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家常菜的理解很实在,甚至很土。在我的概念里,就是家里常吃的菜。而记忆里那柴火铁锅茶油翻炒出的物什,盛进大青瓷碗里,便是最正宗最美味的家常菜了。
彻底发现自己离不开故乡的家常菜,却只是不久前的事情。去年夏天,我有幸被委派去北京参加一个学习培训班,时间一个月。第一次离家这么远,也是头一回出省,心里的那份激动自不必说,然而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北方的饮食却让我吃尽了苦头。半生不熟的凉拌菜,清淡寡味的北方特色,这是自小和辣椒为伴的我所难以忍受的,好不容易寻着了一家川菜馆,辣里带麻的佐料却和我的胃展开了激烈对抗,另有湘菜系列,甚至去了日本韩国料理,满桌的红红绿绿总也找不着下饭的菜碟。想找一个关于老家江西口味的赣菜馆,几乎寻遍了北京城也未能如愿。偌大的一个北京城里,却叫我这个来自南方的男人对一日三餐的饭食犯了愁。
学习结束后,我几乎逃也似地离开了北京,回到家的头一件事,便是吩咐妻子先给我上一桌菜来,炒肉片,烧鱼块,煸泥鳅、炸鸡蛋,再三囔囔着叮嘱女人要辣些,再辣些。妻子满头大汗忙完,看着狼吞虎咽的我,睁大了眼睛说,慢些吃慢些吃,你难道刚从牢房里放出来不成?!
有些东西,失去方知其可贵。我庆幸自己没有离开故乡的家常菜,而北京之行更增厚了我对家乡菜肴的感情。作为一个从泥巴地里滚大的农民的儿子,我喜欢家常菜的浓烈滋味和粗糙口感,犹如农民深爱着自家地里肥沃的土疙瘩,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但这种感情却发自肺腑,纯粹而自然,不用担心哪一天会烦腻。
时值今日,我的家常菜经历了两个时段。结婚前,为我做菜的是母亲,结婚后,为我烧菜的是妻子。这种思维的痕迹伴随着我的人生日益清晰,而我的家常菜,滋味也愈加浓厚起来。
儿时,自小在外求学,等到假期回家才能品尝母亲亲手做的饭菜。母亲见我回来,分外欣喜,一双被锄头木柄打磨地十分粗糙的手,握起锅铲却是异常灵巧。土灶膛内柴火艳红,锅面之上铁勺翻飞,一袋烟工夫,整个灶房顿时弥漫着一股诱人的芬香,还夹杂着些许刺鼻的辣味,把我呛得两打几个喷嚏。猴急的我早已耐不住性子了,脏兮兮的小手就要伸向盛着菜的瓷碗,此时,母亲总要作责备状,喝道,还不去洗净了你的臭手来。我于是一猫腰,一溜烟朝水井的方向奔去,尔后飞也似的折身返回。我心急火燎的谗嘴样把母亲逗乐了。母亲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
只要母亲烧的菜,我没有不爱吃的。细数母亲的手艺,那道爆炒小鱼尤其让我喜欢。鱼是家乡屋前小水溪中捕来的小鱼,辣椒从老家菜园地里随手摘来,做法也甚是简单,把锅烧红了,洒入茶油,先将鲜鱼炸至金黄,尔后把切片的辣椒入锅,一起翻炒,佐以料酒生姜,一盆佳肴即成。记忆中,母亲做的这种鱼味甘甜香美,无限可口。如今吃鱼,却再也难品出如此美味了,想来,一定是家乡泉水养育的小肉质鲜嫩,家乡菜园土生土长的辣椒味道纯正的缘故。
据丈人说,妻子结婚前从不入厨。或许是领了岳母的嘱咐,婚后的妻子开始学起了烧菜做饭。虽说妻子手艺生僻,我却也吃得有滋有味,其中自然有鼓励的成分,然而长年吃而不腻,我终于还是明白了,一个男人若是真爱着自己的女人,便一定爱吃这女人做的菜。妻初学下厨时,非咸即淡,我且不管许多,每每都扬眉大赞,好!味道好极!聪明的妻自然懂得我所言真假,只是也不作声,慢慢自己总结经验,烧炒的技术也日益长进,几月下来,妻也能做几道象模象样的好菜了。
妻最能做一道菜是辣椒炒肉,这也是她做给我吃的第一道菜。那时,我刚认识妻不久。一次来到妻当时上班的小山乡,我只管去当地的一个学校打篮球了,妻则借用单位的厨房给我烧了一碟青椒炒肉。那或许是我今生最为难忘的炒肉了,其味之美当然是因为有着恋爱的调料在里面,之后,妻子的炒肉也成了我的至爱。较之于母亲的炒小鱼,妻的辣椒炒肉做法则更为简了,取鲜肉切成薄片,倒入锅内翻炒,片刻加入辣椒,闷片即好。这道菜无论佐酒或是下饭,皆为精品。有心的妻还能把这道菜做出点花样,或把青椒换成红椒,或加点蒜苗之类,变换些颜色,增添些滋味,好让自己的男人多谢惊喜。不仅如此,聪明的妻在饭桌上偶尔还会说:“女人做菜如做人,能有些变化才能让男人不烦不腻。”听着妻的话,我虽不语,却不得不在心里为自己的女人喝彩。
我知道,今生我是难舍我的那些家常菜了,无论是母亲的爆炒小鱼儿,还是妻子的青椒炒肉片。惟有吃着味厚香辣的家常菜,我的生活才能踏实,才能安心。
-全文完-
▷ 进入章骁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