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第一节是自习。

春天的阳光透过宽敞的玻璃窗照进来。让人懒洋洋的只想睡觉。

颜紫嫣头枕着胳膊，微闭双目，很舒服的享受着阳光的抚慰，实在不忍心惊碎眼皮处那一片温柔的暖红。

同桌肖锋跟邻桌的许磊正在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紫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一句话飘进耳朵：“她那种人，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水性杨花！”

是肖锋的声音！

紫嫣好奇心大起，忽地坐起身子，一下子将脑袋伸到二人中间：“谁？谁？谁？你们在说谁？谁水性杨花？”

二人齐齐一怔，相对愕然。

顿了半晌，肖锋伸手将紫嫣的脑袋拨了回去，没好气地喝斥道：“去去去！一边凉快去！你不是在睡觉吗？耳朵怎么还这么长？属兔子的啊？男生说话，哪有你插的嘴？小黄毛丫头，你懂什么？”

受了一顿抢白，紫嫣不敢再多话。撅着嘴讪讪的重又伏在桌上假寐，耳朵却越发留意倾听旁边的声音。无奈这二位吸取了教训，把声音压得更低，再也休想听清楚一句。

听着听着，紫嫣竟真的朦胧睡去。睡梦中脑后猛一痛，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大叫：“颜紫嫣，别做梦了，老师来了！”

紫嫣一激凌，“啪”地坐直身子，闭着眼睛摸了一本书，也不管倒竖，胡乱的往脸前一遮。

耳边传来“呵呵”的笑声。

紫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注目一看：肖锋正一脸坏笑，看着自己，手中赫然抓着自己那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子。

紫嫣恼羞成怒，劈手夺过自己的辫子，抓起书就要往肖锋脸上砸。

门外传来脚步声，班主任推门而入。

紫嫣悻悻的捧着书作用功状，眼角的余光狠狠斜向肖锋，低声道：“便宜了你！”

肖锋满不在乎的笑，趁老师不注意将一张纸条推到了紫嫣面前。紫嫣扫了一眼，上面肖锋龙飞凤舞，中西合璧的写了一行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ok？

紫嫣咬牙将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中。

下课铃声骤起，班主任踱回讲台：“下课！”

肖锋一声口令：“起立！”全班同学一起站起：“老师再见！”

紫嫣趁机咬牙切齿地将纸条砸向肖锋脖颈，和着同学的声音，小小声却恶狠狠地诅咒着：“砸死坏蛋！”

肖锋恍若未觉，依然面带微笑，笔直站立。私底下却猛抬脚踩在紫嫣脚面上，踩得那个准！疼的紫嫣呲牙咧嘴，差点狂呼＂救命！＂

第二节是体育。完成训练项目后有十五分钟自由活动的时间。女生有的跳绳，有的掷沙包，有的打羽毛球，男生们则追逐着足球满操场乱跑，肖锋一个人在双杠间翻飞。

校园里种了许多法国梧桐。紫嫣捏着一把小刀直奔东南角那棵最粗最大的树。伸手揭去树干上的鳞状老皮，然后再在揭过的新皮上用小刀刻字，一边刻一边看着肖锋，看一眼肖锋刻一个字：“死肖锋、臭肖锋、狗肖锋、贼肖锋、坏蛋肖锋……

也不敢刻太深，就轻轻浅浅的隐约可辨。

肖锋是班上的文体委员兼政治课代表，体育场上矫健敏捷，老师面前沉稳持重，同学之间谈笑风生，对紫嫣却总是一副大哥哥对幼儿园小朋友的态度。但是偶尔，老成的肖锋也会拿紫嫣开个玩笑，搞个恶作剧什么的，每每恼的紫嫣咬牙切齿。

