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秋总有些敬畏,就算是面对那样满目金黄或者满眼繁花的景象,也依然认定那只是瞬间的辉煌,待繁花落尽后便会换来满目凄凉和无尽的萧条,于是,秋在我的眼中便只是落叶纷飞,写满人生苍凉的景象了。
一
从接到父亲的电话到陪父亲一起回乡,只是极短时间内的一个决定,叔父死了,点名让父亲带我一块回去奔丧,就因为血缘关系,我必须回去这么一趟,至于我是否应该回去,或者说心里面是不是愿意回去,似乎脑子里还未曾有过这样的过滤。
随父亲辗转了好几趟车,在天黑之前,我们终于在一个陌生的小镇下了车,出了街道,父亲就带着我往一座山上爬,望着高高而陡峭的山峰,我胆怯地停住了脚步,一个劲地央求父亲给家里的人打电话,让他们用摩托车来接我们进山,不想父亲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以为这是城里,谁家都有摩托车啊!”
父亲说完也不看我一眼,就接过我身上的行囊独自往山上走去,无奈,我只得跟在父亲的身后,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山上爬。
其实,我也不是头一回回家了,小时候,总是父亲把我扛在肩上回家,尽管山路陡峭,坐在父亲宽大的肩膀上,大山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平稳而塌实。
长大后我极少回过家,甚至家乡是什么样子,在童年的记忆里也是那样的模糊,依稀只记得家乡有一种很好吃的土特产叫地瓜干,每到秋天的时候,就有人给我捎上一些,只有在那些享受着美味特产的日子里,我才会记起,我的家乡不在城里而是在很远的乡下。
最近几年,我经常回家,那也是因为我的母亲去世后被父亲葬在了这里,但是每回回家,都是坐着家里准备好的小车回家的,用不着我走一步山路,我就可以顺利地到达叔叔或者伯父家,这样随父亲爬山,还真是头一回的事。
七十多岁的父亲背上背着一床给叔叔悼孝的被子,腋下夹着一大盘鞭炮,也仍然健步地走在我的前头,我尽管拖着酸疼的双脚拼命追赶也依然无法赶上父亲的脚步,无奈父亲只得不时停下来等我。
站在山顶,父亲望着脚下蜿蜒的小道感叹:“小时候我每次都是饿着肚子到对面的山头去挑煤的,来回山路十多里,脚上连双鞋子都没有,那时我就发誓,一辈子都不担这扁担的活了。”
我循着父亲的目光望去,眼前是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此刻恰逢秋雨正浓,重重叠叠的烟雾在山间中徘徊,我发现,无论我怎样将目光投向远方,我的目光最终总是被琐定在一片山峦之中,我不禁转身用潮湿的目光望着不远处的山脚,因为我已经听到了一阵哀乐隐约地朝着山上飘来,我突然伤感起来,我的父亲是走出了这样一片大山,但是我叔叔终究没有从他的山里走出来,他出生于这样一片泥土,成长于这样一片泥土,如今他又将安息于这样一片泥土……
二
十一月27日,是母亲去世的第三个年头,她曾因为是一个右派的妻子而受到父亲的株连被沦落成一个异乡的女子,在父亲的家乡从事教育工作四年,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一直伴随着母亲,所以临死她也不再想成为一个异乡的女人,而固执的父亲,还是把她安葬在这里了。
以为给母亲上坟已经轻车熟路了,谁知同父亲一同齐去的时候,那里却已经是乱坟遍野,荒草凄凄了。
拔开丛生的杂草,和父亲一路辨认,靠着记忆我终于找到了母亲的坟墓。母亲的坟被两座新建的坟墓夹在中间,两边是齐腰深的荒草,那些草上都结满了深褐色的果子,形状极象是我们常吃的咖啡豆,而且上面都长着细细的刺,只要从它身边经过,那些果子就会自动地粘在衣服上牢得扯也扯不下。
我试图将这些草儿从母亲的坟上拔下来,可弄了半天都没有成功,于是又和父亲一同试着用火烧,谁知火也烧不着,眼泪在这一瞬间又不由得流了下来。
记得母亲在一次假死后醒来,曾紧紧地拿着我的手说:“我不想死!”我看到当时母亲的眼睛里全是对生的渴望,她不忍自己就这么孤独地离去,她紧紧地抓住我,好象只有我才能让她感受到生命的安全。于是我紧紧地抱住母亲,安慰她:“你当然不能死,你要死了就没有人来陪你了,躺在地下,到处都那么黑,多可怕啊!”
现在母亲真的这样孤独地躺在这里了,她会怕吗?虽然我知道人死后生命就不再存在,但是望着母亲坟头那些枯黄的荒草,我很想知道地下的母亲是否真的孤独。
三
叔叔的丧事还要两天才结束,婶婶想让我留下来给叔叔戴孝,因为叔叔和婶婶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我很想自己能够成全叔叔婶婶的心愿,但因为工作忙我不得不提前起程回家。
起程前,我跪在叔叔的灵柩前烧着纸钱,虽然没有流泪,但是我的心早已经湿成了一片。也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沧桑,所以我才会把生老病死看得这样平淡。
我总是认为,人总会有死亡的这一天的,只要没有遗憾地离去就是一种公德圆满。听说叔叔是死于脑瘤的,但是至死都没有过痛苦,能够不受病痛的折磨我想应该算是一种福分了。
我的这种想法纯粹来源于我的母亲,我母亲去世前一直是生着病的,我是无数次领略过母亲的痛苦的,那种生不如死的磨难至今都让我想起来不寒而栗,特别是她临死时,身上白骨森森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目睹。
跪在叔叔的灵柩前,我一遍遍地念叨着自己的不孝,同时也请求他的灵魂早日安息,我告别悲痛中的婶娘,在姨的护送下向着山外的小镇走去。
一路,姨小心地呵护着我,走在这样崎岖而湿润的山道上,我竟然有了另外一种的温暖,这个被我称做后妈的女子,居然象我当年的母亲一起,为了我的父亲,走在这样一条异乡的路上,在风雨中默默将我一路护送着。
家乡被越来越远地抛在了身后,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时候才会再次沿着这样一条山道走近我的故乡我的亲人,也许会在我的父亲百年之后,也许是更久的日子,但是我不会忘记,这里始终安息着我最亲最亲的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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