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电视
八十年代初,我们乡下大部分的村寨都还没有通电,当然也不可能有电视机。我们这些农村娃娃只是常听从外面回来的人饶有兴趣说起电视,他们说城里人坐在家里就可以看外面的世界,电视象电影一样的,里面同样有会说话、会动、会唱的人,有山有水有风光,能看到好多好多乡下人以前都不知道的东西。人们对那个没有见过的“小电影”就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兴趣,特别是我们这帮小孩子,总是追问那东西用不用放电影片子,需要不需要请街上的电影队的人来放。久而久之,人们就有了一个梦想,对看电视的欲望更加强烈,希望能有那么一天看到电视。
我们村上有个叫现二的人,是个做生意的,经常在贵州、湖南、湖北一带到处贩卖鸭娃和药材,跑得最远的地方,是他有一次到湖南长沙,他说在外面的城市里经常有机会看到电视,因此他就成了我们请教有关电视问题最多的人,每次他一回来,他家的院坝总会有人来耍,听他摆外面的一些龙门阵。他也是个热心人,为了满足乡亲们的愿望,也常把外面听到的一些新闻一五一十地摆给大伙听,他还经常说,要不是还欠着信用社的一大笔贷款,他也会买了一台黑白电视机和一台旧发电机搬回村来。他的这些许诺也成了我们小孩子的一种希望。
后来,出门打工的年轻人多起来,许多小伙子、大姑娘就把买电视机作为挣钱的目的。有的人很快就攒够了买电视机的钱,回家后还专门去县城卖电视机的商店看了货,但到这时才意识到,想看电视必须得有电。好在寨子后面有一个糖酒公司开办的小酒厂,村里的几个头面人物一商量,便到县城去找糖酒公司经理,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糖酒公司经理终于答应,可以从十多里远的公社磷肥厂重新牵电线进寨子,但是要求生产队必须出一半的本钱。 到寨上架电线的时候,虽然每人要拿几十块钱,但是大多数人都很乐意。年轻人还抢着做义务工帮着抬电杆、拉电线,老婆婆和妇女们拿出最好吃的东西款待配电室的师傅。前后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将三根火线一根零线拉进了寨子。
通电后的第二天,寨子上做木工手艺的冬大哥从县城买回一台黑白电视机,那个时候只能靠县广播局在平阳盖回星哨修的差转台来传播电视信号,每晚上只能看中央电视台和湖南电视台的节目,而且由于电压有时不稳,电视有时没有图象,有时又没有声音,节目断断续续,让人看不明白剧情,尽管如此足以让村里男女老少兴奋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开始的那几天,冬大哥家热闹极了, 周围的人都知道冬大哥家里买回了一件“洋玩意”,冬大哥家也象办喜事一样,熬了茶,炒了瓜子,桌上放了香烟,好招待人。人们早早地吃了晚饭,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冬大哥家来, 尤其是我们这群小孩,天还没有断黑便早早地来到他家恭候,由于电视机是放在冬大哥卧室的一个柜子上,来看电视的人有的坐在火桶上、有的则坐在柜子上,没找到坐位的则站着,满满的一屋,后来的人看不到,干脆就站在门槛上,小孩则拼命地从人缝往里钻………。电视一开,大人小孩目不转睛,聚精会神,生怕每一个电视剧情节溜过,一直到电视机屏幕上出现“晚安”人们才恋不舍地离开,一路上大家议论着电视剧里面的故事,说谁是坏东西谁又是好人,解放军的哪位英雄又如何如何,小孩们争得面红耳赤,好象自已就是参加过战斗似的……… 但是时间长了,冬大嫂不乐意了,原因其实很简单,不光费水费烟不说,人走了光打扫屋子里的卫生也得费半个小时的时间,可冬大哥是个爱面子的人,考虑再三,干脆将电视机摆到自家的院坝,将家里所有的板凳都搬到院子里,专门为寨子上了年纪的人设专座,年轻人和小孩是不能享受这种特殊待遇的,只能从自已家里带板凳,有的则将冬哥家院子角的一堆砖搬来码起做凳子,就连院墙边的那棵桃子树丫上坐了一些小孩,为了争位置争凳子,小孩扯皮打架也时有发生,有一次两个小孩在院子里为了争一个位置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是大人拼命拖开的,两家大人又为小孩的事吵得面红耳赤,差一点打起来,两家也隔上好久没有来往。