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姨

我喜欢旧式的婚姻，那时没有婚纱照，堂上宾客满座，园子里的筵席如流水一轮又一轮，村子里一家有喜，全村皆来祝贺，远房亲人还要千里迢迢，赶来帮趁这人间大事。

三姨嫁来我们存里的时候，那一天下了大雪。云南的天气，遇到大雪，就象沙漠里遇到倾盆大雨一样是件稀罕事。那天，门前贴着“宝马迎来云外客，香车送去月中仙”的对联，一路上撒了松针，路被踏得稀烂。人们着新衣服，整个空气荡漾着吉祥的喜气。

三姨远是远处的女子。在家乡也算是一枝花。因家住山上，所以，任凭那里羡慕的人踏破门槛，依然只是以秋波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心里想离开山上，到外面的桃园里奔一个前途。恰好我存里的阿黑大叔要续弦，就请人去说，媒人隐瞒了很多事实。有些焦急的三姨来我们这边两个月后，就嫁来了。

婚后，三姨极度失望。幸好阿黑的母亲和几个年纪大的女人整天陪她说话，还带她走亲串戚，她才逐渐安定了一些。

阿黑叔叔的前妻是我的奶母。那时候，我的那位奶哥大我两个月，我一生下来后母亲就乏奶可哺，便把我带到奶妈那里一起哺乳。我的奶母年亲漂亮，总是天生的含着笑，奇怪的是，到如今，我还能记起她的容貌，那时候她穿一件水红的衣服。在村里素有狐狸精之称，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病不起，去世了。我长大后，有时候生气起来会一个人倔强的离开，长久不理睬一个人，任凭别人怎么哄也难以回心。我母亲非常奇怪我的这种性格，觉得我和家里的兄弟姐妹没一个相同，有一晚上她想来想去，终于恍然大悟，一天，她告诉我：“你爱小脸嘴的那种个性，和你的奶妈一模一样啊，你是继承了你奶妈的小性子啊”。

三姨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子，我奶妈的弟弟没有孩子，阿黑就把前子过继给奶妈的弟弟做孩子。三姨常来我母亲这里缝鞋面，说起自己盲目的嫁了人，一生大局就如此的定成了命运，就忍不住泪水涟涟，这时候我母亲接竭力拿话开导她，并且要她不要老是耿耿与怀，这类话遇到坏人，只会招来是非。

有一次，我到田里摘豆子，回家路上，忽然看见好几个女人拉着三姨的手，三姨哭得死去活来，行李也收拾好，准备回老家的样子，我母亲后来也飞跑了来，阿黑是跑到家里请我母亲的，大家一起努力的劝她，说了很多话，三姨才回来了。

阿黑自知对不起三姨，所以所有的农活自己都包了，农闲的时候还外出做一些生意，到山区拿一些山货回来卖。三姨的化妆品还算丰富，她总是穿的很干净，过一段时间就添买一些衣服。

农村的生活节奏慢，而且终年的劳动和习惯，使人生活在一种天道悠悠当中，只知道桃花又开了，却不知究竟过了几春秋，所谓的“村中无日历，寒尽不知年”，是罢。又过了好几年，阿黑叔积成积，一次抬木头出了大汗，狂热中就脱了衣服到水库里游泳洗澡，那天回来后大发大烧，大医院去医治，好了后就时常做事力不从心，终于有一次，大吐了血，脸盆里都要有半盆了，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交给三姨一个存折。

阿黑叔去世的时候，他孩子只有十岁。后来，三姨为他建盖了新房。我常常回忆起阿黑叔叔，早上的阳光照到家门，他在屋子前晒太阳，看一会小说，而后开始去干活，那时候的阳光是那么的静，四周拖着墙的影子，整个人间有种清旷和宁静，这仿佛就是老子所反复倡导的“上德不德”和“道法自然”的本真境界吧。

后来，三姨的孩子也结婚了。三姨却和儿子的媳妇合不来，整天跑到我家里诉说她的痛苦和委屈，一边说一边就淌眼抹泪，有时候哭得死去活来。他是没有一个敢信赖的人，惟有对我母亲，象冷漠的世界里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亲人，诉说着她的烦恼。她对我母亲说：“要不是这村里还有大姐，我恐怕早就枯萎了”。

后来她汇总于和孩子分了家，中间垒起一堵墙。再不国文孩子间的事，自己煮吃，外出。小两口打架，她也不过去。有一次，她儿子要学驾驶证，却没有钱，就去跟他母亲借，可是三姨说：“我哪里有钱，钱早就花光了”。她儿子无奈，委托我去借，最终她借了三千元给孩子，还顺带给我一袋越南那边来卖的米，一包红枣，她说：“你母亲很好，你们也很孝心。可惜我嫁夫不着，夫又早早去世，儿子眼睛里只有媳妇，再无我以前的苦楚。你母亲对儿子媳妇好，你们家的几个媳妇对你母亲也不敢不尊敬，我真羡慕你母亲啊”。

阳光恬淡地照在院子里，偶尔可以听见鸡的啼叫。

她的一生就是这样的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