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问大人,为什么地里有做不完的活,有长不完的东西;长大了,知道地里长不完的东西才使自己活着,而做不完的活,才使自己真正持久快乐。
一
元宵节一过,大人们纷纷抗起锄头到田间地头开始春耕生产了;花灯烂了,鞭炮哑了,压岁钱也所剩无几了,小孩无事可做,一天到晚围着锅台灶头打转。在大人切腊肉时,擦着鼻涕,涎着口水,直溜着眼睛,等到砧板上的骨头不小心一头栽倒在地,便迫不及待地捡起骨头朝外冲,只听大人在后面大声地喊,去叫吃饭了。
春天的山野满是新绿。麦苗熬过寒冬,正镏起劲地往上蹿,热热闹闹地绿给大家看。炊烟冷不丁地探出头,袅袅婷婷,伸个懒腰,和白云携手,踟蹰一会儿,远去了。小孩坐在屋后的山坡上,舔一下手中香喷喷的骨头,喊一声“母——母——,回来吃饭了”,山谷回音“母——母——,回来吃饭了”;舔一下手中香喷喷的骨头,喊一声“爸——爸——,回来吃饭了”,山谷回音“爸——爸——,回来吃饭了”。大人在山谷里做农活,第一遍呼唤早已听到,但每一次都要小孩呼唤三四遍才会回应。大人说,自己孩子的喊声和山谷的回音赖听,索性就让小孩多喊几遍。于是,山谷上空经常回荡着“母——母——,回来吃饭了;爸——爸——,回来吃饭了”的声音。
二
阳春三月,草长鸢飞。大人们忙着锄草施肥,小孩却如硕鼠,忙着早早偷食庄稼。这不,连路旁盛开的胡豆花、豌豆花也难逃厄运。在放学的路上总顺手摘下来,嗅嗅花香,再吸吸花汁,随意一扔,管什么流水落花、落红满地。长在道旁的胡豆花、豌豆花即使有幸存活,至结籽长荚,成熟飘香,调皮的小孩一样难耐饥肠辘辘之苦,先尝生豆荚为快;稍耐折腾的,待到星期天,借割草之机,偷出家里的油盐,和着刚见成熟的一粒粒胡豆豌豆,放进竹筒里,再搭个石头灶,捡些枯枝干叶生火烧烤,等到竹筒外壳变黄变胡了,胡豆豌豆也八成熟,再焖一会火,扒出红薯做的塞子,那香味便满山坡地跑。
熬过青黄不接的日子,等来的是地头里一望无垠的小麦。金灿灿的麦穗好看,却不能生吃。大人望着沉甸甸的麦穗笑得合不拢嘴,小孩却只能想象地里如果长的全是一串串的葡萄,抑或就是桑椹那该多好。失望之余,只能偶尔掐几支麦穗,在灶堂的火焰上晃晃,或者在火堆里埋一阵,便胡乱地在手里搓揉几下,吹净灰屑,让麦粒悉数入口,聊慰饥肠。
收割小麦的时候,小孩在大人们对阵的麦粒横飞的打麦场上,演绎霍元甲与左腾的拳打脚踢片断。庆幸终于寻找到了枪林弹雨的激烈氛围,几十回合打斗下来,头上全是被麦粒撞击的小疙瘩,却大呼“迷踪拳”就是厉害。
三
夏天一到,太阳的热情让高梁开始开花抽穗了。青枝绿叶的高梁杆,在风中好象水母一样婀娜生姿。最喜还是高梁杆尽头的圆圆鼓鼓的花苞,结实不长籽,叫“灰苞”。大人见地里满是“灰苞”直摇头,小孩见了却口水直溜。一般逮住“灰苞”便剥皮咬它几口,吃上几个也不知什么味,最后感觉像吃馒头,怪噎人。
上学的路上,手能企及的高梁花苞都被人掐过,有的还明显被不同人掐过几次,直到花苞露出了高梁花,明摆着不是“灰苞”才会免遭毒手。
黄澄澄的高梁终于笑弯了腰,正是这低头的温柔,一扫小孩嘴馋的娇羞。大快朵颐的季节终于到了。放学的路上,随便跑进那家的地里都能轻易地找到结“灰苞”的高梁杆,“噼啪”两下,把高梁杆拦腰折断,大啖三尺余长的高梁杆。
星期天上山割草,渴了,累了,躲着太阳,钻进高梁地,挥起镰刀,专挑“灰苞”高梁杆砍。砍了一大堆,坐在高梁地里,吃得口角起泡,嘴唇发麻,噎声不断才回家。回到家,不忘把最甜的高梁杆讨好大人,见大人吃得眉开眼笑,小孩也乐得在一旁轻放背兜,趁大人不注意,慌忙地掏出背兜里被高梁杆支起的小抱青草,胡乱地把它同大人割的放在一起,长释一口气,总算又蒙混过关了。
四
秋天,是喜悦疯长的季节,如同翠碧连天的薯藤,牵牵绊绊,欲扯不断。大人望着万把斤堆成山的红薯笑容可掬,小孩却在一旁郁闷寡欢,不住地砸个头大的红薯,心里恨:沉如石,满身泥,扯藤扳泥肩挑背磨,放在家里不当粮,几头肥猪争来食。
小孩喜欢的是,秋收后的麦地里,偶尔再现的红薯。被大人不小心遗失在山坡上,红薯耐不住寂寞,冒出薯芽,长出宽宽的碧绿苕叶,在青青的麦地里,风姿绰约。眼尖的小孩远远地认出来,奔过去,用镰刀掀开泥土,硕大的红薯便突现眼前。捡起红薯仔细端详,都说是自家地里长出的那一只,不该让它独自呆在地里受寒冬之苦。于是,瞅瞅这块地,瞄瞄那块地,直到背兜沉得喊大人帮忙才肯罢休。
五
红萝卜,蜜蜜甜,看着看着要过年,娃娃要吃肉,大人没有钱。
小孩用自己栽种的指甲花涂摸指甲,用炙热的钢夹烫卷烤胡了自己的刘海,用大人酿制的米酒和着紫罗兰学大人轻敷薄粉,偷用老人宽宽的练功带紧束腰肢,把自己打扮得美丽如花,预备迎接盼望了一天又天,一月又一月的新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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