紫嫣甚至不敢在洗头后披散头发来上学，怕一不留神就会被肖锋扯下两根头发夹在书中当书签。

班上女生大多喜欢跟肖锋说话，一下课就围过来一堆。尤其那些家境较好，成绩优秀的女孩，每每挤的紫嫣没地方站。

紫嫣于是骂肖锋，说肖锋假公济私，对女生热心过度。

肖锋说这是做班干部的职责，也是正当的同学交往。还劝紫嫣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了，要把脑袋看坏掉的。

紫嫣说：“要你管！肖锋，你是一头可恨的，披着羊皮的老狼！”

肖锋说：“管的就是你，颜紫嫣，你是一只可爱的披着狼皮的小羊！”

紫嫣拿眼瞪肖锋，肖锋歪着头，一脸赖皮地看着紫嫣笑。紫嫣于是也笑：“肖锋你是个老坏蛋！”

学习委员刘娜据说是刘副县长的千金。成绩很好，是老师的宠儿，但为人却特别倨傲，一贯的目中无人。对肖锋却向来亲热有加，常借讨论班务，一聊老半天。

紫嫣最看不惯刘娜那份盛气凌人的样子，然而可恼的是肖锋却偏偏趋之若鹜，一幅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殷勤样，全不理会“同桌的你”抛来的一个又一个白眼。

有一次午间自习时，肖锋又应召去跟刘娜“讨论班务”，那份旁若无人的热烈气氛及刘娜咯咯的娇笑声，引得全班同学为之侧目。

紫嫣对此实在瞧不上眼，心烦意乱地摔打了一会文具盒，终于忍无可忍，抓起课本走过去，面带谦恭的微笑看着刘娜，“班长，可不可以帮我讲一下这道题，我怎么也看不明白。”

刘娜愣了一下，止住笑声去看肖锋，肖锋却早已将目光投向窗外，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

刘娜于是不情愿的伸手接书：“哪道？”

紫嫣伸手胡乱一指，“这道。”

刘娜扫了一眼，当时挑起了眉：“你白痴啊？这是例题！”

紫嫣面颊一红：“不对，是这道。”

刘娜再度扫了一眼，没好气地说：“这道？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你上课是怎么听的？有没有长脑子啊？亏你还好意思问，真是不嫌丢人，平时考试都是抄谁的？”

全班同学的目光全都集中了过来。

紫嫣脸涨得发紫，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一时竟僵在了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肖锋本正看着窗外，此刻霍然回首，面上一贯的笑容消失无踪，神情沉肃的可怕，目光依次从二人面上扫过，刘娜仰起脸，鼻子一耸，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紫嫣心中却猛地一寒，准备再挨肖锋一通臭骂。

肖锋起身离位，铁青着脸一把抓住了紫嫣的手腕，另一只手抓起了紫嫣的课本，冷冷看了刘娜一眼，转而教训紫嫣：“自己笨就别去巴结人家聪明的，自找难看不是？也不照镜子看看，咱跟人家能是一样的人吗？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有多少题不会回位我给你讲！你以为会做题的人都死绝了吗？”

刘娜眉峰一挑，站了起来：“肖锋你这话什……”目光迎着肖锋冷厉的眼神，又缓缓坐了下来，恨恨地看着肖锋携了紫嫣的手走回座位。

此后的日子里，紫嫣忽然莫名其妙地遭遇了一系列的倒霉事，不是书本不翼而飞，最终给人在垃圾篓里发现，就是桌椅全部被人给洒上好多污水，一不小心就弄一身。有时上课铃响，匆匆进来坐下，一坐摔一跤，原来板凳被人给换了个三条腿的。

