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已经过了五十岁,前些年在乡镇做党委书记,还着实风光了好大一阵子,后来听说和乡长在工作中总是出现摩擦,后来发展到在乡政府大院大打出手;当然了,最后的结果也许大家都能猜出个八九分来;没有人为他们来断是非功过,他呢,乡党委的书记是做不成了,被调回县里,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大系统里做了党委书记;不过这样的党委书记可和乡镇的党委书记有着本质的不同;在乡镇,那是一级政府,党委是统揽大局的决策班子;可是在局里做党委书记就不一样了,人家是首长负责制,书记也就是起个服务作用。
刚进城里,朋友的心里看来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特别是当时的县委书记找他谈话,说让他多关心关心自家的苹果园,其他事情就不要多过问了。记得那是在深冬的一个晚上,他来到我的书房,把县委书记的谈话给我复述了一遍,最后很是颓废的说了一句话:“完了,看来我的人生从此就算结束了。”
我看着他那好象是被霜打了的神情,没有去安慰他,因为我觉得在这样的情形里,说什么都不会有好作用。我们都在沉默,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我先打破了这让人都有些窒息的寂静:“好了,别想了,果园怎么啦,弄好果园其实也是一项事业;让我说,为政本来是人生的一种乐趣,如果成了一种痛苦,让我说,那还真的不如不去做呢。”
“好,那就做自己的事情吧。”朋友其实解脱不了,虽说他在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留在他心中的失望:“我知道也许自己就不应该去做什么乡党委书记,不过既然做了,就这样下来,我还真的有些心里不甘;你说我一心为公,到现在还有自己的好几万元都垫付在乡上,我没有做错什么呀?”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呢?为什么要把对错和自己联系起来呢?”朋友落下这样的下场,我的心里也不好受:“你也算是县上的一路诸侯,怎么就不明白什么是政治呢?好了,不要悲伤,也别难过,也许将来还会有机会的;现在你最主要的就是调节好自己的心态,把一切都看淡一些,对于你我,没有什么过不了的坎。”
几年过去了,经常和朋友在一起,不过他好象一直走不过这个坎儿,有意无意总是要和我说起县上的人事,总觉得自己还应该再去出来干上一番事业。人常说,四十九岁是个人生的打劫,尽管我从来不去相信这些唯心的说法,可是看着朋友那种还对政治报着火热的心,我也只能用这些骗人的东西来说服朋友。
“马上五十岁了,你就别再想那么多了,一家人现在过的挺好,温温暖暖的,为什么非要在那样的染缸里完清白呢。”我说。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完了;虽说你应该当县长或者是县委书记什么的,时运不济,你没有当上,可你现在还是个局长,还有自己的一方阵地,还有自己施展理想的空间;可我呢,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女儿现在也说我没有出息,好象我真的成了个一事无成的人了。我想找找县委,看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朋友说到这里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你是不是笑话我呢?觉得我是一个官迷。”
“我理解,只是你现在的年龄,我想人家不一定会让你再出山,何况现在的社会,你光用自己的愿望来说事情,我怕……”
“咱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就是能干事情就行。”朋友看来是铁了心,也许在四十九岁的年龄会有二度青春呢。现在的社会和过去已经不一样了,已经没有什么规律可寻,也就是说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今年初上,朋友终于被任命到了他那个系统下属一个工资还是差补的事业单位去任主任。就这朋友都高兴了好一阵子。不过社会上好多人不理解,觉得他这是被降职了;可是他觉得自己总算有了体现自己价值的一块阵地。记得上任的第二天,他又来到了我的书房,看他的表情那可是春风得意,精神也是神彩奕奕。
“这回总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我就不信我干不好事情;我要让那些在背后说我坏话的人看看,我到底怎么样。”朋友看起来是雄心勃勃;大概是压抑的太久,大概是他真的需要一种释放,总之,从他的一言一行中我好象也受到了某种鼓舞。
“这可是你最后一站了,你一定要把握好,不能再有闪失了,因为你没有机会了。”是朋友,我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朋友有了事业,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过去我们是几乎每周都能见面两三次,现在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见面,偶尔通一次电话,相互交流一下,看他那样子,好象还真的是干的不错。对于朋友我是了解的,他其实什么都很好,就是性格不行,当然了,关于性格的问题,我们在一起也谈过不少,不过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的道理我们都知道;只是他当初可就是因为性格的原因才丢了乡党委书记的;所以这会他重出江湖,我心里多少还是为他捏把汗。不过看到他单位发展顺利,我也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可能是工作铺排顺了,一天晚上他来邀我去喝茶;在品茶的间隙他告诉我,这回他把单位里的中层领导都调整了,连会计出纳也换人了。说这下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看他高兴,所以也没有给他泼凉水;不过我觉得刚到一个新单位,业务还没有开展一项,先把人换了一遍,感觉总不是怎么好。
