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骤停,山雨欲来,百花含羞,淡月退隐。
这里的夜,除几盏飘摇的路灯仍在闪烁,显得意外的静,用死寂来形容,确是一点也不为过。
乌云笼罩着地,和漆黑的屋顶连成一根线,云稍稍一动,那屋脊仿佛也跟着摇曳成一线波浪。
林皓的父亲拄着根拐杖颤巍巍地从远处步履维艰地走来,“皓~~我给你送来了保暖衣,晚上加班,千万别着凉。”老人家仿佛直不起腰杆儿,人显得精瘦精瘦,那裤腿在竹竿似的脚杆上,就像是旗杆上挂着一个麻袋,随着脚步的摆幅,荡漾着,让人感觉空得慌。
乌云依旧下压,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装满了水,骤然,垃圾袋破裂,那水倾泻而出,瞬间将林皓的父亲重重地砸在地上,伴随着一声哀号,但眼睛仍然注视着林皓的加班的方向。
“啊”!一声惨烈的叫声打破了夜的谧静。是发自林皓的口中!林皓翻身坐起,迅速从床头拿起了电话,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皓儿,还没睡?在加班吗?”那是父亲颤抖而关切的声音。林皓放下电话,长吁了一口气。
(一)
林皓迅速披衣起床,洗漱完毕,习惯性地看了看挂在屋门口的信箱,打开,一个黄色的信封斜躺在信箱里面,与往常不同的事,这封信的字体是打印的,信封也有些特别,不是邮局专门发放的那些信封的,也没有邮戳。林皓一把撕开了信封,一张照片齐刷刷掉落在地,林皓的眼睛顺着照片滑落的速度滑翔,募地,林皓的眼睛顿时凝住,相片上熟悉的头像和不熟悉的身子构成了一幅极不和谐的画面,旁边有一行字:如再追查,这就是你的下场!林皓拾起照片,确认这就是自己在警务公开栏里的警容照片的头像,只是,已没有了警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赤luo的男尸——没有头颅,而旁边,躺着的就是自己的头颅,他仔细验过,那伤痕居然能和男尸的伤痕相吻合。
他惊叹该照片制作者的良苦用心和高超的图文处理技术,但他还是笑了,笑得那么坦然。林皓已习惯了这些恐吓。有时,他会收到一个花篮,花篮里有一张恐吓的字条:如果再追查,下次送的不是鲜花!有时,他也会听到一声脆响:是窗玻璃破碎的声音……
当刑警大队长以来,他加大了打黑除恶的力度,也已习惯了这些“恐吓”。可是,却丝毫未动摇过他打黑除恶的决心,反而坚定了他除恶务尽的信念。
两年来,他率领的刑警大队,打掉了全国打黑办督办的6起涉黑犯罪组织,十几个黑社会头目被处以极刑。
这次行动,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为首者是“省优秀企业家”、省人大代表廖澜。林皓已和廖澜接触过几次,廖澜那和善的外表看起来似乎很对得起他那“大慈善家”的称号。在他的家中,挂着前任省委书记和他的合影,上面标注:省优秀企业家廖澜和省委书记在一起!
