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6月的一天，我象往常一样来到小辉的酒吧解闷儿。这些天因为工作的关系我的心里特别的烦，和小辉随便聊了几句，我就坐在角落里品酒吸烟寻找着清闲。不时会有人进来，我也懒得抬头去看。半瓶酒溜进我的喉咙，我的心情也开始变得坦然。续上一只香烟我想到街上看看。就在我起身的时候，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一

她叫红玉。第一次认识她只是一个偶然。记得当时是一个朋友的婚宴。喜气洋洋，热热闹闹，举座哗然的时候，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个身材短小其貌不洋的酒店服务员。说实话，酒是一种不安分的东西，几杯酒下肚人们的话多了起来。这样的场合话题当然离不开“幸福”二字。提到幸福朋友们不免开始相互吹捧，有羡慕的，有满足的，各取所需，心照不宣，倒没有人感到脸红。碰巧这时红玉刚刚走完菜转身离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一位多事的女士就把话题叉到了这个酒店服务员的身上，让人们猜测她这个人是否幸福。等红玉再次走菜的时候，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盯在她的脸上。明显的变化让她好不自在。说她是逃离这张桌子的一点都不过分。一阵高谈阔论，一阵指指戳戳。酒桌上摊开了关于她的揣测竟达五六个版本之多。人们的口舌无遮无拦肆无忌惮地撕扯着一个女人的灵魂。也就是在那一天我意识到自己的放肆，欠缺了口德。一通乌烟瘴气的叫嚣之后，那位女士开始发布独家新闻。我便开始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故事。

红玉，1970年11月23日出生，1988年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因不善农活她经常遭到乡邻们的讥笑和嘲讽。面对失意和失落，红玉更加少言寡语。人们常说：苦从心头起，泪在背后流。她就是这样把所有的苦闷和彷徨都透向纸背。喧泄出一段段小诗，杂文。诉说她的哀伤和神往。红玉做梦也没有想到，就连她这最后的精神居所也被她狠心的父亲塞进了灶堂，一把火给烧掉了。她想不通父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她。真是因为她没有考上大学破碎了父母的人前显贵的梦了吗？真是因为她没有随乡长的儿子到南方打工断送了父母攀高结贵的愿望了吗？真是因为她没能出人头地让父母感到供自己读书的钱折了本吗？真是因为她没有本事象小兰那样傍个大款，大把大把往家里汇钱吗？她就是想不通！她开始用沉默与家里抗争。可惜这样做没有一点效果。于是在1989年的冬天，父母在收了人家3万元财礼钱后，她就成了邻村臭名昭著的“土霸王”的老婆。红玉她明白了。她只不过是父母亲手里的一颗棋子，一个砝码而已。她也终于想通了。

这个土霸王流氓成性，嗜酒如命。凭借娘舅在市里做官横行乡里。整天游手好闲，不是打架斗殴欺负乡民，就是酒眼朦胧惦记着张家的小媳妇，李家的小娘们，鱼肉乡里。这小子十八岁时就因强j*罪被判刑。有其娘舅撑腰，没几天这狗日的就出来了。服刑比过小日子还自在清闲。有了这次经历，这小子便更加变本加得，气焰嚣张的很。竟然纠集些地痞流氓成立了什么帮。老百姓对他是敢怒不敢言。派出所见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嫁给这么个主，红玉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这小子要么多少天也不回来，要么一回来就变着法儿的折磨她。她只是这小子的泄气和泄欲工具。稍有怠慢，这小子就是拳棒相加。用烟头戳，用钉子扎，更是不在话下。于是她的身体成了水粉画，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终日只能在暴戾声中挣扎。1991年的春节，她终于瞅准机会从她那个地狱般的婆家逃掉了。她没有回娘家。一路儿投奔她的同窗学妹彤彤，来到了这家酒店。

