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是一名企业报编辑，平常爱写点批评文字，冠以“杂文”、“杂谈”、“随笔”之类栏目在自己的报上发表，并因此在职工中有一定的影响。一次，我们老总在宣传工作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我，说：“鲁迅式的杂文以后就少搞点！”后来，这位老总还在与我的一次交谈中发表了他的高见，当然也是对我的又一次批评，他说：“世界上的作家有两种。一种对社会充满了爱，他们写下了很多优美的，歌颂美好生活的文章，如冰心、杨朔等；另一种人，对社会充满了恨，他们的眼睛看不到光明，而只看到社会的阴暗面，他们恶毒咒骂社会，那就是杂文家。”

对这位老总的“高见”，我一是感到欣慰，因为我的所谓“杂文”，居然有人比作“鲁迅式”（我的同仁们也为他们的报纸上居然有鲁迅式的杂文而高兴），这评价实在不在“茅盾文学奖”之下；二则深感震惊，为大型国企领导人水平之低下震惊。除此之外，我也没去多想。

不意近读《杂文报》，我竟被一篇题为《三个和尚吃水问题》（第1356期）的文章感动得热泪盈眶。

文章说“三个和尚没水吃，就是因为三个和尚没规则。如果实行道德教化，在思想上挖根源，狠斗私字一闪念，等到他们自觉运水，怕是要饿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句话，不可能。为了加强说明，作者举了西方人处理同类问题的例子：有一个母亲得到了一只苹果，但她有两个年幼的不谙世事的儿子，他们常常为分配零食而争吵打架，谁都想得到更多。如何分配这只苹果，这位母亲颇费思量，她实在没有信心能一刀将苹果切成平等的两半。最后，这位母亲想到了一个办法，由孩子自己切，切苹果的那个人最后拿苹果。结果，由哥哥操刀，他端详半天才把苹果切开，奇迹出现了，两半苹果一般大小，弟弟左看看，右看看，比不出大小，只得随意拿了一块，这次兄弟俩不争不吵，吃得津津有味。作者说：“这就是规则的魅力，它通过合理而巧妙的规则来防范个人的自私贪婪。而中国的传统文化则不同，它强调人的自觉、无私、谦让。即用所谓道德来规范。”

世上有没有道德？有。但是德行产生于自觉，必须以自由为前题，一个人履行了社会强制于他的某种义务，不能被认为有德，只有在那些可以自由选择的事务上，才能考察其是否有德。出家人尚且如此，“在家人”就更不用说。如果人是天使，那么人间的法律就是多余。所以，解决“和尚吃水”的问题，重要的是制定“运水”规则，舍此，说什么都是难以解决问题的。

这是一篇道理浅显得再不能浅显的杂文，正如作者开篇所说，“三个和尚没水吃，连三年级的小朋友都听说过”。然惟其如此，才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我是被杂文作者那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的赤诚之心与爱国情怀所感动。为他们那种委曲求全，绕着弯子、冒着危险也要进言的社会责任感所感动。我是那么强烈的感到，这世界上确实有两类作家，其中对社会充满了爱的一类，就包括了杂文作家！

空谈道德教化，结果是打屁不挨板凳，于事无补。最后造就一批既要当b*子，又要立牌坊的满嘴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这已被中国几千年道德教化所证实，更为文革“斗私批修”，也为至今犹甚的一些大话、套话与在台上讲漂亮话的大小贪官所证实。然我们就是要空谈，就是不承认，不建立“游戏规则”。而这看似不过建立一个“规则”的小事，其实质却涉及体制与政治改革。被喻为匕首、投枪的杂文，若真如匕首、投枪，直说直谏，定将被公安机关“收缴”，也没有报纸敢发表。杂文家就只好绕几百个大弯，从小学三年级讲起。其言谆谆，其词凿凿，其情切切，既要讲清道理，又要不触犯“龙颜”，如慈父母之于愚顽子，可谓苦口婆心呀！

在和平年代，其他作家赞颂美，感悟美，享受美。而杂文家却放弃这种享用美的权利，选择了痛苦，忧国忧民。以痛苦煎熬自己，为的是使社会进步，人们能享受到更多的美。但是又有几人能理解杂文家的一片苦心呢？同时，我也为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却还要这样转弯抹角来发表看法而悲哀。

与上文同样令我感动的还有《讨回公民知情权》（1372期），说的是：天津有艾滋病人用装有艾滋病毒的注射器乱扎市民，报复社会；北京几名罪犯在地下通道利用灯光昏暗“打闷棍”，打死打伤一百多人；以及重大灾难等“坏事”政府却全力封锁，尽量不予公开，实在捂不住了，也尽量缩小事态等众所周知而无可奈何的事情。总之，不让人们得知真情。这种连夏天气温超过四十摄氏度都不报的“新闻”封锁，实在是把老百姓当宝耍。众所周知，司法腐败是目前最大的腐败，但上面有文，司法腐败不能随便报，没有特殊证件的记者是进不了公检法采访的，这实质上是保护了腐败。但面对这种不合理，我们的杂文家只是从“讨回公民知情权”的角度来评说，仅仅是一个要求，而不是批评。知情权是一个公民理所当然应该享受的权利，为什么要讨呢？林肯曾说过：“让民众了解事实，国家定会安然无恙。”连知情权都没有的公民，又要他如何爱这个社会，如何效忠这个社会呢？然而，我们的杂文家并不上升到这样的高度来看（虽然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而是“乞讨”，乞讨一样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因为你告诉我们灯光暗淡的地下通道有人打闷棍，我们就好小心点，如此而已……这么忍辱负重的杂文家，怎不让人感动！说杂文家是对社会最恨的人，何其混帐！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6-10-25 12:04:19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