至于凳子上出来个钉尖，文具盒被人扔在地上，书本被人碰掉，那更是家常便饭，数不胜数。

起初紫嫣怀疑还是肖锋的恶作剧，类似的事情多了，看着肖锋亦是一脸的愤怒，紫嫣明白不是肖锋，是另外有人在整自己。

但是紫嫣不生气，紫嫣甚至觉得很开心。因为肖锋再也不捉弄她，再也不骂她黄毛丫头，反而对她格外照顾。每次课间出去，总替她义务照看书包座位，就好像照顾自己的小妹妹。

只是偶尔洗头后，肖锋仍会趁紫嫣不注意，扯她几根长逾腰际的头发，然后再在紫嫣瞪起眼时一个笑话将她逗的笑痛肚子。

紫嫣不再骂肖锋，紫嫣甚至想：要是有人一直这样跟自己捣乱该多好！那样肖锋就会一直对自己这么好，好的就像亲哥哥。紫嫣开始向肖锋撒娇，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

然而好景不长，在一次的班会上，老师不点名的批评说：据同学反映，某些同学有早恋倾向。并且特别强调班干部要以身作则，注意形象。

放学后，紫嫣抓住肖锋的书包带傻兮兮地问肖锋知不知道老师说的是谁？

肖锋铁青着脸推开她的手：“颜紫嫣，你是个傻瓜！”一脚踢开板凳走出教室。

紫嫣不明所以，觉得委屈，几乎掉下泪来。

背书包转身要走时，猛眼瞥见刘娜正双臂交抱在胸前，斜靠课桌往这边看，眼底带着丝冷酷快意的笑。

紫嫣只觉心中仿佛吞了一只苍蝇，急忙快步离开教室。心中还是不明白肖锋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闹早恋的人是他，可是最近也没见他跟哪个女生多接触啊？难道……

正是暮春，天气已有些躁热，紫嫣却突然觉得一阵发冷，终于掉下泪来。

期中考试后，班主任稍微调动了一下座位，新来的团支部书记林晓琳成了肖锋的同桌。

林晓琳是个美丽自信、开朗大方的女孩子，跟肖锋的飞扬佻脱相互辉映，二人很快便成为班级活动的最佳搭档。同学们戏称为“阳光组合”。

紫嫣一向对林晓琳颇具好感，只是不敢接近。在林晓琳面前，紫嫣总有一种丑小鸭乍遇白天鹅的感觉。

刘娜刻薄而锐利的言辞渐渐远离了紫嫣，转而对准林晓琳。林晓琳却从来都不屑一顾。

可能同是老师的宠儿，也可能林晓琳的美丽大方征服了绝大多数的同学，林晓琳从来没遇到过紫嫣那样的麻烦。

紫嫣突然剪去了一头长发，在一片惋惜声中，紫嫣伸手摸了摸齐耳的短发，淡淡一笑，“全力以赴，迎接中招！”

已经好久没有看过紫嫣一眼的肖锋注目半晌，说了两个字：“可惜！”

升入初三后，日子便过的飞快，转眼毕业已一日日临近，教室里笼罩着一种决赛前的紧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留言册开始满天飞。别意日日渐浓。

紧张的大复习中，紫嫣一边徒劳地默默用功，一边悄悄关注着肖锋的一举一动。

肖锋倒不紧张，体育场上，依然可见他矫健的身姿和旁观的林晓琳温柔的眼波。偶尔，奔跑中的肖锋会回过头来，冲林晓琳一笑，林晓琳面上笑容便越发灿烂迷人。

紫嫣却不敢再没事就往体育场跑，她人变的越来越沉静，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偶尔抬头，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了曾经的天真烂漫，却平白多了几分憔悴与深深的倦怠迷茫。

有一次，肖锋抱着篮球从紫嫣身边经过，似乎不经意地扫了紫嫣一眼，忽然停住脚步，语带关切地说：“颜紫嫣，你最近脸色怎么这么差？一个中招考试，用得着那么玩命吗？出去活动活动吧，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

紫嫣笑笑，没说什么，自知自己的笑容一定很苍白牵强。

紫嫣开始逃避体育课，实在逃不过，待熬到自由活动时间，便一个人落寞地呆在操场的边角，一片一片揭去法国梧桐上的老皮，再在光洁的新皮上刻字。

这次刚揭了几片树皮，拿锯条正刻时，被过来捡足球的肖锋自后面扯了一下刚能扎起的发辫：“颜紫嫣，你一个人在这干嘛？”

