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当初爱说的那句话那样，“这是上帝安排好的”。

她在那个商场里信步漫游，这里站一下，那里看一下，从这边进去，又从那里出来，看完了这里，又逛过去看看那里……这一切使她最后骑着车到达那个路口时，恰好和他迎面相遇！

具体的情况是，她骑在自行车上，像平时那样不经意地看着车前头出现的人。突然，有一张脸落入了视线，她往那张脸上无意地瞥了一眼，准备把眼睛移开时，突然意识到——那不是一张陌生的脸。那是她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是曾经和她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那个人的脸。这一切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的，而与此同时，那张脸也认出了她，也看了她那么一下。不过，这一切都转瞬而过，接下来，没有对视，没有停留，就像两个陌生人，他们擦肩而过。

她和他曾是一对夫妻，这是他们离婚一年多之后的第一次见面。真是没想到，会和他这样相遇。彼此都淹没在人群中，一直到了跟前，才猛然看见。如果早一分钟，车轮子多转一个圈，她就过了这个路口，和他“失之交臂”了。这样好，没有老远就恍惚觉得可能是谁而带来的心中的波动，也没有是闯过去还是躲开点儿的犹豫不决。那样的话，会死多少细胞啊。

话虽是这样说，但就是这样匆忙的一瞥之后，还是让她不平静了很久。她继续骑着车子前行，努力抓住刚才那一瞥得来的，因为太短暂而很快就会消失的印象。这印象与留在她脑海里的印象似乎有所差别。她努力回想着那一刹那的印象和感觉。首先，是那张脸很黑，黑得甚至使五官都不太明显了。本来就不大的两只眼睛像是陷落在一片黑土地上的两个亮点，算是让那张脸有了那么一点点活气。还有，在所有的五官中，最引人注意的是鼻子，从鼻翼开始，往上很长一段都显得很宽，宽过了正常的限度，看起来就像占用了脸的地盘，因此就显得很短。真奇怪，以前怎么没觉得他的鼻子那么宽呢？还有，那张脸怎么显得那样地——丑陋！她真不愿意用这两个字，可又的的确确是只有用那两个字才能描绘出她当时的感觉。

除了那张脸，她还看到了别的一些东西。她看到那个人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正在对挽着他手臂的那个女人说着什么。看来那个女人就是他现在的老婆了。在看到骑在车上的她之后，他极力想表现出潇洒的，很幸福的样子来，但效果不佳，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很做作的，摇摇摆摆的姿态。她想起曾经有一次，他想买帽子，可是试了很多都不合适，不是帽子不好，是他戴在头上以后的效果不好。他是属于那种被称为“獐头鼠脑”的长相，而且颧骨很高，这种长相常常被用来形容反面人物。可他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无论戴着什么样的帽子都像坏人，还老在那里问“怎么样？”她不好直说，只是说，反正看起来不好。如今，猛然在人群中看到他，更是觉得整个人显得非常猥琐，用成都话说，“一张脸稀巴烂”。那样的脸，会让人联想起的是粗鄙、低俗之类的词。

怎么会是这样呢？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她连连地问着自己，似乎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平静下来以后，她向自己解释说，当初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候，习惯了，不在乎也几乎不注意他的“外在”，加上毕竟是一家人，对他不那么挑剔，也不那么客观，整个心目中的“他”是戴着感情色彩去观照的，那形象是经过加工了的。如今呢，经过了那么冷酷、残忍的相互伤害，再提起他，她心里产生的东西就是仇恨和厌恶，这也是感情色彩。再加上近一年没见面了，乍一看见，完全以一种极客观的角度出发，看到的就是“他现在的样子”，他的真实的面目。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她有一种彻底解脱之感。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天她穿的是一件旧衣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