我是烟雨人 ▷

夏走龙安桥运涛

发表于-2006年10月30日 中午2:33评论-0条

一九九o年八月二十四日,晴。

今天九点亚运会的火炬在齐齐哈尔鹤城体育场举行交接仪式,全市彩旗飘飘、队伍整齐,象过节似的热闹,我住的天马宾馆的服务员穿着统一的米黄色西服,肩披亚运彩带也准备去参加活动。

我不想去看热闹,热闹每天都有,是看不完的,我决定步行五百里回嫩江县工作或步行一千里回家,手表一摇哗啦哗啦直想,它日夜不停地走,也是走累了,累散架了,让它休息吧,只能我自己走了。

正是上班时间,街头是浩荡的自行车流,从城边的居民区向市中心赶着来单位,我反其道而行之,沿着通向郊区的八路公共汽车线路走建设大街,进入建华乡内,越铁路线就是齐黑公路0公里的里程碑,只要找对了路,我的心便放下来,可以上路一直走了。

虽然到了市区外的公路,但工厂和其他企业还是有的,如齐齐哈尔市农业生产资料公司、珍珠岩厂、北方制鞋厂,路西是铁丝网围着的建华区果园,门牌标的是北明海公路,1公里则是建华区建华乡政府所在地王屯,路边有建华交警大队检查站。3又1/2公里有靶场,子弹爆炸在空中的声音特别清脆。草原上出现羊群,有小贩骑自行车下村去卖冰棍了,如此盛夏,冰棍是消暑的佳品,可我不想买,节省口袋中有限的金钱是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我不单要步行五百里,还要尽量在安全的前提下体验最艰苦的生存条件,所以除了牙具和少量的钱之外,一块手表也坏了,其他什么都没有携带,两手空空,两肩空空,口袋空空,就象到隔壁串门一样没有带别人远行时必备的任何东西。开始看到了农田,马蹄在沥青的路面的的的脚步富有节奏感,城市的影象已经淡出,我进入乡村的水墨画里了。6公里是取得驾驶证考试的考车场,突然见到黄鼠狼如一条金梭迅速穿过公路,并没有什么神异之处,蜻蜓在空中飞舞,惹起我关于童年捉蜻蜓的回忆。

来往的车有东风汽车、解放汽车,星光车、丰田车、五十铃车,跃进车、黄河车、尼桑车、天马车,各种转向灯在眼前闪烁闪动,各种喇叭在身后乱鸣乱叫。

经过回民墓地,政府尊重穆斯林的习俗,不实行火葬,而仍是土葬,其实汉族的习俗也是土葬,并有许多仪式和礼节,却被移风易俗了,中国的民族风俗,现在最应该保护的是汉族的民族风俗,可惜最没有受到尊重,自己不尊重自己,外国外族又怎会尊重你呢?土葬改为火葬倒也罢了,传统节日至少应得到继承,但现在除了春节之外,却没有别的节日政府放假让其庆祝,相反为了各地方发展经济,硬生造出了许多桃花节、牡丹节等没有历史传统没有文化含量的节日,搭为“经贸唱戏”的台,只是植根于长官意志,没有群众基础,随着政府领导的换届,也都如昙花一现,被人遗忘了,这些“节日”遗忘也就遗忘了,但数典忘祖,把民族性的根本都丢弃时,中华民族又何以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我这一路,古书上读过的具有民族特色的东西就没有见到多少。

11公里为光明一屯,路边大片种植着向日葵,金灿灿特别明丽,确实满眼光明,不知村屯起名是不是有向日葵的因素?对于乘车来说,这里距离城市不是太远,店铺还是比较多,旺盛农机配件商店、君再来餐厅、兴隆餐厅、民乐饭店、步云天饭店,也有宣传标语“爱护公路,保护公路,人人有责”。

习习有风吹拂,不觉得炎热难当,但蚂蚱太多太密,如天女散花在路边跳着飞着。

12公里的屯子种植的多为玉米。我们这里没有甘蔗,但却有叫甜杆儿的东西,儿时缺少糖果的我们经常买来一根,扒去皮嚼里面的甜汁,吐出渣滓,使苦涩的生活多一分儿甘甜,但每次都有嘴急的孩子,被硬皮剌破嘴唇或舌头,致鲜血淋漓的。别人照吃不误,受伤的只要舌头不是太痛,也是不受影响,继续咀嚼,感到不尽的甜美。甜杆儿的样子跟玉米杆一样,买不到甜杆儿时,我们有时到玉米地里,也没少撅玉米杆,咀嚼之后,也有点儿甜,却不够太甜,但也咂上几口解解馋。现在我们有足够的钱给我们的孩子买更甜的糖吃,却再也吃不出儿时的甜味了。我想是因为总生活在甜如蜜的生活中,人的味蕾也就对甜麻木了,没有苦的体验,就不知甘甜的可贵,同样道理,人经常坐车,也就不知走路的趣味。我有车不坐,选择步行,别人认为是苦,其实甘甜也就在其中了。

13公里的里程碑居然有两个,这一带没有树,路旁只有沙土,路基下有无数砍伐后的树桩,前人载树,为什么不允许后人乘凉,而非要更新品种呢?有些树虽然好看,可能不适宜这里生长,即使可以生长,从“自小刺头深草里”到“直待凌云始道高”,又得漫漫多少年才能“出蓬蒿”?

