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静静地等,身下的床使她感到切骨的寒冷。这是一间肮脏的陋室,四周的墙已被岁月的烟霜侵袭的黑迹斑斑,如果不是靠墙边立着一个装着各种药瓶的柜子,你很难把它同医院这两个字联系起来。“是个儿子,你真得不想生下来?”琰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那个看上去脸上有些浮肿的女医生直盯着琰的眼睛,琰的手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已的腹部,她感觉到了那里生存着一个活生生的精灵。琰的心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二月十六日,琰在对自已的人生进行了彻底的回味之后,风尘仆仆地奔到省城:“喂,你好,我在你楼下。”琰拔通电话,没等对方发话便放下了。站在陌生的街道上,琰的两眼死死地盯着对面大厦那扇漂亮的门。有三分钟的时间,琰看到从门里走出一个男人,他站在台阶上东张西望之后便掏出手机,琰挂包里的手机便毫无羞怯地叫起来,“你在哪儿?”电话里一个很有磁性的声音柔柔地传来。“我,我在‘喜相逢’门前。”琰望着身后商店的招牌。“看到了,你过来好吗?”琰见男人朝自已招手,便穿过车流息攘的马路。“你好。”男人握住琰的手。琰的心一阵紧跳脸有些烧。“刚到吗?”“嗯。”琰没望男人的眼睛。“累了吧?”“还行,就是有点晕车。”“那我们先去联系住处,你休息一下。”男人拉着琰的手朝侧面的街道走去。琰顺从地跟着,男人为琰订了一个很舒适的房间,琰便带着晕车的恍惚睡着了。
琰醒来已是掌灯时分,男人正安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看一场激烈的足球赛。见琰醒了:“饿了吧?我们吃饭去。”琰顺从地跟着男人走出旅馆,街上华灯灿灿,琰跟着男人进了一家格调优雅的酒店,男人点了酒菜便坐在琰的对面同琰闲谈。琰虽然在心里不此千百次地梦想过此时的情景,但真的坐到一起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毫无章节的闲谈了一会儿,酒菜便端上来了,琰从心里感激酒店老板的上菜速度。男人为琰倒满一杯酒,琰想说不会喝,可男人那一脸的矜持让琰觉得冷,她便开始同男人对饮,席间男人出去一次,琰便对着墙上的镜子望自已,镜子里的女人漂亮憔悴:“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琰问镜子里的女人。镜子里的女人便泪眼盈盈了。“勇敢些别在错过了。”琰看见镜子里的女人抿着嘴唇点点头。
面对男人那滴水不露的矜持面孔,琰不胜酒力地醉了。望着晃晃悠悠的路灯,踏着坑坑洼洼的马路,琰想让男人扶着可她没说。
男人把琰带回旅馆:“你好好休息吧。”“你,你可以不走吗?”琰趴在床上,男人似乎没有听到琰的话,替琰熄了壁灯。琰爬起来奔到卫生间,男人想跟进去,琰一把就把他推了出去。翻江倒海地吐过之后,琰觉得自已快要虚脱了,男人走过来把琰抱到床上,看着琰懑面泪痕:“怎么样?好点了吗?我不该让你喝酒。”“你可以走了。”琰所问非所答。男人端着一杯水坐到床边,把琰拥到怀里面。琰顺从地喝下那杯水,便泣不成声------
五年前,因为一次会议,琰第一次见到了男人。当时琰的心里格噔一下,脸热心跳地望着男人发呆。性格内向的琰在整整三天的会议上,竟没有找到同男人接触的理由。从此琰便开始了漫长的思念与等待。一千多个日夜,男人总是出现在琰的梦中。
突然有一天,琰有一位住在省城的老师来电话,说有一个人会去找她办事。琰答应了。但琰没想到那个人会是男人-------
听了琰的倾诉,男人拥着琰的双膊紧缩了一下:“怎么会这样?”他喃喃地说,并把嘴凑到琰的面前,琰的心一紧想躲,但身子被男人箍得紧紧地,她下意思地侧了一下头男人的嘴便吻到她的右耳下,琰像被火烫了一下,身子抖了起来。
男人很有经验地吻着琰,直到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他才把琰平放到床上,慢慢剥去琰的衣服,面对琰那光滑柔美的胴体,男人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小心地吻着,轻轻地抚摸,男人的手很柔很软------
当一切结束之后,男人发现琰在流泪,便有些不知所措定定地望着琰。“谢谢你。”琰羞涩地把头拱到男人的怀里,男人便又紧紧地拥住了琰。
此时,琰在心里对自己说:相思五年苦守着的恋情实际上竟然这么筒单,不过就是人类最公开也最隐秘;最渴求也最鄙视的事情。当男人又一次拥来时,琰的内心荡起一种感悟后的激情,她第一次体味到女人的快乐-------
三月,琰开始呕吐,她以为是熬夜的原故,后来她开始厌食挑食,一向很准时的例假也迟迟的不见面,琰知道自己有情况了。刚开始琰很惊慌,她没有想到那新婚般的一夜竟然让她再次成为母亲。
琰有丈夫有儿子,只因十年前丈夫在外得了病,琰便与其分居,那时琰刚刚二十七岁,心如止水的过了两年,琰便遇到了男人,第一次心动的感觉让琰无法忘记男人。只因她是个不会表露自己的女人,所以她只能有相思,当老师的电话把男人送到她身边的时候,琰既兴奋也苦恼,背地里哭了好多次,她不知该怎样做才会使男人不看轻自己,断断续续的电话问候持续了半年,每次听到男人的声音琰都有几天好心情。二月,当男人在电话里邀请琰到省城玩的时候,琰一口应下。放下电话,琰被自己的爽快震住了,她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对自己说:‘去吗?人家不过是句客气话,真去就显得自己太轻浮了。’
‘去,你默默地想他五年,好不容易说上话,怎么能就这样玩柏拉图式的游戏呢,你已经不再年轻,难道你不想让他知道你为他付出的真情吗?’