紫嫣吓了一跳，急忙将锯条袖起，猛地回身，双腿并直，低眉垂首遮在树前，面色又红又白：“没、没干嘛！”

肖锋笑了，依然是从前俊朗佻脱的笑：“我不过随便问一句，看把你吓的。颜紫嫣，你现在怎么了？整天神思恍惚、魂不守舍的。又不是做贼，你怕什么？手里拿的什么？”

紫嫣心中更慌，将手背到背后：“没，没拿什么。”

肖锋笑的更开心，伸手摸了一下紫嫣的头：“小丫头，就会作怪。行了，别掖着藏着了，我知道你拿的是什么，我就当没看见。只是小心别让老师逮着，会骂你破坏公物的。”

紫嫣心“砰砰”跳着，面色苍白：“没，没有破坏！”

肖锋笑：“小黄毛丫头！”以脚带球，跑回操场中央。

紫嫣看他跑远，才悄悄将握着锯条的手自袖中伸出，摊开手掌，掌心汗津津的掺着血丝：刚才手握的太紧，锯齿刺破了手掌。

紫嫣抬手将掌心血渍抹在树上，那上面是刚刚刻上的两个字：“肖锋！”

在同学们的留言册差不多都快写完的时候，紫嫣才拿出自己早就备好的一本硬皮笔记本。紫色的封皮上是一束彩带扎着的郁金香。

肖锋最喜欢郁金香！

日记本太普通，在各种精美豪华的留言册中，一如紫嫣在同学中的形象般不起眼，甚至可称寒酸。

紫嫣将本子摊开第一页，悄悄放在了肖锋面前。

肖锋正在给另一位同学留言，抬头看了紫嫣一眼：“噢，颜紫嫣。本子先放下吧，我等会就写。”

日记本过了大约两个星期才回到紫嫣手中，上面已密密麻麻被写了好多同学的留言，包括林晓琳。大部分同学都是夸赞紫嫣的清纯秀气，温婉乖顺。留言之多，大大出乎紫嫣的意料。

但是紫嫣从前往后，从后往前一连翻了五遍，都没找到肖锋的留言。

紫嫣终于确定：肖锋的确不曾给自己留言！

紫嫣再一次走到肖锋面前，肖锋正在跟一群女孩子闲聊着什么，气氛很是热烈。

紫嫣于是带着浅浅的笑，静静站在一边，却没说话。

林晓琳先注意到紫嫣，伸肘捣了一下肖锋：“肖锋，紫嫣好像找你。”

肖锋回头：“噢，颜紫嫣。有事吗？”

紫嫣将本子放在肖锋面前，依然浅淡的笑：“大班长，请您赏光！”

肖锋“噢”了一声，似乎恍然大悟：“对不起啊，其实我早想给你写的，可是当时没空，后来就找不到你的本子了。”

紫嫣浅笑：“没关系，早晚都一样。本子就先放你这儿吧，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写。”转身要走时被肖锋叫住：“等一下，颜紫嫣！我现在就写，写完了好还给你。”

说着打开本子：“写哪儿呢？噢，已经写了这么多，颜紫嫣你人缘不错嘛。好了，就这儿吧，好漂亮的妹妹！”拿起一支钢毛，笔走龙蛇地划拉了片刻，将本子合上递给紫嫣：“行了，颜紫嫣，本子给你！”

林晓琳在一边笑：“肖锋，你这工作效率不慢哪！”

肖锋一甩头，很潇洒的样子：“那当然，没看是谁呢。”

几个女生同时笑出声来，林晓琳笑啐了一口：“臭美！”

