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前遗落的激情系列之十一
28岁的时候,我遇上了你。
遇到你,缘于一个偶然。
我去烟雨,在那里,看到了一行字——不许你再流浪,我带你回家!
那一行字,是你的签名。
看见你的签名的那一瞬,小小乡政府残损的街上,一下子开满娇娇媚媚粉紫粉紫的蝴蝶兰!靓活的天,靓活的脸,星星也成幽幽地蓝,大白天的,蓝幽幽地星子稀里哗种了一地!有观音的拂尘,慈悲的触醒肌肤,空空灵灵的,是蓝采和来要召我飞升成仙了吧?无端地有轻乐玄玄地响起,有细胞核正在分裂,一下一下,听得清晰——不对,不对,都不是!是心花儿正在开的声音!
心花儿正在开!
好奇妙的感觉!
28岁了,28岁的小伙子,居然听到了心花儿开的声音!
我诧异地惊奇地笑。
28岁,在山村的小学五年,在平凉的中学,六年,在兰州的大学,四年。整整十五年,从一个憨憨傻傻地农村小男孩儿,长成一个更加憨憨呆呆的农村大学生,再然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这个小山村,做了乡政府计生办的一名普通干部,也就是说,憨憨呆呆的那个农村大学生,终于长成了憨憨实实地大男人了。
长大的过程里,中学的时候,傻兮兮的,老师家长催命似的逼了让学习,自个儿更是拼了命只知道学习,甚至于,我连坐在前排两年的那个马尾辫的名字也叫不上来,很清爽红红彤彤的脸,曾无意中窥视过一眼,在她向我请教数学题的时候,只一眼,我心里便把自已骂了个狗血喷头,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老爹常这样骂,我觉着骂得甚对,自个手里便随时拎了鞭子,无意中的偷窥了红红彤彤的那一眼,我把自个抽了无数鞭。学习,学习,背英语,做算数,诵语文,练物理,啃化学,心甘情愿的,我做了书虫。同学们大都不知道戴了黑边眼镜老气得横七竖八的我叫什么,“呆子”是共用公用的名号,甚至于地理历史老师,有时候急了想不起来名字,也会踌躇着喊一声“呆子”,赢得哄堂大笑算是课堂教学里的娱乐节目,我是想不起来在意的,同村精灵古怪的陈醋很生气,教唆我去找老师抗议,我懒得理,自个本来就是呆子,有什么不可以叫的?
考上了大学,村里很是激动了一阵子,爹娘的腰板也挺直了许多,在本家子叔叔伯伯那里说起话来,权威了许多,时不时,也有小孩子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爹娘便提了肩,威风透在背影里,脸上的笑荡得皱纹也鲜见了呢。遇着我的时候,大人会指定了,然后侧向躲在背后的孩子说,瞧瞧人家东东哥哥,一天只知道淘气,向人家学着点!憨憨傻傻地农村小男孩儿投了敬仰的目光给我,我憨憨呆呆地笑,摸摸他的头发,自个钻进家门,便不大出来了。
开学了,我穿了娘找邻村学过裁缝会做衣服的王家嫂子缝制的一套西装,去了兰州。
同路去兰州上学的平凉同学苏立强,见我的第一眼,放肆着哈哈大笑,问——你在哪里弄了套雇衣穿着?雇衣?见我疑惑,苏立强不屑地解释,就是有人在大城市的殡仪馆收了死人的衣服,拿来在咱平凉这穷地方再一件几块钱买掉,农村好多人专门买这种衣服,图便宜,可偏就没想过是不是得了爱滋病是不是遇了车祸死于非命的人穿过的,还巴巴买了给娃娃穿了耍阔呢。那一瞬我很生气,娘的心意哪能轮得如此糟蹋?我沉了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这是我娘给我做的!那是我唯一一次体会平常日子之外的感觉。平常的日子大都跟白开水一样波澜不惊,无喜无忧,连生气也不曾有,何况动怒。