有岔道通往齐齐哈尔市劳改支队,15公里出现地上的水渠桥,有了树和砖窑,但公路上却只有我一个人,路过齐齐哈尔市交警大队机动车驾驶员冯屯培训中心、冯屯沥青储运站,并有三家饭店旅店。过铁道线,身后过来一位骑摩托的小伙子,自来熟地对素不相识的我嚷道:“咋整的,我送你一趟得了吧!”我领了他的好意,却拒绝了搭载,他连我去哪儿都不问,如果我要回家,他又如何送得?难道真学“赵太祖千里送京娘”,可我又不是欲泣欲啼的弱女子,他的摩托即使比得上千里赤麒麟,我却毫没兴趣。

17公里为肖屯沙厂,贴着广告“出售各种沙石:中沙5·00元,大石头12·00元,二流石10·00元。”路边即使有店有厂,却极少有人出入。飞驰的汽车扬起的风,把我的帽子吹得岌岌可危。轰轰的声音不仅在地上,天空的飞机好几次成双结对,隆隆隆拉出两条白色的线条在蓝天之上。

两个小伙子的摩托出了故障,在路边修,迎面过来一个老人蹬着三轮车,车上是待售的西瓜。小伙子见一车诱人的西瓜,顺手拿一个,老人急了,放倒车子就往回抢,口里斥责:“抢劫怎么的?”老人怒不可遏的架势震慑住了小伙子,嗫嚅着辩解,“不就一个西瓜吗,别把车子摔坏了。”乖乖归还了西瓜,我在一旁平静地看着,没有若无其事地走开,也没有偏袒一方说什么话,但我大沿帽上的国徽无疑给了老人勇气,也使两个小伙子不敢轻举妄动。

光明运输社农场的岔道路标分别指向富裕县四十一公里,龙安桥二十六公里,旁边“中国交通监理”的房子是空的,富裕的地方较大,有0公里的新里程碑,并有“05”大概是路的编号,但没有一辆车一个人走,太沉寂了。车辆去往龙安桥的方向多,我便越过铁路,也走龙安桥的柏油路,里程碑出现“158”,不知从何算起?路边提示“请勿动电缆标石”。

过了156公里,卖西瓜、香瓜的摊儿多起来,一毛五、两毛钱一斤。路上有大轱辘的压道机和洒水车,正对公路进行维修,溅了我一身泥点子。有在城市使用的路障,红白道相间的水泥墩子绵亘于公路之上。

公路之下是谷子、玉米地,一望无际的平原、沼泽、远树、村庄、高架线,149公里是塔哈乡良种场,涵洞是沟通新嫩江运河的,路上有北京零担货车通过,每次在村庄人群稠密的地方,总有许多好奇的目光盯住我看,即使车辆从身后超越过去,乘客也从后车窗回头张望我的身影,村屯人口毕竟不多,很难见到陌生人。幸亏我穿的是制服,在荒野人少的时候,人们巴结我,愿意跟我这样的陌生人套近乎,因为我一个人的特殊身份能给他们不止一份的力量;在人多时候,人们畏惧我,不敢搭讪,怕我耍“吏呼一何怒”的官腔,带给他们不止一个人力量的国家机器之威严。而没有人知道,我只是过客,跟所有人都没有利害关系,我的力量也很小,小到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了,一场远在北京与己无关的运动,就被牵连而一谪再谪,一贬再贬,谪我者、贬我者,其实也是畏惧象我这样人积聚的可以改变中国历史的巨大力量。

147公里,一辆车停在卖西瓜的摊前,司机下来问:“西瓜多少钱一斤?”老农回答:“一角。”“新摘的?”“嗯。”“前天新摘的?”瓜主无奈地苦笑,“你如果要那么说……”彼此之间人与人越来越缺乏必要的信任了,我却不怀疑瓜的新鲜程度,花一毛四买个香瓜,解渴又充饥,就算中午饭了。

路上新浇的沥青油汪汪的,车碾过发出象撕粘在肉皮上膏药的声音,蚂蚱等小昆虫跳上公路则被紧紧粘牢挣脱不了,在挣扎中死去。我的鞋底也逃脱不了被粘住,但吃力归吃力,还可以走路的,两侧是农田,黑土地也粘鞋底的。