林皓从警近二十年,他对脸也颇有研究,看过面皮绷得紧紧的脸;可以刮下一层霜的冷脸;也看过像是才吞下农药的苦脸;见惯了睡眠不足的或是借了米还了糠的丝瓜脸;见得最多的也就是满脸横肉的凶脸。而此次面对的是一张弥勒佛般的笑脸。
林皓很少和有着笑脸的犯罪分子打交道,但他深谙“笑里藏刀”这一成语的内涵,不,他害怕的不是“笑里藏刀”,而是“笑”在关键的时候能成为挡箭牌,甚至有可能成为一块难以攻克的堡垒。因为笑具有一种魔力,它能纠集好的、坏的、美的、善的所有事物并将其拧成一根扎实的麻花绳,并绝对能作为巨轮定港的锚。
他了解笑的威力,可林皓很少笑,两道浓厚的剑眉大部分时间都在尽量凑拢,凝成一个“山”字,仿佛想通过眉毛就阐释来自大山汉子的憨厚、忠诚、敏锐和扛动大山的勇气和使命。
他一双剑眉下的眼睛死盯着那张照片,仿佛想通过照片看出些许端倪,也许这是老牌刑警的习惯,习惯于不用手去捡拾触碰任何事物,而是用眼睛去洞察一切,他思索良久,却意外地不是用镊子和其他专用物品去捡拾地上的照片,而是用脚,用脚一脚踏住照片,一扭,然后踢飞出去,这完全不同于他平时的谨慎,似乎有几分愤怒,他觉得追查照片的来历似乎显得并不重要。他决定将照片背后所有的黑幕一一揭穿……
(二)
“去把黑子叫来!”廖澜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长满横肉的脸光滑而富有弹性,嘴上的笑容也似乎时刻凝固在脸上。“是,廖总!”身边的阿勇透过廖澜那张笑脸,唯唯诺诺地应道。廖澜看着阿勇离去的背影,仍是似笑非笑。旁人根本看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声,看起来仍是那般和善,更透着几分友好。
“廖总,今天我给了林皓那小子点颜色,正准备跟你……”黑子弓着的腰迅速抬起,因为他的话被廖澜一连串的“呵呵呵,嘿嘿嘿”打断,已跟了廖澜十几年的黑子,又听到了这令他闻之色变地笑声,他太熟悉廖澜的笑声了,一般情况下,停留在廖澜脸上的几乎是那一成不变的微笑,高兴时是那“哈哈哈……”的笑声,透着霸气但却是令部下宽慰的笑声,每每在那笑声之下,他的部下、追随者也就将得到丰厚的报酬,此刻的黑子,是多么想听到那霸气的声音啊,可是……
黑子的额头透着豆大的汗珠,上嘴唇那一抹胡须也居然跟着汗珠的冒出,一颤一颤,黑子迅速地低下了头,眼睛斜视了旁边的阿勇一眼。
阿勇避过黑子那求助的眼神,低低地说:“黑子,知道该怎么办吗?”
“知道。”黑子用右手募地抽出腰旁的藏刀,迅速举起,向自己的左手砍去……
“呵呵呵,慢~”廖澜拖着长腔。
黑子那果断的手竟一下子凝固在半空,眼睛绝望地望着廖澜。
“黑子,你那点三角猫功夫我不知道?那照片……”
“照片是我送过去的,廖总!我下不为例!”黑子放下举刀的手,诚惶诚恐道。
“那么,照片是谁做的?谁要你送的?呵呵呵,不说也没关系。”
“我……”黑子哑言。
“阿勇,你说,不会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吧?呵呵呵……”
“是我,是我要肖工程师做的照片,林皓那小子确实太嚣张了,是该给他点颜色瞧瞧的时候了。”
“可是,如果你朋友发一张那样的相片给你,你会怎么想?”廖澜似乎不厌其烦。
“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将其……”廖澜的手摆了摆,打断了阿勇的话语。
“没错,林皓同样是个敏感的小子,我和他打过照面,不能使用老办法,懂吗?今天你们不用自责,我也不会追究你们了。都去吧,我会处理好的。”廖澜那笑容里饱含着一种老谋深算、稳操胜券的自负。
(三)
初秋的夜,杂乱。蝉叫声,蛙叫声,布谷鸟叫声,各种声音不绝入耳;蚊子,飞蛾,以及稻田里飘来的各种叫不出来的小虫,都向着亮灯之处,燃火之处纷至沓来。
林皓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狠抽着烟。沙发上,摆着一张请帖,是鸿发实业有限公司送来的请帖,邀请林皓参加鸿发实业有限公司的一个工程项目竣工的剪彩仪式。邀请一个副科级干部参加剪彩仪式,这在b县是先例。林皓狠狠地丢掉烟蒂。这时,电话响了,“是林大队长吗?我是廖澜,明天我下属公司承建的中南超级市场竣工,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剪彩仪式,希望你届时能在百忙之中抽出点时间光临,本人将不胜感激,到时林副市长将亲自剪彩!”