兰州四年的大学生活,我是另类,忙着学习,忙着泡图书馆,忙着兼修英语,忙着旁听法律,忙着做家教,忙着打扫校园,忙着在食堂洗碗。那一套衣服,我穿了四年,外加学校的开运动会时置办的那套校服,这是我大学四年的所有行头。至于班上有几个女同学,她们一个二个长什么样子,我刚刚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搜索枯肠,好像实在没什么影响。
我知道大学里也有个名字是关于我的——“两件套”,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嘛,哪能怨得别人叫?也有过一个女同学曾请我帮忙翻译一篇英文,里面有一句我记得非常清楚。“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谁”,当时直觉的喜欢这话,至于这话到底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意思,那时候是很模糊的理解,所以也就模糊地喜欢这话。因为喜欢这话,却不知道该怎么样给翻译,后来译好了就交给同宿舍的阿强交还给人家,后来阿强成了她的男朋友,两个人挺般配,听他们说我翻译的那篇东西是他们的红娘呢。
这次有始无终的与女同学交往,是我大学四年里唯一一个与异性交往的记录。
毕了业,回了平凉,考了公务员,法律专业的我,分配到了乡下政府计生办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计生干部。
乡政府里只有两个女性,一个是副乡长的老婆,在打字室兼通讯员,带了小孩,住在乡政府的平房里。一个是食堂做饭的胖嫂,老扎刹着油腻腻的两只胖手,粗声大气地招呼我们吃饭。
天天,走村窜乡,村民们见了我,就像王二小见了鬼子,躲都来不及,谁还会理视你?
有首歌唱说,“就这样孤独多少天?就这样孤独多少年”。就这样,一晃,我在这个偏远的乡里做计划生育工作已经是五年了,算起来,已经是憨憨实实地28岁的大男人了。
交待这么多杂乱单调的我的经历,只是想你知道——看见你签名的那一瞬,我听到了心花儿开放的声音!
乡政府有了第一家网吧,四台破旧的电脑,一间灰蒙蒙的屋子,稚气未脱得高中没毕业的男孩老板。有些忧郁,有些情旧,这类情绪,于我是没有的,我像是穿了衣服的机器战士,日复一日在单调里平寂的长大,其实也不能说是长大,是在一天一天地耗向死亡罢。
今年秋天,分外地长,雨下着,一天两天三天四天,白天夜晚,一直是阴阴的潮湿。下雨的时候,下乡的路太难走,大家乐得清闲,就各自寻了一堆儿,打牌,闲话,挖坑。我没有习惯这些,就一个人蹓达着出来,久远的学校有记忆里在烟雨里淡淡地清晰起来。一瞬间有些心跳,在我,真是极少有的现象。
乡政府门口的路,铺了散碎的石子,过去不远,就是泥泞了,脚上的鞋子裹密了泥,厚厚重重的,我有些拖不动似的,拖不动的疲累一点一点地侵犯,我很想就地坐下,一丁点儿也不想再挪再动了。能够坐下吗?就地坐在泥泞的小小的乡镇唯一交通要道上?
好你不能!我叹气,好多年没有叹气了。刚来乡政府的那两年,叹气是我的习惯,像吃饭睡觉一样,后来,慢慢儿地,就连气也懒得叹了。
这一刻,竟然叹气了呢,我有些惊喜交集,就像农家遇着风调雨顺的年景时高兴地会叹气一样。
为着这一瞬的疲累与惊喜,我仰头向天,想淋一层雨在脸上,却看见了——烟雨网吧!烟雨?又是一惊,记忆愈加清晰——烟雨红尘!烟雨红尘原创文学频道里,曾悄悄儿地锁了我大学时的关于爱的一个又一个痴梦!
脚自己个就移了过去。
于是,就坐在了电脑前,坐在灰蒙蒙的屋子里,在稚气未脱的高中没毕业的男孩老板的目光里,打开了烟雨红尘,随手点了主页上一篇推荐文章,至于为什么会点它,我后来细细回想,大概是因为一眼扫过去,那个名字里有个“漂”字吧?