紫嫣面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心中却一阵阵的在痛，不知是为了肖锋的漫不经心，还是为了林晓琳灿若春花般的笑靥。

回到座位上，打开本子，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立刻映入眼帘。那是一页贴了一张美少女漫画的纸，大大的一张贴画已占据了超过三分之二的空间就在那不足三分之一的空白处，肖锋天际飞龙般的写着：“颜紫嫣：

同窗三载，马上就要分离；分离之时，祝你金榜题名，万事如意！

肖锋”

紫嫣数了数，不少，连称呼带落款，29个字！

紫嫣笑，无声的笑，笑的揪心的痛，笑到流出了眼泪。眼泪滴在“肖锋”二字上，扩散出淡蓝色的晕圈，那两个字很快便模糊不辨。

可能实在太忙，班主任竟忘了组织同学照毕业照。

临毕业前夕，班内同学自发组织合影，约有半数同学响应。

发起的同学找到紫嫣，问愿不愿意参加合影。紫嫣在名册上看见了肖锋的签名，于是毫不犹豫地拿起笔，一笔一画地写下了“颜紫嫣”三个字。

第二天是周六。放学后，参加合影的同学匆匆赶去学校对面工人俱乐部的花园里匆匆合影又匆匆离去。紫嫣甚至没弄清自己左右同学是谁。

三天之后照片取回。紫嫣拿到照片差点没哭：照片上所有同学都神采飞扬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只有自己一身不合体的衣服，没精打采的微闭双目，仿佛睡着了。

紫嫣在照片上找肖锋跟林晓琳：肖锋昂首挺胸站在最后一排偏左的位置，雪白的衬衣在一群中规中矩的男生中显得别具风神，竟有几分少年毛泽东的派势。

照片上没有林晓琳，林晓琳不知为什么没有参加合影。倒是刘娜短短的头发，架一幅茶色眼镜，站在一群女生中一脸不苟言笑的严肃表情，显得挺做作。

中招考试在昏头昏脑中过去。

一周之后，紫嫣去取毕业证，猛听背后有人叫自己：“紫嫣，紫嫣！”回头一看，竟是一袭白裙，青春洋溢的林晓琳。

见紫嫣回头，林晓琳跑了过来，“正好，紫嫣，我正找你呢！”

紫嫣微微一笑：“林晓琳？你也来取毕业证？”

林晓琳点头，笑容粲然：“紫嫣，你等一下，有人托我送你一样东西。”

紫嫣一愣：“送我东西？谁会送我东西？”

林晓琳一边低头在手提袋中寻找，一边说：“我那位好表弟嘛！”

紫嫣摸不着头脑：“你表弟？你表弟是谁？”

林晓琳已经找出东西：“肖锋嘛！”

紫嫣一时怔住了：“你表弟也叫肖锋？”

这下轮到林晓琳发愣了，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大笑，笑的花枝乱颤：“对对对，我表弟也叫肖锋。紫嫣，你真是纯洁的可爱。呶，东西给你，我走了，再见！”

紫嫣怔在当场，一时怎么也弄不明白。低头看看手中的东西，是一个沉甸甸的大信封，信封上只有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颜紫嫣收。

紫嫣浑身一震：肖锋，是肖锋！

抬头再找林晓琳，早已没了人影。

从校园的小角门出去，穿过一条小巷，是片菜地。地里芹菜滴翠，菜花金黄，萝卜花紫白嫣然。

一条小渠从菜地边静静流过，水里长了许多水草，还有大片大片的荷叶，碧绿如伞亭亭出水，几乎覆盖了整个水面。偶尔可见一两颗水珠在荷叶上滚动。

渠边长了许多柳树，树身扭曲歪斜，乱枝破空。

紫嫣一直走到那三株并生的柳树边，斜靠在树干间，四下看了一眼。

正是正午时分，天气很热，附近几乎没有一个人。

伸手从书包里掏出大信封，里面厚厚的好像是一本书。

紫嫣端详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封口，伸手一掏，是一本日记本。湖蓝色的封面上，大片大片色泽鲜艳的紫罗兰美丽的像是一个梦。在封面的右上角，有两个烫金大字：惜缘！旁边还有几行小字：当岁月悄悄流转/洗去的是铅华/留下的是伤感/匆忙的青春岁月里/唯有真情常相伴！

