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要开学了,而我们四姊妹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母亲有些沉不住气了。
“狗娃子,再给你老汉写封信,看他还能不能想点办法。”
我知道,老爸在外也不轻松:五张嘴巴要吃饭,就得补上队里的超支,除了锅里,碗里就所剩无几了。正如孔已己罩住自己的茴香豆:“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矣!”
父亲的回信很及时,却并没有带来马太福音。母亲翻箱捣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什么可以变卖的不动产。她突然发现了弯刀,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下子来了精神。
“走,狗娃子,我们去砍竹子。”
我跟着母亲来到屋后的竹园,围着竹园转了两圈,也没有找到可以下手的机会。那些伸展的老爷子早就物尽其用了,剩下的不是潘驼背就是短命的(被风吹断了竹尖尖的)。我仔细地在竹林里,摸摸这根,摇摇那根,终于被我捉住了一个逃兵。
“妈,你看这根怎么样?”
妈上来看了一眼,没吭声,操起弯刀就砍。那知道,砍脱容易拖出来难。为了不伤到新生的笋子,我和母亲见针插缝,小心翼翼地往外拖,弄得灰土灰脸的,总算把它给摆平了。
我们忙活了大半天,才凑到六根上得台面的。母亲划了两根尖篾把它们捆起来,大概有过七、八十斤。
我们草草吃了早饭,就和母亲抬着竹子往街上赶。到了街上一对比,我们的竹子明显比别人的矮半截:皮肤不够黄亮,肉单薄,还不登尖,委屈得像一个三等公民。
母亲虽然小心陪着笑脸,还是没有人前来问价,我守在竹子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市场上的竹子越来越少了,母亲也有些着急了。这时,有一个人走了过来,可只瞄了一眼就打算走开。母亲一下子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兄弟,你看看,这么好的竹子……”
那汉子听了母亲的话,有些吃惊。停下脚步,把我们的竹子翻了一个身,使劲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隔年青,打箩篼不耐用。”
“大兄弟,你看清楚,这那是隔年青,你看这成色……”
母亲脸上信心百倍,口气却明显的底气不足。那汉子又解开捆篾,还是一个劲的摇头。
“腰身太弯了,丢得太多。”
“歪竹子还怕反口篾?大兄弟,你开个价!”
“那就六分吧。”
“六分,你也说得出口,再添点。”
我清楚市场上的行情,顶好的竹子一斤也才七分多一点。
“那你说多少?”
那汉子把皮球有踢给了母亲。
母亲沉思了片刻,似乎痛下决心:“你看八厘咋样?”
“八厘太贵了,”那汉子直摇脑壳,“我看三厘还差不多。”
经过几个回合的讨价还价,最后以五厘成交了。那知过秤时又遇到了麻烦。
“七十七斤半,你来看一下秤。”
“大兄弟,不对吧,我们在屋里称了是七十九斤。”
“你也 不想想,晒了这么大半天,当然有损耗了。”
“就算有损耗,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差别也。”
“那你来掌秤,我来抬。”
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和那汉子把竹子抬亮风。
“大嫂呀,小心秤砣砸到脚背。”
“七十七斤半就七十七斤半,那二两就送你了。”
母亲显得很大度,主动让步了。
那汉子掏出钱,数出五元零五分,母亲又数了两遍,就用手帕包了起来。
“大嫂,你还该找我两分钱。”
“大兄弟真是说笑话,这么两分钱还打得上眼。刚才我还让你二两呢。”
看着母亲的振振有辞,那汉子只好缴械投降。母亲像个得胜的将军,拉着我走出了市场。
太阳已经快登顶了。母亲急火火走进供销社,买了两颗针和一个青线。我的目光却被橱柜里的小人书粘住了。
“狗娃子,走了。”
我没有做声,眼睛落在小人书上,拔不出来。
“狗娃子,走呀!”
我的脖子依然昂着,并没有动步的意思。
“你这是干啥子?学费还差一大截呢。”
“大嫂,孩子喜欢书是好事,你就买一本吧。”
母亲扬起的手放下了,轻声问道:“好多钱一本?”
“小朋友,你喜欢哪一本?”
我领了圣旨,开始仔细搜寻起来,看中了当时很流行的一本连环画。
“我要这一本。”
“好多钱?”
售货员拿出来,翻到背面瞄了一眼,“三角一。”
“三角一?太贵了。狗娃子,我们下回再买。”
“不嘛,我就要这一本。”
“大嫂,不就一根竹子钱么。那里贵。”
母亲的巴掌终于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的泪一下子像决堤的江水奔涌起来。
“狗娃子,走不走?”
母亲向我下了最后通牒。
我索信坐在地上,不起来了,用手横七竖八抹着眼泪,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大花猫。
“大嫂,就给孩子买一本吧!”
母亲的一只脚迈出了供销社的大门,迟疑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转回了身。
我一见,翻身爬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把连环画抓到了手中,生怕它再飞了似的。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0-29 13:30:2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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