点开了,文字郁郁地,像这个秋天,可是,通篇读完了,却沐着了字里行间清亮亮地水气,像塘里的荷,摇摇曳曳地惹人怜。
文章完了,我以为就这样结束,然后再打开第二篇,第三篇,或者,查查看当年的我自己是不是还藏匿在网海的某个角落,可是,那是什么?细细小小的一行楷体在网页最底沿的边角里住着,不惊不澜的,无声无息的,凑近了看——不许你再流浪,我带你回家!
那一瞬,小小乡政府残损的街上,一下子开满娇娇媚媚粉紫粉紫的蝴蝶兰!靓活的天,靓活的脸,雨丝丝缕缕地,织着美丽的锦卷!
那一瞬,我知道了,迟迟滞滞憨憨傻傻的28年,原来就是为了等到这个今天!
那一瞬,我明白了,紧锁了心扉无声无息无歌无曲的28年,原来就是为了把空空的心野完完整整的留下在这里——等到你!
我前所未有的聪明,我前所未有的机灵,我注册,我查文章,我找作者,——一串单单调调的数字落在了我的视线里,是你的qq号。
我申请号码,我绞尽脑汁想网名想个性签名,我要你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愿意加了我为好友!
“紫郁孤狼”,这是我的网名。
透过你的文章,我知道,你喜欢紫色。读着你的文字,我知道,你热闹着孤单。盯着你的签名,我知道,你略略地无序悄悄地无望静静地渴望!我知道,这个名字,你无法拒绝!
虽然我不知道,从不擅解异性的我为何此刻如此地通透,便我却明明知道,这个名字,你无法拒绝!
“不许你再流浪!”这是我的个性签名。
看见“紫郁孤狼”的第一眼,你就会看到“不许你再流浪!”
虽然,你的签名是“不许你再流浪,我带你回家!”
我甚至知道,肯定有人问过你,“你想带谁回家?”
但,我是知道的,你内心里渴望着的,是有一天有一个人霸道地切切地一声“不许你再流浪,我带你回家!”说给你听!
我加了你为好友,验证信息里什么理由也没填。
那一天,你没在线,但我知道,你会点了“同意”的。
你没在线,我回了老家。
很久没回老家了,尽管老家很近,二十里的山路,不算远。
回了家,换了衣服,提了镰刀,下了山,割回沟畔畔的苜蓿是爹每天的必修课,牛马上要下崽子了,爹妈上心的不得了。
山里的空气真是好,沟畔畔的崖上,不知名的花闪闪烁烁的眨眼。空气里流淌着清闲的甜蜜。
我舒展极了,以最舒服姿势伸了个懒腰,深深地贪婪发吸迎面来的新鲜的山气。皮鞋脱下来扔到远远的苜蓿丛里,光着脚踩割过的苜蓿茬,扎刺刺地,痒酥酥地,小雀儿挂在的树枝上,荡着秋千,一声一声地,和着唱着。跳着蹦着在田埂上,摘一根儿冰草丢进嘴里,苦巴巴地沁甜。夸张地坐在草地上,远处的青山像是在跳舞,薄薄的雾像舞袖上的绢,罩了28年的憨憨呆呆,那一刻的我,是集了世间所有的通灵的,像衔玉而生的怡红公子。
有扑楞楞的野鸽子在草丛里觅食,我偷偷地跟了它们,看这些傻可爱们觅食物的乐趣,禁不住地笑,笑声突兀地惊飞了雀儿鸽儿。却还是开心,有刺扎在脚上了,疼得酥酥的醉。单脚跳着去找鞋子,偏生是找不见了,一个人在满坡的苜蓿地里蹦极。此刻,在这里,写给你的时候,有笑都从嘴角溢出来了呢。
要离开的时候,我摘了很多不同的叶子和花夹在书里,是准备将来为你做书签用的,我是知道的,你肯定喜妈读书,也肯定喜欢叶子花瓣的书签。挽着这淡淡的清香,我回到了乡政府。
一脚伸过去,人已经是站在了“烟雨网吧”灰蒙蒙的小屋前。
登了qq,你在!