恰是紫嫣一直喜欢却无力购买的那种芳香彩页，暗花水印，内附小诗的精装日记本。

慢慢打开，扉页上肖锋特有的飞扬跋扈的字几乎是一下子跳入紫嫣的眼帘：

“紫嫣：

三年同窗，一朝分离；蓦然回首，往事历历。生命中因为有你，青春变得更绚丽。你的长发曾编织成我心中最美的风景，却无法将时光挽系。原谅我不曾向你告别，怕我的伤感，徘徊成你眼中的泪滴。喜欢你嫣然含笑的模样，不忍听你忧郁的叹息。你的心事我不是不懂，却无力解开这道习题。如果你还记得那棵法国梧桐，那么再去看看吧，你会明白一些你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肖锋”

里面还夹了一张贺卡，画面上，满天夕阳霞光下，金色的沙滩无边无际的漫延。那片眩目的金红，仿佛正在燃烧。贺卡下方印有两行小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迎着霞光，在风沙的路上，不要流泪，不许回头！

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一种沧桑苍凉的空旷充塞了她的胸膛，使她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也正在燃烧。那种焚烧的灼痛让她想哭、想闹、想喊、想叫，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轻轻翻过贺卡。

贺卡的背面四角各画了一片法国梧桐的树叶，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肖锋难得工整一回的字迹依稀可辨一贯的佻脱不羁：冰心雪眸，曾执素手；青丝红颜，今忆紫嫣！

忆昔同桌两无猜，雪颜青丝笑徘徊，回首紫陌红尘里，巧笑流嫣入梦来。

紫嫣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看着，眼泪终于一滴一滴掉落下来。

抬手拭去面上泪水，将本子装进书包，紫嫣一口气跑进了校园。

已是午休时间，假日的校园静悄悄的，偶尔一两个教职工走过，谁都没往这边看一眼，更没人留意到这个瘦削苍白的小女生。

紫嫣站在那棵法国梧桐树旁，本能地去看树身，忽然发现那上面除了早些时候自己刻出的淡淡的字迹外，竟然另有好多处深浅新旧程度不一的刻痕：紫嫣紫嫣紫嫣紫嫣……满树身的“紫嫣”二字仿佛只只蝴蝶在紫嫣面前飞舞。

在一处比较平整，面积比较大的浅青色新皮上，给人似乎是用圆珠笔重重写了几行小字：

不是不想向你靠近，怕我的放纵，伤了你的纯真。看看你曾用心守护的这棵树，你会明白我是真的很在乎！

致永远的紫嫣

字迹深而有力，已看不见油墨的颜色，只是力的痕迹。

肖锋！是肖锋！是肖锋！！！紫嫣几乎失声尖叫。伸出手，一点一点抚过树身上的字迹，指尖触处，可以清晰地感到笔画的凸凹起伏。抚着抚着，紫嫣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耳边似乎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小黄毛丫头！”肖锋皮皮的笑容再度闪现在眼前。

紫嫣眼中含着泪，弯腰捡起一枚石子，用力划过那几行字迹，看着已然模糊不清的一片划痕，想着肖锋曾经的关怀呵护，而后的冷淡疏远，以及而今的留言，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揪痛，脑中却是一片清明，仿佛突然之间弄明白了很多东西。

身后的宿舍楼上不知是哪家“哗”地打开了一扇窗，远远的传出一阵优美的旋律：“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却发现成长已慢慢接近！”

——谨以此文，献给曾经最纯情朦胧的少年情怀！

风里桐花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