二

有了这次经历，红玉变得有些机械，有些木讷。眼睛总是透出一种倦怠和忧伤。她也很少说话。好心的老板听了彤彤的讲述泣不成声。这位在商场上摔打了十几年的老大姐从没有叫过苦，从没有叫过累，从没有叫过屈。可红玉的遭遇却让她苦了一把。她把红玉送到医院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和治疗。红玉出院后，老大姐又把她自己当年从小县城跑到这个灯红酒绿的大城市里打工奋斗的经历讲给红玉听。鼓励红玉尽快走出那段阴霾。时不时老板就会带着红玉和彤彤逛街，溜商场，吃冷饮，喝咖啡。红玉和彤彤也渐渐地融入了这个城市。时光变得不再那么难熬。可红玉的话依然很少。怀着对老板的感恩，红玉和彤彤更是兢兢业业，踏踏实实为老板打着工。人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最能征服人的还是与生俱来的气质。红玉文静端庄的气质得到了客人们的赞誉。客人们总爱叫她“冷美人”。红玉不愠不火，只是干着自己分内的工作。越是这样客人就越是喜欢她。

渐渐的，有人开始给红玉送花，这让红玉有些手足无措。红玉手捧鲜花找到了老大姐。老大姐告诉红玉，有人赏识是件好事，能够把握住自己就行了。有了老大姐的话，红玉也就踏实多了。一有鲜花送来，红玉就会高兴地捧给老板。让老大姐和她一起分享她的快乐。

1994年盛夏的一天。老板领红玉逛商店。给红玉买了套名牌时装，首饰还有一套高级化妆品。红玉推托不掉，只好接受了这些贵重的馈赠。红玉的眼圈红了。老大姐这几年无微不至的照顾，哪一点是单单用个“谢”字所能偿还得了的。老大姐给红玉擦去眼泪，又领她去了美容院。特意为她做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彩妆。红玉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有那么漂亮。走出美容院，红玉靠在老大姐的肩上，真想叫她一声“妈妈”。红玉陪着老大姐又来到了她们经常光顾的咖啡厅。红玉这时倒真觉得有些累了。喝着咖啡，听着音乐，红玉有些陶醉。老大姐看着红玉笑的也特别甜。红玉看着老大姐，脸红了。她悄悄凑到老大姐的耳边说：我想叫您一声妈妈。老大姐抱着红玉笑了：那就叫吧。红玉没想到老大姐会答应她。愣了半天，还真忍不住在老大姐的怀里撒起了娇。红玉终于又找回了失去的母爱。

红玉还没有撒完娇，赵先生来了。红玉红着脸坐在了一边。“红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老大姐慈祥地看着红玉。“什么日子！”红玉真的想不起来。“赵先生，还是你告诉她吧。”红玉不解地看着赵先生。“今天是你收到999朵玫瑰的日子！也是我送给你999朵玫瑰的日子！”“那些玫瑰花都是您送的？”红玉有些惊讶。“是的，红玉。当你把第一束鲜花捧到我面前，我就查到了是赵先生在给你送花。”“赵先生一个农村孩子能闯出今天这番事业，也实属不易。他虽然年长你八岁，但至今尚未成家。他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啊！”“我已经把你的故事讲给赵先生听了。我不想他再去伤害你。可赵先生说他真的爱你！她想好好照顾你，照顾你一生，疼你一辈子。所以从那以后他就改送玫瑰花了。”“红玉，你能接受他的爱吗？”老大姐看着红玉。红玉傻了，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老板。“赵先生，红玉刚才已经叫我妈妈了。你以后敢不敢欺负我的宝贝女儿？”“不敢！不敢！怎么会呢！”老板给红玉准备了十分贵重的嫁妆。1994年的国庆，老板敲锣打鼓把“女儿”红玉嫁了。长长的迎亲车队启动的时候，红玉从车窗探出头向老板挥手，喊着“妈妈！”。