我知道,你一定会在!
“我为你准备了叶子的书签,我为你准备了花瓣的书签。”这是我发给你的第一条信息。
“孤单的时候听风而语,空寂的时候随雨而翠,开心的时候与雪共舞,伤情的时候对月而醉!”这是你文章里的一句话,我原样的发给了你。
“不许你再流浪,我带你回家!有多少的温存,在里面?”
“不许你再流浪,我带你回家!有多少的热望,在里面?”
“今天,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回家!”
发完这四条信息,我下了线,回了乡政府,办了休年假手续。然后,打点行装。
当天晚上,我走过了三十里没车的乡路,到镇上,包了车,赶往有你的那座城市。
站在你单位楼下的我,淋了一夜的雨。
虽然,没见过,但我知道,远处穿粉紫套裙踽踽而来的,肯定是你。
“桐儿,我来了!”没错,就是你,紧锁了心扉无声无息无歌无曲的28年,原来就是为了把空空的心野完完整整的留下在这里——等到你!
“我来了,桐儿!”你燃烧的眼里,有一瞬间的疯狂,尽管你掩饰的很快,但我,是知道的,何况,我看到了。
你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我。眼里的光彩一点点地退,惊慌漫了过来,陌生长了出来,防犯掩了进来,猜忌铺了开来。
我静静地望着你。
“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着你。”我递了一本书在你的手里。是大学时期的一本《舒婷诗集》,书里的签儿,有两枚,一枚花瓣儿,一枚桐叶儿。花瓣儿上是我的名字电话,桐叶儿上是我住的地址。
我提了五箱方便面,八箱啤酒,七条烟,我住进了兰远路的红雁宾馆。
第十七天的时候,有人敲门。
我知道是你,门本就是虚掩着的。我轻轻地退到了隔壁的通间,从那个侧门,悄悄地走了。
我知道你会进去的。
桌上,有两样东西。
一本厚厚的信纸,那是我这十七天来所有的热望与念想,还有关于以后的守望。
一个单薄的灵通卡,里面,有十三万,是我这些年通宵达旦做课题的奖金,还有大学里的积蓄,还有这五年所有的工资。
是不多,但我知道,你会用它们在有你的城市筑一个暖暖地窝,然后,带我回家!
第二天,乡政府的院子里,一辆特快专递车来了。
我知道是跟我有关的。
灵通卡被包裹在一个附了卡片的盒子里,卡片上只有一行字:他比你先到,我已经在他的家里四年了。
那一叠信纸,却并没有一起送来。
我是知道你的,桐儿。
我在卡片的下面,添了一行字,然后,原封退回。
那么,就好好地为他筑一个窝吧!——这是我附在卡片后面的那一句话。
桐儿,我知道,你是能够懂的,有一句,我没有写出来,没写出来的那一句——等你倦了,想筑自己的窝了,我在这里!
桐儿,迟迟滞滞憨憨傻傻的28年,就是为了等到这个今天!
桐儿,我为你准备了叶子的书签,我为你准备了花瓣的书签!
桐儿,我为你的孩子准备了足球,我为你的孩子准备了一生一世花瓣儿样的温情!
桐儿,遇到你的这一年我28,28了,我才遇着了你!
桐儿,我不要来生来世,我不要七生七世,我只要,这一生,能够守着你护着你陪着你!
桐儿,我不想道德着为你祝福,祝福你在他的家里幸福一生,我不想!
桐儿,我不许你在他的家里心却依然在流浪!
桐儿,我不许你再流浪,我要带你回家!
桐儿,28年的这个憨憨傻傻地农村小男孩儿,如今,在这里,憨憨实实地等你,筑了窝,带我回家!
2006年10月14日零时于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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