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塞满了人,肉体的人,痛苦的人,充满各种欲望的人。
阿林是这人山肉海中极平常的一个。他二十出头,在城里打工。他的身体象牛一样健壮,浑身的肌肉象岩石一样坚实有力。它们被阿林强硬地塞进一件黑色的脏乎乎的廉价背心里。这背心的弹性因此快到了极限。假若阿林的心跳稍稍强烈那么一点,它就会立即完蛋。
此时的阿林算是倒透霉了。他的身体弯曲得极似一只大对虾。左肋顶在椅背的硬塑料棱角上,身后挤着一位肚大如鼓体重三百五十斤的大胖子,前面是一位乡下姑娘,背着一只蓝布兜子,里面鼓鼓囊囊的,装满了汽车零件。
阿林的处境极为艰难。因后面大肚子的缘故,身体后仰成一张弓,那乡下女子沉重的背包便压在阿林的前胸。乡下女子这下就轻松了。“呵呵,谁让车上人这么多了,连插针的地方都没有,无法把背包放在地上,老兄你只好多担待了。”阿林的右侧仿佛立着一面墙,那是一位中年汉子强壮直板的脊背。他对这面墙充满了感激,那墙是周围唯一对他的身体不曾构成威胁的东西。
阿林以那样奇特的造型站立了一个多小时。左肋骨折断似的痛,前胸上的帆布兜子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并且心脏的跳动似乎也被抑制了。背后大肚子里白腻腻的脂肪正在剧烈燃烧,施放出的热能将他后背烤的滋滋冒烟。他一直仰着的脸惨白如一张纸,汗水顺着额头大滴大滴落在大肚子的肥肉上。他就象负着一座大山走在独木桥上,既胆战心惊又疲弱无力。
阿林额头上的汗已有黄豆大小,他呲牙咧嘴的样子滑稽死了。
车窗外闪过一座又一座象这辆公共汽车一样塞满人的摩天高楼一轮白亮的日头悬在楼顶,散发的热量就快将车厢内的人的肉体引燃爆炸了。乘客们象搁浅在沙滩的鱼,大张着嘴巴喘息。汗水很快就流尽了,他们面色惨白、疲软无力、无精打采。
阿林的意志眼瞧着到了崩溃的边缘。他感觉窗外的太阳,那些高楼大厦。。。。。。反正一切有重量的东西,包括这辆塞满人的汽车,都一股脑地压在他身上,两条腿软软的,骨头象被抽出去了。他的嘴在不住动呢!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阿林,好阿林,再坚持一下好吗?再坚持一下就到了。”
公共汽车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大肚子的肥胖身体如同一根木桩狠狠撞了阿林一下,前胸上放着的那些支棱八翘的汽车零件象一把大锤猛地砸在他胸骨上,他清晰地听见胸骨碎裂的声音,奇怪的是他感受不到任何痛觉。他想呼喊:“让开,我要下车!”可是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音。
车下候车厅前十几个人蜂拥过来,发了疯地向上挤,有的扛着麻袋,有的托儿挈女。在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中,把他们所有的力气、才智全部施展出来。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幸灾乐祸地喊:“加油,加油,谁他妈不使劲,就是b*子养的。”
汽车又发动起来,卷起漫天尘土喘息着向前爬去。“挤死人了!停车!快停车!”大肚子惊慌地呼喊。阿林的头无力地垂落在大肚子的肚皮上,鲜红的带着腥味的血从阿林的嘴角流出来。大肚子一声接一声地呼喊,他之所以这样卖力,不是出于人道主义,而是出于天生的恐惧,并且对挤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具正在冷却的尸体充满了厌恶。
“怎么可能挤死人呢?真是笑话!”司机无动于衷地开着车。汽车出了市区,驶上一条狭窄的九曲回肠似的盘山公路,公路下边是云气蒸腾的万丈深渊。
“老天爷呀,让车停下来吧!有人被挤死了!”乡下女子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呼喊。
“就算真死了人,也得等过了这条路才能停车,要是我停车,你们也没法下去。”司机说。
大肚子的忍耐到了极限,他无法容忍一具死尸躺在自己的肚子上。一路上的折磨已令他的意识模糊、紊乱,现在阿林的尸体把他推到极度疯狂的地步。他从乡下女子的背包里抓出一个汽车零件瞄准司机的脑袋扔过去。汽车零件越过乘客黑糊糊的头颅准确地砸在司机的头上。
司机轻轻哼了一声,身体歪斜着倒下去。汽车失去控制带着乘客冲向深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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