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我洗完澡回宿舍，披头散发的，看见过道里站着个男人，就说：“叔叔请让一下！”话一说完，屋里的人“哄”的一声笑了。同事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表哥，叫马义。”我这才睁大眼睛看过去，可是我根本没错嘛，她表哥皮肤那么黑，那么粗糙，少说也有35岁，不叫叔叔叫什么？我理直气壮地盯着马义，眼里分明在说：“我没叫错！”

马义在另一家厂里打工，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看看表妹。奇怪的是，他每来一次，我就觉得他年轻了一岁，他属于那种耐看的人，越看越年轻，来了5次以后，在我眼里，马义就只有25岁了。他也不避嫌，眼勾勾的盯着我看。我心里想，你只管看，我今年21岁，看到我11岁的时候，你要是有什么歹主意，我可要告你引诱幼女哦，看你敢不敢？

可是还没等我返老还童的美梦成真，我手里就有了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布娃娃，小小的，是扣在玻璃上的那种，样子很丑,但很可爱。那天，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马义进来，我这人不喜欢主动打招呼，打量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一本翻烂了的杂志。想不到他猛地拿出一个东西来，黄头发，圆脸，只有眼睛和嘴巴的布娃娃，要命的是，一根线就绑在脖子上，在我面前晃啊晃，活像一个僵尸鬼！我“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干吗啊，我又不是你表妹！吓我的细胞我要你赔！”我从他手里抢过布娃娃，想丢到她表妹床上去。

“这、、、、、、是送给你的。”他不好意思地说。

傻瓜也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既然是送给我的，我就歪着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略它具体的五官，以一种模糊的眼光看整体，这僵尸鬼越看越好看，还真和马义一样耐看！它笨笨的、丑丑的，又调皮又可爱。

二

不久，我所在的那厂子因为经营不善，垮了。半年了，厂里每月只发给我们两百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说是年底再结，我们身上一分钱也没有，连家都回不了，怎么办？我只好跟在马义后面，像个要饭的孩子，住进了他租来的小屋，他表妹也跟她男朋友走了。

过了几天，他找到一家内衣厂当工作的老乡，把我介绍进去做事。那一年，他31岁，我22岁，他比我大9岁。

9岁是个什么概念？就是每天早晨我赖在被子里，他为我挤好牙膏，用嘴唇吻开我睡意蒙胧的双眼，抱我下床，然后我坐在餐桌前，吃他送过来的稀饭和包子。下午，等他先去附近的菜场买好菜，再来厂里接我一起回家，赖在他的背上，要他背我上楼，把我从门口抱到沙发上，然后，他端出热腾腾的饭菜。

这就是我和马义相差9岁给我带来的幸福生活。我常常窃喜，幸亏我当初懂得了风险越大，利润越大的原理，义无反顾地接受了这个“老”男人马义的丑布娃，要不，反过来，要我整天侍候男人像侍候大老爷们一样，我这副娇嫩柔弱的身子不累死才怪！

我是单纯的女孩，反正饭有马义做，衣有马义洗，我愁什么？第一个月工资到手时，快一年没敢进商场的我和厂里的妹妹下了班就往街上跑，买回来一大堆廉价的衣服、化妆品和零食，回去时，身上只剩下5元钱。马义看我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知道我一个月的工资全报销了，就数落我：一个人没钱的时候，关键的是先填饱肚子，日子是一天一天过的，要知道细水长流。

我嘻皮笑脸地说，那你当初怎么舍得买那个小布娃送我呢？

他说，那个、、、、、、那个嘛，是我给厂里推销产品的时候，“买一送一”的赠送品。

好啊，我就这么不值钱，成了没人要的东西了！我一听不高兴了，赖在他身上不依不饶。

“哪里，我是觉得那个小布娃很好玩嘛，不要闹了，乖，快吃饭！”

只吃小半碗，我就打开袋子里的零食吃了起来，还不忘把手上的麻辣鱼倒几条在碗里，嘿嘿地自嘲：“我爱吃鱼。”马义头也不抬地说，那当然，属猫的。

我一听不对，纠正他：“我属鼠。”