“我到这个单位也快五年了,到现在为止,我是一个人也没有换,除了被县委提拔的两个空缺我填补了一下。其实同志就是同志,跟着你做事,和跟着别人做事都是一样的;如果我们总是换人,会让同志们觉得你领导有亲疏的思想,这样对以后的工作不利。”
“道理是这样讲的,没错;不过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你要不用自己的人,工作就没有办法搞;再说了,你不一样呀,你在县上的知名度多高呀,老虎吃天名声再外,你不管走到那里,大家都能认可;可是我呢,我是在乡镇败下阵来,如果到了一个新单位不动作一下,恐怕后边会没有人听我的。”朋友讲的对不对我不知道,只是我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说服他。
我们喝的是极品大红袍,而且换了两壶,时间也从下午到了午夜时分;要不是妻子打来电话,问我现在是什么时间,可能我们还会让泡上第三壶茶。
“时间不早了,最近你工作忙,我身体不怎么好,早点休息吧。”
“好,你先走,我一个人再坐一会儿。”朋友让我先走,看来他是想一个人想点什么事情了;于是我起身告辞。
好象朋友到新单位有四个多月的时间吧,一天下午,朋友的妻子来找我,她径直走进我的书房。我知道她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情,因为我的书房平日里是不接待客人的;她是朋友的妻子,我这样的习惯她一定是知道的。
“嫂子,你这是……”我还没有把话问完,她就直入话题。
“最近你们还在一起吗?”
“他最近比较忙,我们见面的机会不多,怎么,出什么事情了吗?”
“我发现他最近有问题,你知道吗?从他到了这个破单位,就从来没有在家里吃过一顿饭,每天都是早上八点多钟出门,晚上十二点多钟回来,还有好多次他晚上就不回家;他在社会上没有什么交往的圈子,就是来你这里多,你说他真的工作就那么忙吗?”
“不会吧,最近他在整顿单位,去一个新单位,要开好头是很不容易的;可能是事情比较多,回来的晚一点。”
“不对,我觉得他是思想上有问题了,是不是嫌我老了,想找一个年轻的;他在外边都给人说了,要早上十年,他早就把我给休了。”
“那一定是玩笑话,我说嫂子,你就放心好了,他我还是了解的,出不了什么打问题,特别是你担心的更是出不了问题。都多大年龄了,他什么不懂呀,我看是你太多心了;这样吧,等他这段时间忙完了,我给他说说,让他好好陪陪嫂子。”
“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我不会让他就这样的。”朋友的妻子看起来并没有听进去我的话,从她刚毅的脸上我好象看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不过我马上有否定了,因为他们几十年了,感情一直很好,没有发现他们还有过什么不愉快。
晚上好象都有十一点钟了,朋友来了,进来第一句话就问:“是不是她来找过你?”
“你怎么知道?”
“我们刚才吵架了,他说让我问问你,说我做的对不对。我想一定是她来找过你的,不然她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说你是怎么搞的,才上任几个月,怎么后院起火呢。我觉得你不对,至少说你有问题,你不应该不回家,不应该不在家吃饭。我觉得男人到了你我这样的年龄,家可是第一位的,你说,一个没有家的男人就个什么男人?”
“什么男人?没有烦心的男人。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我想好了,我们分手,我实在是受不了她的这种管理方式。你说,别人说我不好,咱认了,可自家的老婆也说咱不好,我接受不了;你听听她都说我什么了,说我开车小心让碰死了;说我现在在县上都传出什么名声了。我就不明白,她怎么会这样咒我呢;太伤我心了。我是受够了,不想再受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看你,好了,冷静冷静,过几天我们再说。”我看他那样子,知道当下也说不出个什么名堂,所以就把话岔开了。
他也没有再呆下去,看样子是很苦恼的走了……
他好多天没有再回家,我也再联系不上他;后来听说他把手机号换了;为什么换手机号我不知道,不过他不应该不告诉我;他这是……
人到中年,为什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我一个人坐在书房,也无心读书,大脑里乱哄哄的一片;这时妻子走进来:“怎么,他们闹别扭了?”
“是的,看起来好象还挺严重,你说……”
“真是的,你说没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现在有事情干了,怎么就……;难道说这就是人生的无奈?”妻子说。
“人生的无奈!”我在重复着妻子的这句话:“人生为什么总要有无奈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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