林副市长!林皓咯噔了一下,林副市长也来参加?
“不信啊?林大队长,林副市长可是你本家行亲吧,听他老人家说你进公安队伍可还是他亲自政审的哦。”
“哈哈,廖总,恭喜恭喜!到时本人一定参加,承蒙厚爱,本人先感谢廖总!”
“呵呵呵,林大队长,林副市长可是很欣赏你的哦,前途无量啊,林大!呵呵呵……”
林皓轻轻地缓缓地挂掉了电话,又点燃了一支烟。
(四)
“……中南超级市场的竣工,标志着我们中南五省最大的市场即将诞生于b县,这是b县的荣耀,也是我市的荣耀,我们b县将以此为经济龙头,带动市场经济,并积极带动b县的工业,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我们政府尤其是公安机关将加大优化经济环境的力度,阻止任何不利于市场经济的丑恶现象的发生……”林副市长在台上发言。林皓注视着林副市长,突然瞥见林副市长投来的炙热的目光,一闪即逝。
这是个令林皓一直敬仰的人物,老家和林皓本村,林皓刚进公安队伍的时候,林副市长当时正担任b县的副县长兼公安局长,因其工作大胆,勇于创新,很快提升为常务副县长,在他担任常务副县长期间,建起了全市第一个小商品市场,b县经济迅猛发展,很快使b县从贫困县一越而为全省百强县。林副市长在仕途上也因此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觥筹交错,酒酣耳热。席间,廖澜举杯走向林皓:“林大队长,市场的竣工还多亏了你啊,二蛮子那伙人当时扬言要将这市场踏平,要不是你们出兵神速,并顺藤摸瓜,查明了二蛮子等的违法犯罪事实,我还不知道这市场能不能有今天啊,哈哈哈哈,这杯酒你可是推辞不了的哦,以后还得承蒙林大队长的垂青,多多厚爱哦。”
“我不胜酒力,还望廖总海涵……”林皓予以推辞。
“哎~林皓啊,廖总这杯酒还是要喝的啊,市场经济要健康发展,还得倚仗公安机关特别是刑警们保驾护航哦。就不要推辞了。我也作陪。”林副市长举起杯。
林皓已不容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几位富商大贾、b县政界显赫也纷纷举起杯,向林皓走来。林皓正不知如何婉言谢绝的时候,电话响起。“好,我马上过来,你们先封锁现场……”林皓挂掉电话,打了个拱手,“不好意思,有要事先行一步,失陪了。”
(五)
县里召开的公捕公判大会的台上,廖澜被绳索捆绑,但依旧仰着头,脸上挂着那一幅凝固但不僵死的笑容,胸前挂着一幅白底黑字牌:犯罪嫌疑人廖澜,涉嫌黑社会组织罪、故意杀人罪。
突然,廖澜转过头,看了看旁边押解的刑警。
“干什么!不许动!”旁边的刑警低喝。
“没事,请转告你们林大队长,我是流氓我怕谁?就怕他!他是警察谁怕他?我怕!呵呵呵呵……”廖澜低声说完,开始扫视台下,眼睛里有几分诡异,也有几分阴森,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奈……
台下人头攒动,至少上万人。
“姓廖的一点都不像坏人哦!”
“是不是抓错了?”
“廖澜为我县可是作了很大贡献的哦!”
“是啊,我家养猪场去年闹猪瘟,廖总到我家看过之后,还给了我1万元资助我呢,他是个好人啊!”
“听说林副市长也被抓了,但他对我们县里的贡献可大了!”
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
林皓就站在人群之中,他轻轻摇摇头,眉头依旧紧蹙,也许,他在困惑……也许,他在沉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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