他说，哦，鼠恨猫把它的鱼吃了。

因为有马义做物质后盾，吃饭的钱不和我掏，我这好吃的德性就显现出来了，每次回家总要揣上一包瓜子和豆腐干什么的，然后马义边收拾桌子上的垃圾，边看着窗子上的小布娃说：“小娃儿，你怎么总长不大呢？”马义是陕西人，他们那里喜欢把孩子叫娃儿。

小娃不说话，我却撅着嘴巴不高兴了，长大有什么好哇？我才不想像大人一样整天为油盐琐事生愁呢。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去打工的路上，我在一个无名小站下了车，周围没有人没有房子，只有我孤零零地被黑暗包围，我害怕极了，大声喊着、、、、、、从恶梦中醒来，我还余悸未消，在这座城市，只有马义对我这么好，不让我冷着饿着。我害怕地问他：“你爱我吗？”他没有回答。

我不明白，这个给我小布娃也给我做饭的马义，怎么会不爱我呢？难道爱情的保质期只有一年零五个月吗？这多可怕啊，我哭了。

他睁开惺忪的睡眼，问我又怎么了。我说你不爱我了，你怎么会不爱我了呢？他看了看我，转过身去，丢下一句。“烦不烦哪你！”

三

马义的母亲知道他谈了个比他小9岁的女孩，一直不同意，怕我和马义玩过家家的游戏，玩厌了拍拍屁股就走，把她儿子耽搁了。那天，马义的母亲又来电话说：“马义啊，你这样的年纪，要在我们那时候，娃都上初中了，你怎么不急呢？”马义故意说给我听：“娃？一个我都应付不过来呢，还敢再要啊？”

我不想结婚，我还没玩够呢，怎么会早早地掉进围城里去呢？马义有点想，只是他说我太小了，等我长大了再和我结婚。

那一天，他妈又撂了一个电话过来，声色俱厉地对他说，要么结婚，要么和我分手。马义只好向我求婚：“嫁给我吧，小娃！”那时，我正在吃一袋话梅，头也不抬地说，我还没长大呢。想不到我的态度深深地伤害了他，他失望地看了我一眼，收拾东西走了。

这个傻瓜真可爱！亏我当初没看错他，明明是他租来的房子，住了三年了，到头来却把自己赶走。

第二天，一个人的日子倒也清静，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烦我，要我结婚了。厨房里还有马义买的菜，我试着慢慢地做了一顿饭，嘿嘿，味道还不错，想不到咱第一次下厨还有点天赋嘿。那一晚，我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三天，下了班，我一脚拐进快餐店的那一刻，突然想起身上只有23元钱了，不能这么奢侈，就改变主意，买了点青菜家。吃了饭，把碗洗了，然后和小娃趴在窗前，看对面五楼的一个女孩满脸幸福的神情，正在阳台上晾衣，牛仔裤、t恤，甚至袜子，都是男式的。

第四天，对面五楼的阳台上，有个男孩猫在那个冼衣女孩的怀里，像孩子一样安静和快乐。我赶忙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没心没肺地唱《爱一个好难》，唱着唱着，我就想，我真的爱过吗？如果爱过，怎么现在马义走了，我没有那茶饭不恩的忧愁和茫然，不知道思念和期盼的痛楚呢？

第五天，我和小娃在玩“妈妈找宝宝”的游戏，从窗口看到马义在街上一个人走，手里拿着一个面包啃着。高高的个子显得更加削瘦了，脚步懒洋洋的，目光散漫，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流落街头。我顿时觉得他好可怜，这就是那个精力充沛，为我做饭洗衣，背我上楼，日夜照顾我的马义吗？我的心一下子疼了，好像手中的小娃就是马义，被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第六天，我加班回去得晚，看到马义仍然在街上一个人走着，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头发乱乱的，胡子长长的，衣服也皱巴巴的，像个落魄的艺术家。我的眼泪就涌出来了，心里轻轻地骂：“傻瓜，小娃天天在窗口看着你，你怎么不上楼啊？”

第七天，我一个人在街上走，前面的马义向我走来，看见我，他正想避开，我迎上去，闻到他身上有了一股刺鼻的馊味。

“你、、、、、、”他盯着我，左看右看，我知道他是想看我是不是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比他还要落魄。

“跟我回家吧，洗个澡，我给你做饭，洗衣、、、、、、”我挽着他的手臂。

“可是，你会吗？”

“我会。爱，会让一个人长大的，你说过，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本文已被编辑[梦天使]于2006-10-21 22:21:04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