遇到停电,人们等呀等,等到半夜电都没有来,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冬大哥家。 冬大哥家院子里有几个用来装猪菜的猪潲坑,有一次,冬大嫂去起猪潲时,发现里面有几堆人粪,害得明冬大嫂恶心呕吐了好一阵,一边用铁铲铲去粪便一边大骂,当天晚上,冬大嫂就对没有大人带着的小孩下逐客令,一律不许进院门,这些被拦在院墙外的小孩,呕吼连天向院子里撒沙子,冬大哥一开院门,众小孩作鸟兽散四下奔逃……·
接着,华二哥家也从县城买回了电视机,寨上的人有一部分又到华二哥家看电视,可是华二哥和华二嫂就不同了,看见乱吐痰的人要当面说,见人一身子灰蒙蒙的也要说,小孩则根本进不了屋,一些大人,虽然能够进去,但华二哥和华二嫂的脸色很不好看,没有一点欢迎的样子,看着眼色不对,人们就不愿去了,有人咬咬牙,说,今年我卖谷子也买一台!于是渐渐地寨子上电视机就多起来了。
到八十年代末,几乎家家都有了电视机,串门子看电视的人就很少了。有些人家里人少有点寂寞,叫别人来家里看电视也没有人愿意来,都觉得还是躺在自家的炕上看电视舒坦。九十年代电视机不稀罕了,也就象城里人一样,把电视机看成一件普通的家具。尤其是年青人结婚,电视机是必备的嫁妆,电视台多了,电视节目也多得数不胜数,一家人为了争台有时也会闹出矛盾,因此一到晚上小两口关在新房看彩电,老两口则看黑白电视,到后来许多家庭的老年人明显感觉到,那东西费电又耽误营生,不用时布罩子把它盖起来,轻易不往开揭,到了不忙的时候才打开。只是年轻人经常要关注节目预告和新闻联播,看有不有好看的电视剧,看有没有赵微演的《还珠格格》或者是刘德华唱歌的晚会等……有的干脆就放vcd。乡下的小孩子也不玩过家家了,热衷于练降龙十八掌或者六脉神剑等。
94年我二哥为了让我母亲不冒着被摔倒的危险,到寨子有电视的人家去看电视,也买了一台黑白电视, 我的母亲是个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山外的人,她也曾问过我,为什么那么一点屏幕,会有那么多人在里面,又能动,又能跳,还能唱歌,电视机不会被压垮台吗……听到她这么问我,哥嫂们都笑了,说那是早就排好了的,是用电放出来的……·后来二哥因为和我们吵架将电视搬回到他上门的里仁,母亲有好多次又摸黑去看电视,妻子对我说了这件事,我斗气用才取的一笔稿费,加上妻子喂猪得来的钱买了一台彩色的电视机, 母亲一边照看我的小孩一边看电视,后来渐渐对电视剧感兴趣了,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电视迷”······
自从镇上电视广播站将光缆牵进了山寨后,几乎家家都安装了闭路电视,不但可以看中央台还可以看湖南、贵州、广东、四川等几十个频道,前几年,电视在家乡热了一阵。缘由是重庆电视台在秀山举办的为了山里的希望大型文艺晚会,去年秀山县后来举行的中国秀山花灯艺术节等,在终于看到节目的时候,好多人不是关注节目内容,而是关注认识的谁坐在哪里,形象是不是自然,第几道扣子忘了扣。连小孩子也在认真地数里面有几个是认识的人,那兴奋劲不亚于看到郭靖的九阳真经练到第九重。有的人还托人从城里把节目录下来,刻成光盘,有空就打开影碟机一遍又一遍地看。
隆冬季节,老年人坐在暖炕上或火箱里看电视,眼花了,想起当年在冰天雪地里笼着袖子看电影的情形,就跟人闲聊着探讨,将来会不会再出来一种东西,象电视取代电影那样把电视机顶替下去了呢?
其实老人不知道,现在城里的和街上的小孩子早就不愿看电视了,他们开始在网上打游qq聊天,沉迷于虚拟感情了。那么,若干年后,农村也会不会象当年期盼能看到电视那样盼望电脑进村呢?我想这一天也不会太遥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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