‘去了怎么说呢?他又不知道我的心思,怎能相信我对他的那份热恋?如果他不愿意岂不要羞死人了。’
‘怕什么,反正你们也不是小孩,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明说,难道你就想这样暗恋他一辈子?说出来,行不行心里有底,你也不用再这样苦自己了。别怕,十年的孤独夜你还没有守够?贞洁牌坊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你活的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妈,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就是为了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太苦自己,不论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二年前,儿子临上大学的时候讲的话又响在琰的耳边。琰看着儿子的照片落了一夜的泪,第二天便去了省城------
琰忍着阵阵呕吐,渐渐平息了自己的心绪,一日三餐细心挑选,琰知道她的精血正在慢慢地滋养着一个生命,虽然这是一个不该也不能来到世上的生命,可琰仍希望他在自己的身体里能得到最好的呵护,因为,他是男人给自己的礼物,她很知足。
时间在无情地前行着,最佳流产期一天天的接近,琰每天都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与孩子说话,说她的不幸,说她的快乐,也说对孩子的愧疚。琰开始寻找最佳的流产去处,她不想给村子里的人留任何话题,选来选去她想到了男人的老家,男人的老家是个很偏僻的小镇,在那里没人会认识她。
就在琰坐上开往男人老家的汽车时,她突然想:孩子还没有见过父亲呢。这一想法竟差点让琰落泪。急忙忙改乘火车直奔省城,男人对琰的到来很吃惊,也很高兴,他的眼神始终游离在琰的左右。琰一改往日不直视男人眼睛的神态,始终都是正面对着男人,其实她只是想让肚子里的生命看清男人,她的心里一直在默默地对那个不能见面的孩子说:‘宝贝,他就是你的爸爸,看见了吗?’
夜里躺在男人身边,琰轻轻地把男人的手放到自己的腹部,她想让孩子享受一下父亲的爱抚。男人的手很暖,琰觉得自己的腹腔在动。琰没有告诉男人自己怀孕的事,她怕男人误解。
离别的时候男人竟提出要送她回家,琰便改变了路线,一路上琰一时也不想放开男人的手,她的心里面涌动着从末体验过的甜蜜。她把头抵在男人的胸前:‘有你陪着的感觉真好。’男人哈哈地笑着说了句:‘你真是个孩子。’便把琰拥得更紧了。一大早,男人要赶回省城,琰便躲在卫生间里呕吐;她压抑着怕男人听到。琰去车站送男人,就在男人笑着从车窗里举手道别的一刹那,琰突然有一种想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的欲望,琰知道,男人有一个女孩儿。
琰错过了最佳流产期,脸上出现了美丽的蝴蝶斑,这是琰没有想到的,做为母亲蝴蝶斑是骄傲的宣言;是一种荣耀。可出现在琰的脸上这就不能不让琰再一次的惊慌。骄阳似火的日子,琰在疲于奔命似的忙完工作日程之后,便在居住的小山村消失了------
站在完全陌生的小镇街头,琰不知该走向何方。夜色笼罩着大地的时候,也笼罩着琰的心。在站前的电话厅边,琰仔细地翻阅着电话号码本,她在众多的诊所中选了一个女人的名字拔通电话,按着电话里说的地址,琰很奢侈地挡住一辆出租车,一路上琰的双手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腹部,她想到了男人------
在一个不大的房间里,琰第一次见到了她要找的人,一个身体微胖表情麻木的老女人。如果不是她身上的那件白大褂,琰一定会把她同屠户联系起来。
做完检查,听了琰的谎言,老女人不满地嚷:“怎么这样粗心,你还是个母亲,这点常识都不懂,托这么久得受多少罪。”琰的心一热险些落泪。“你明天来吧,我从不在晚上做手术。”“手术?”琰吃惊地带着抖音。老女人抬了一下眼脸:“孩子都成形了,必须做引产手术。”“那,那能知道是男孩儿女孩儿吗?”琰的声音很轻,眼中有泪光在闪。“脉相上看是个男孩。”老女人漫不经心地。
走出诊所琰便开始落泪,她漫无目地的走着,用泪眼搜寻着栖身之处,她又一次想到了男人,想男人那软而暖的手;想男人那动她心魄的笑声;想男人看她时的眼神------
清晨起来,琰决定先不去诊所。她在男人的家乡流浪着,整整三天;她用脚步丈量着这座陌生而亲切的小镇,她时时的在心里同儿子对话,每走到一个街口她就告诉儿子,有什么树,有什么花,有什么标志。她想让儿子知道他父亲的家乡是个什么样子------