三

再为人妇，红玉心中欣喜异常。母爱的失而复得填补了人性的缺憾。因此红玉有一种重新活过的激动。夫爱的回归接续了她并不完整的人生。也为她补上了恋爱结婚从形式到内容这一必修的课程。看着新房华丽的装璜，红玉仿佛进入了梦中的天堂。飘飘若仙的感觉时不时就会跳上她的眉梢。久违的幸福也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就这样的来了。她总觉得这一切都不象看上去的那么真实。红玉做梦都没有想到，一夜之间她竟有了十万的身价。拥有了丈夫用数十万元为自己营造的爱巢。她不敢相信自己就是童话里的那个灰姑娘。

红玉在和赵先生结束蜜月旅行后，又回到了妈妈的酒店上班了。这是她和赵先生在结婚之前就说好的。红玉说：她想天天守着丈夫，也想天天和妈妈在一起，更想和给她带来幸运的小妹彤彤在一起。这样的生活她过的才会充实。老板依旧经常带着红玉和彤彤逛街，遛商场，吃冷饮，喝咖啡。赵先生依旧每天一束玫瑰恭维着红玉，细心呵护努力经营着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红玉有时也会责怪赵先生这是浪费，可赵先生总说自从爱上她，他的生意就一直很顺，这都是她的功劳！日子就这样在甜甜蜜蜜中走着。

1995年的中秋，红玉生了个大胖儿子。红玉拉着妈妈和彤彤的手感谢她们赐给她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幸福。赵先生在一旁大喊委屈。因为爱妻冷落了丈夫。让他一个人擦屎把尿，面对儿子不配合的呱呱大叫。嘴上这么说，可赵先生还是掩饰不住嘴角上幸福的微笑。儿子满月那天好不热闹，姥姥给大胖外孙张罗了满月酒。小姨彤彤还给大外甥点了官房印，唱了祝酒歌。赵先生就更忙了，替儿子谢完了这个谢那个，那才叫个狼狈。最有心意还是老板，借给大外孙办满月酒的喜庆劲，又给彤彤张罗了个对象。姥姥说这是对彤彤的报答。报答彤彤给她送来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她也索性收了她了！彤彤抱着老板哭了。她说她有时候还真的很嫉妒红玉的这种造化。

1999年国庆，红玉陪丈夫和儿子倘佯在喜庆的洪流里。走累了，他们进了一家咖啡厅。赵先生说，现在生意好了，他准备把公司总部设在上海。这里作为分公司继续存在。他征求红玉的意见，想把家也迁往上海。红玉没有同意，她说她不想离开妈妈，更不想离开这个给她带来幸运的城市。赵先生没有勉强红玉，说他一个人先过去，反正现在坐飞机也很方便，想回来就回来。钱更不是问题。就这样赵先生独自一个人去了上海。

生活依旧按步就班。早上到妈妈的酒店上班，晚上到幼儿园里接儿子回家。每个礼拜赵先生都按时回来住上两天，陪儿子玩，陪红玉逛街聊天。红玉依旧那样满足，甜甜蜜蜜，坦坦然然。一切都那么规规律律一成不变。直到2003年5月10日。两位不速之客的到来一下子打破了红玉平静的生活。

四

2005年5月10日清晨。红玉象往常一样，领着儿子晨练，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儿子，红玉心里美的不得了。忍不住在儿子的小脸上亲了又亲。一路上留下了母子俩开心的笑。红玉陪着儿子一蹦一跳回到家门口。起初家门外的两个人并没有引起红玉的注意。当天真的儿子跑到他们面前跟爷爷和阿姨打招呼的时候，红玉才多看了他们几眼。让红玉没有想到当儿子脱口的称谓喊出的时候，那位老者竟然激动得老泪纵横，抱着儿子不肯放下，吓得儿子连声喊着妈妈。红玉赶紧走上前来，却被位阿姨拦住了。“你就是红玉吧？”红玉诧异地盯着这个漂亮的女人。发现她的眼睛也红红的泛着泪花。她说她是专程陪父亲来看红玉和这个孩子的。红玉这时候才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一大堆的礼物呢。

