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又是一场狂欢，秋风掩嘴在窗外偷笑：这群小女子！

小女子都不小了，五年前那个相识的中午，她们就已是三十门里门外傍着的人，如今都已三十好几了。曾经飘逸潇洒的凌脸上写了岁月的心事，少了点单纯，多了点耐读的韵味；曾经脸容平静干涩，常常晃在街上，对面而过却不认识的之之如今神采飞扬，整晚妙语连珠，岁月曾经关了她一扇窗，如今开回她一道门；单纯的素素老说心沧桑了，可眼里的她，五年前是一道山溪，五年后是一轮山月，一样的纯，一样的心无城府，语不多，认真的样子却总叫人忍俊不禁；还有小兰，那掩藏心事的小脸，永远挂着礼貌、谦和的笑容，好象是一副壁挂，从五年前挂到五年后，提示我无论怎样经历风雨，值得挂起的还是快乐。

五年前，是中午，五年后，是夜晚，连起来是完整的一天，很多东西悄悄变了，与我无关，很多东西，怎么也没变，与今夜，与我息息相关，都藏在心底。

菜上来，是一大砂锅，鸡、鸭、猪全往一锅里焖。是我夫妻偷懒想留多点时间与精力和大家神聊，却美其名曰：“禽兽煲”，美女吃禽兽，理所当然，况且今夜主角是：酒！

一开始，大家都往锅里挑着自己喜欢的食物埋头大吃，吃了半肚，想起今夜的约定：不醉无归，于是找酒，才发现杯其实已空了几趟。再几番碰杯，预备的酒与青菜就都没了。一惯不善喝的素素举着酒杯，桃花般的脸上一片疑惑：这酒没味的？！大家一片哄然，就有小兰自告奋勇出去买酒，大家齐声，好！素素就说家里还有两把乡下摘来的青菜，要不要拿，大家又齐声：要！小兰临出门，我一直默默听我们笑闹的丈夫突然也大声冒出一个字：盐！大家把目光刷地掷向他，他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盐用完了，又是一阵爆笑。

酒浅了，剩下一点在杯里等待续集。禽兽的油把肠胃泡得发腻，大家对青菜生出更多期待，隔三五分钟就有一人忍不住问：青菜怎么还没回来？

凌于是提议到楼下花园走走，就都移到了花园。凌和之绕着圈走着，我和素素在花园中间的椅子上坐下，各谈各的，随意而开怀，偶尔彼此照个脸，搭讪一下。不经意就到了花园要关灯的时间，当大家意犹未尽地站起来时，小兰适时回来了，大家一阵欢呼：青菜，你回来了？！小兰眨眨大眼睛：我几时变青菜了？

再回酒桌，话题转到了我们近期的写作约定上。除了之之，其余几个都是喜欢写点心情文字的人，在琐碎生活之外留一点心灵的空间。前段时间素素和小兰提议，每月出个题目，大家同题作文，聚会时就多了文学沙龙的味道。提议得到大家的拥护，今夜酒桌上就多了点文字的墨气，没写好的，也把构思娓娓道来。感觉象是回到校园，梧桐树下，无忧无虑，挥洒激情的年代。文字虽已没有青春年少的激扬，却多了历练后的感悟。

本月写作题目是“红颜”。一个很美，很多遐想空间的题目。有人把它比作四季的风景，有人写出时尚人生，有人把它放到历史的舞台，让纤纤命运多了份厚重，脂粉背后添了英气……

大家热烈地谈论着，争执着，偶尔跑到别的话题，然后又回来。搞音乐的之之不爱写文字，但她却喜欢跟大家分享写作的快乐，不时冒出一句点评精简直指要害，让一干才女汗颜。酒流进樱唇，吐出来的文字就更多了一份酒中舒展的率性与豪迈。

时间带着酒悄悄潜入夜的湖底，秋天在窗外也已沉睡，不时把温热的鼻息喷到窗台上的百合上，暗香浮动，微醺的女子却都意犹未尽。

于是移到茶台边，续上一杯清茶，继续美丽的心情。

班得瑞的休闲音乐，夹着鸟鸣，流水，暗合今夜流淌的心情。不知谁提议，之之就拿起麦克风，读起了一篇散文中的一节。艺术是相通的，懂得音律的她把文字中细腻的感情升华得如诗如画。大家都忘记了喝茶，在朗读声中沉静下来。世俗被推得很远很远，疲惫的心犹如泊在一片湛蓝的湖面，又如栖息在绿色的森林。声音如雨如雾，如风如烟，如一道泉水弹落心潭，溅起无数水珠，叮咚入盆，叮咚回响，然后裹着尘埃化作溪流淙淙流走。

接着素素读起了另一节，乐感欠缺，却多了份用心。多年执教，讲坛上挥洒自如的她，似乎还有着少女的拘谨，小心翼翼地把每个字在嘴里磨圆了再吐出来。

我坐在转椅上，坐在美妙的声音里，仿佛是在梦中，不愿醒来，连思绪也不愿有。思绪却自己找了上来：世间的灵秀女子都在这了吧，那么处心积虑地构思左一个“红颜”右一个“红颜”，又有哪个能如座上的生动与灵慧？

我知道大千世界还有很多值得仰视、敬佩、欣赏的女子，或许我只是井底之蛙罢了，但我依然庆幸和满足于拥有这么几个朋友。生活中我们被圈在一个个圈子里，家庭、工作等等，我们遵守着每个圈子的规范，不敢簪越，常常象绷紧弦的琴，什么手弹就要出什么样的音，那种被动与无奈，还有其间的坎坷、起伏、失意、酸楚……心灵的痛与孤寂不是谁都能自己消化，也不是朋友就能消解，甚至诉说的欲望也不常有，可有了座上的这几个，我感觉生活就是美好的。

我是一个疏懒的渔夫，在岁月的门边竖一根杆，挑着人生的网，或者是旗。她们被缘分的风吹过，撞在网里，我就拥有了被羡慕的资格。这是多么慧质兰心的鱼啊，有自投罗网的勇气，也有超脱的能耐，我的网是台阶，是驿站，是歇息的床，是眺望的台，有时刚想握住，她们就都跳跃而去，留一道七彩的背影、优美的弧线，让我赞叹、留恋、期盼。

有时，我想把灵魂与身体安顿在唯我的空间，想把一切纷扰拒绝在门外，想悄悄把网收入渐老的箱底，就如想把最后一束秋天淡紫的野菊收入记忆，让它永不凋零。可是，我惧怕没了这张网，她们是否能腾跃到自由的海空，我更惧怕，撤了网之后，我的眼里是否还有风景？

当看到素素小心翼翼地捧着印有我丈夫写的诗的杯子，艰难、仔细、动情地辨认和朗读，象个小学生的样子的时候，当看到凌和之、小兰迷离的眼神里那份纯净与真诚的时候，我想我挂出的网是再也收不回了，或许要到那么一阵风把灵魂也吹散的时候，网也才散吧。

晨钟将响，丈夫和我把朋友们送出门，秋风不经意就溜进屋来，把一屋温热的气息轻轻搅动，如翻动少女的诗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