当琰第二次走进诊所,老女人怔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了声:“来了。”便例行公事地替琰把了把脉开出一张交款单。琰瞄一眼心里便一颤,她迅速计算了一下口袋里的钞票,扣除回家的车费,如果按老女人的要求如数交款,那她只能今天就回家。“交三百吧,不能再少了。”老女人把开出的单据收回,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琰感激的差点落泪,掏出三百元钱跟进去------
当老女人把那些叮当作响的铁家伙送到琰的体内时,琰的恐惧升到极限。她好像听到了儿子的哭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在琰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时候袭击了琰。她有了被人用刀子活活割肉的感觉,被捆住的手脚由不得她一丝的反抗,当第一滴血震天撼地的落入床下那个塑料桶里的时候,昏厥中的琰突然想起那是只非常肮脏的桶。她用力扭动了一下腰身,“别动,”老女人恶声恶气地。“大夫,给我用新桶,我付钱。”琰吸着冷气,带着哭腔。老女人的手停下来,琰紧紧地提着气,她怕儿子这个时候掉到那只肮脏的桶里面,她听到自己的血正一滴一滴的落着。许是琰痛苦的脸上那飞溅的泪水打动了老女人,她立起身选了一个洁白的瓷盆举到琰的面前,“谢谢。”琰挤出一丝笑容,她听到了自己的血液落到瓷盆里的声音,叮叮咚咚。
几十分钟过去了,老女人举着鲜血淋淋的双手:“你吃过打胎药吗?”琰无力地摇摇头。“那这个孩子可是够大的,引不下来,只能做刮宫手术了,你行吗?”琰的心又一紧,她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喀嚓喀嚓的声音从琰的体内传到她的耳鼓,恍惚中琰看到男人和她正牵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在绿茵茵的草地上沐浴着明媚的阳光。小男孩儿很漂亮,像男人也像她,。
“光,儿子还没有起名字。”琰尖叫一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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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的前生到底作错了什么?为什么最真的心总是被虚假包围?
就在琰本应好好休息的时候,却因牵挂着远方的男人,竟然顶着冰冷的雨。忍受着因车子的颠簸而引发的阵阵腹痛和呕吐,,湿淋淋地奔到男人身边------
命运又一次同这个对爱情痴迷且无知的女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男人,你的谎言会夺走琰后半生的健康你知道吗?肉体上的痛苦已经让琰死里逃生的感受了你。在那无助的时候,在那胆怯的瞬间你怎能想像琰面对的是什么?
这本是琰想永远埋在心底的秘密。因为琰不想后悔,琰不愿相信世上没有真情,琰很虚伪,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因为:男人是她守望的纯真,是她的美梦,是她渴望被爱、希望去爱的女人心。
而今,夏季的雨淋湿了琰的心。
男人的目光刺穿也灼碎了琰的心。
倦曲着身子缩坐在车子里的琰竟然忘记了流泪的感觉,抽筋似的腹痛已经让她没有了哭的欲望。看着车窗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雨丝,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承受着雨鞭的抽打,她开始为自己来回的奔波而羞愧,为自己的天真而羞愧,为爱情的飘渺而羞愧。她真切地体会到了雅娜面对罗莎莉时的那种愤恨、那种悲情、那种无可奈何。
她不愿承认人生本是一场戏,她知道自己不是演员,她太本色了,本色的让现代人觉得她不真实。她太纯情了,总以为七仙女和祝英台会在一夜之间成仙成蝶地来到她的面前,总以为那生生死死的真情会被织女丢落凡间,让人们在七夕之日有一个缠绵的相遇。浪漫的女人是悲剧的主角,这也许就是琰苦难命运之根源。如歌中所唱:痴情人都把灵魂给了谁?为何潇洒一点都不会。
琰不会潇洒,琰只能承受心碎的痛,琰不愿忘记那蝶的美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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