老者说，他是赵先生的父亲，上海人。这位女士也是赵先生的妻子，同是上海人。抱着儿子红玉笑的前仰后合，她想不出谁能开出这样的玩笑。连声问：“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告诉我，是谁别出心裁想出这样的点子？”“我老公一定给你们不少钱吧！别说，你们演的还真是那么回事。”“你说，这个老赵，这一招他是怎么想出来的呢！真是搞不懂他！”“来来来，别站着了，快进屋，戏演到这个份上还真是难为你们了”。打开房门，转过身来热情招呼客人的红玉看着二位满脸的严肃和止不住的泪水，红玉这回真的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肃性。红玉赶紧让保姆送儿子上幼儿园，通知妈妈和小妹赶紧过来。面对眼前的变故，红玉稳定了一会儿情绪。她查验了这两个人的身份证。那位女士还拿出了结婚证。红玉也拿出了自己的结婚证，给他们看了。摊在桌面上就是这样一个事实。该怎么办呢？红玉在一遍遍问自己。妈妈来了，小妹来了，她们都在为红玉捏着把汗。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红玉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让妈妈和小妹陪着自己和两位不速之客在一旁静静的坐着。怎么办？怎么办？红玉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看着红玉这个状态连久经沙场的妈妈也没了主意。继续让她这样念叨下去，怕她疯了傻了。不让她念叨也怕她疯了傻了。她只能一遍遍在心里默默地骂着赵先生这个大骗子。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溜走。红玉终于下了决心。她抓起电话：“喂！老公，红玉病了，要你马上回家！”那语调温柔得让人想哭。妈妈暗竖大拇指，我闺女好样的。室内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不同的呼吸，只有不同的心跳还在传达着各自不同的心理冲突和心理感受。虚掩的门终于被风尘仆仆的脚步撞开了。面对眼前的一切，赵先生懵了。不知该怎样面对这两个老婆一个爹。红玉扑上去，一下子搂住赵先生的脖子哭了。“你为什么要骗我呀！老公？”听着女儿毫不掩饰的哭声，妈妈紧揪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赵先生，上海人。1962年8月30日出生。1984年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1986年8月同大学同学李女士结婚。1988年李女士在援藏工作队工作期间因遭遇意外受伤流产，并导致子[gong]切除。留下了终生的遗憾。因赵先生温柔体恤爱妻李女士才度过了人生危机，坚强的活了下来，并开始勇敢的面对生活。但赵先生内心却无法原谅爱妻向他隐瞒怀孕的事实。他无法原谅她的欺骗对他造成的伤害。1990年3月爱妻李女士继续返藏工作。随后赵先生在同年5月辞去公职北上经商。后来赵先生刻意编造了自己的身世，就有了与红玉的这段感情。1999年末李女士援藏工作期满返回上海，赵先生向红玉托辞扩大公司规模也提前几个月把公司总部迁回上海，重又接续了与李女士的这段感情。2003年5·1长假赵先生托事离沪，引起了李女士的怀疑。李女士在丈夫的公司终于发现了红玉和儿子的秘密。丈夫的背叛让李女士感到心酸，赵家有后的喜悦却又冲淡了李女士的心酸。李女士马上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了自己的公婆。两位老人紧锁的眉梢舒展了，积压在心头的不敢言及的痛楚没了。可两位老人看着欢呼雀跃的儿媳也免不了伤感。那天三个人抱头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李女士建议公婆来接红玉母子回上海团圆。当然这一切事先都瞒着赵先生。所以就有前面的一幕。

红玉没有随公公回上海，依然守在这个家里等着丈夫和儿子有规律的来来回回。丈夫依旧那样体贴，每天一束的玫瑰花依然按时办理着交接。红玉说儿子不在时她多了一个爱好。就是每晚出来泡泡酒吧，喝喝咖啡，思念自己的儿子，也在自己的心里骂几声骗人的老公。也算是落得个逍遥自在。唉，生活就是这样，难随人愿！换个老公，也不见得十全十美。呷一口红酒，红玉笑了。透过红玉满足的眼神，我看见她的眼底的确也泛起了潮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