一辆拖拉机从后边过来,坐在上面的一个农民笑着问:“你这是多少里行军啊?”我也笑着用歌词回答:“三百六十五里路。”一车人冲我直翘大拇指。

143公里,亚运之光圣火传递车队驶过,浩浩荡荡,小汽车八辆、大货车一辆、大客车五辆、客货两用车一辆,还不算上午打前站的两辆车,为什么不能跑步或象我这样步行用运动的方式传递火炬呢?我想是因为组织者是官方,而官方是习惯坐车的,他们的运动经验不足,更未必有健康的体魄,但却拥有至高无上的行政权力,所以只会用他们的方式组织火炬的传递,这种方式也是最不会激起全民健身热情的方式,所以赛场上冠军的数量与我国人民健康状况也就没有什么联系可言。

啄木鸟一个树一个树地敲击,我想看清楚它们的模样,它们却在树上不断地跳跃、不断地转动,始终“不识庐山真面目”。相反,草原上的牛群很安静,可以看清它们鼓出的大眼珠。142又1/2公里进入了富裕县人民政府一九九o年六月建立的水禽自然保护区,也就是两个月前的事情,它的范围以大克钦、亚布海为中心,东起新民村至富路镇,沿龙富公路西下,经龙安桥向南至富裕与齐齐哈尔市、林甸县交界,西至乌双河。

地面上象鸽子窝式的105、106小方砖房子大概是保护电缆的。141公里修路的听口音却是南方人,我走的地方太少,又没有语言天赋,听不出说的是具体哪一个省的口音。他们把路修成两米多高的梯形,上端两角很分明。两侧是大片大片的绿色芦苇,蝈蝈在拉着长声歌唱,只有梢头的红穗在随风起伏,却不知蝈蝈的所在,芦苇荡里屏风似的插着“迷魂阵”用来捕鱼。地面沥青如镜面反射刺眼的太阳光,很快产生疲倦之感。

汽车的驾驶室都有三角牌的红色惊叹号“!”“保持车距,安全行驶。”没有牌子要罚款的,一个大货车跑长途,沿线每个县交管部门都会雁过拔毛,所以鸡蛋里挑骨头是免不了的,即使有这个牌子,也会被别的缘由罚款,大都有古代“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载,要打此处过,留下买路财”的绿林豪客之风。137公里才脱离了沥青的沾粘,脚底下轻松起来,134公里过乌裕尔河上一九七九年七月开工、十月竣工的龙安桥,进入龙安桥镇。

路标显示这里距离富裕县四十八公里、林甸县五十公里,当地有“富裕不富,林甸没树”的俗语,防止人们望文生义,误会这两个县地名的含义。

又见一条条的标语、口号,如“行车讲礼让,安全有保障”;“人口普查,利国利民”;“迎接国际扫盲年”;“有文化的都来教,不识字的都要学”;“防火防盗人人有责”;“科学养畜,富县富民”;“依法护村”;“不准在电杆附近挖沟或取土”;“日日防火、天天防盗”;“团结、友谊、进步”等。经过道班、中心学校等,门市店铺不少,如新风车旅饭店、龙华车旅饭店、青草酒家、华兴商店、赵家饭店、林风汽车风挡玻璃按装部(按为安的错字)等,我住进较大的一家繁华车旅饭店,房间没有电视,宿费四元。

旅店正招待一伙解决汽车压死人事故的交通警察,我点的菜就上得慢了,便喝了几大杯开水填肚子,我吃了一盘新鲜的炒蘑菇,来一瓶地产的富裕啤酒。

同屋住着一位依安师范美术班二年级的学生,我便与他闲聊起来,聊学习、聊如何做人、如何做事,他感动于我的言谈。他说自己非常特,自视甚高,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么多话,跟我一比,他的一切知识、一切见识,也就不值得一提,明白了天外真的还有青天,人外真的还有高人,一定要拜我为师,我当然不敢收,并不是因为我在美术上没任何造就,而是我们相距的地方甚远,我只会做人,却不会做官,跟我学,学成满腹经纶,也沉沦到社会最底层改造么?

他说见不惯同学喝酒,标榜东北男人或女人的形象,自己是滴酒不沾,所以往往不太合群,我给他仔细讲读了一首陶渊明的《饮酒诗》,听后他如醍醐灌顶,马上就要买酒来与我同醉,我说不重形式,也不在一时,他就把诗记到一张画纸上,反复颂读,兴致勃发,说要以诗为酒,果真如痴如醉起来。其诗为:

“有客常同止,取舍邈异境。

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

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

规规一何愚,兀傲差若颖。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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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草点评:

一路走来
观感颇多!
“我决定步行五百里”?
步行一千里回家?
是你写错了?
还是我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