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一段残缺的情缘/注定有因无果死生分散/今生你我却终能相聚相守/用前世未尽的眷恋诚感动天/
读你深情的眼/今生不会再孤单/你用你的柔情你的执着/为我撑起一片蔚蓝的天/
执子之手,相伴到永久/用我不改的流苏垂髫的容颜
我骑着单车飞驰在光洁平整的黄土大堤上,初秋的风带着干爽的木叶的清香迎面吹来,吹起了我颈间丝巾,吹乱了我额前细碎的刘海,吹去了残留的暑热,只剩下遍体清凉,令人几欲凌风而去。
闲暇时,我喜欢骑着单车在寂静少人的河堤上飞驰。那时候,两旁树木纷纷扑来而又快速掠去,那种狂飙的紧张与刺激,令人有种疯狂的快感。
我想我的这种奇怪的偏好是有理由的。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总做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一匹马,一匹飞驰中的雪白的骏马。马上一名一袭白袍的少年,环抱着一个紫衫翠袖、青丝垂髫的美丽少女策马狂奔在广漠的原野上,四周景物飞一般后掠,少女鬓间青玉钗上碧绿的流苏在风中水波一般漾动。这时候,总是会有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流苏,流苏,流苏……”
那声音好温柔好真切,仿佛就在我耳边呢喃。
我把这个梦说给过很多人听:爸爸、妈妈、金子、小秋、苏平……可他们总是笑我,说我古装武侠剧看得太多了,问我那个人长得像楚留香还是杨过。
真的是看武侠看得走火入魔了吗?不可能,这个梦从记事时就开始出现,虽然已演绎出千百种情节,但却始终不改那温柔的呼唤:“流苏,流苏,流苏……”
我坚信,这两个人,肯定跟我有着什么神秘的关系,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
我在所有人心目中都是一个很乖巧听话的女孩,温婉,安静,从不让人操心,很多的时候,简直就让人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只除了一点,我总喜欢在午后寂静的河堤上骑着单车飞驰,我喜欢速度所带给我的那种惊险与刺激,每每此时,我心中总会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耳边总似乎有一个温切的声音在响起:“流苏,流苏,流苏……”
我知道这是那个纠缠了我好多年的梦带来的影响,还有我喜欢武侠小说里那种铁马秋风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涯,虽然我看起来一向那么柔顺温婉。
正午时分,堤上一个人都没有。单车在光洁的平整的河堤上飞驰,我脚下越蹬越快,感觉车子似乎已经失控,整个人似乎随时都会飞起来。
河堤在前面拐了一个弧形的弯,我一手去揉被风沙迷了的眼睛,一手握着车把仍毫不减速地往前蹬。
前方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我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的尖叫,等我刚弄明白原来尖叫的那个人就是我时,我也晕了过去,冥冥之中我只听见一个温柔低浑而又焦急关切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流苏,流苏,流苏……”
我躺在医院的病房里,四周是一片刺目的白。床头柜上放着我爱吃的水果,我正在努力的回想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那个胖胖的护士阿姨已经开始在我耳边给某个人开表彰大会了:“你哥对你可真好啊,自从把你送过来,他就一刻都没闲着,不停的忙这忙那,整整一夜都没合眼,都快担心死了……现在的孩子,知道这么疼妹妹的可不多了。”
哥哥?我什么时候出了个哥哥?我刚想问一下这位好心的护士阿姨,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白色的高大身影走了进来。然后我看见那位和蔼可亲的阿姨笑的眼都没了,两个圆圆的酒涡足可盛下二两酒,连声音都细细的,真难为她老人家那么小康的身材:“回来了?你妹妹醒了,你看看她吧!”
这位阿姨白白的甜甜的,要是能劈成两半,绝对是一大美人。
我这样想着,扭头向门口看,我倒想看看我这个让人赞不绝口的“哥哥”到底是何方神圣。而且,如果我猜的不错,我此刻之所以躺在这里,也完全是拜我这位好“哥哥”所赐。换而言之,这个人是凶手!
护士阿姨笑眯眯地收拾东西走了出去,“没事,你妹妹就是一点擦伤,受了点惊吓,再就是体质比较弱,有点贫血,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你就放心吧!”
“哥哥”在我的注目礼中款款走来:“醒了?别动!还痛吗?”他声音微哑,却带着种悦耳的磁性,微蹙的眉宇间满是关切痛惜之色,使我几乎以为妈妈真的什么时候悄没声的给我生了一个哥哥。
我不再动,只是问了一句:“你是谁?我怎么会躺在这里?”
我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但我可不是一个傻瓜。总不能莫名其妙被人撞了,我却连凶手的名字都不知道。
“哥哥”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撩开我额前的乱发,低柔的声音道:“我?我是任中英啊,流苏你不认识我了?”
流苏?!我蓦地一震,怎么又是流苏?
我抬头看了他很久,然后用一种很冷静的声音对他说:“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哥哥’!我叫习小玫,我保证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而且我伤的不重,如果你是怕负刑事责任而到处乱认妹妹。那是大可不必的。”
任中英苦笑了一下,“如果我想逃避刑事责任,我何必送你到医院?流苏,噢,对了,你叫习小玫。张天师果然说的不错,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顿了一下,“习小玫,是我不小心开车撞了你,但是我绝不会肇事逃逸。我看了你的电话号码本,刚才已经给你家人打了电话。他们马上就会过来,但是在此之前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几句话?”
我笑笑:“你不是已经在说了吗?”
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哥哥”,这任中英长的还真不是一般的帅,难怪连胖胖的护士阿姨都对他有那么大的好感。
任中英笑着摇了摇头,是那种很包容的笑:“你呀!”很无奈而又宠溺的口气。这一刻,我真的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是我哥哥。
“小玫,你相信人有前世吗?”
我看着他突转庄肃的脸,心中有一些茫然,“前世,应该没有吧!”
“如果有呢?”他的表情很认真。
“有?比如呢?”
“比如流苏!”
流苏?为什么又是流苏?我突然有些烦躁:“不要再在我面前提流苏,我不认识什么流苏!”
任中英怜惜地看着我,双手按住我的肩头:“可是,你就是流苏啊!”他缓缓探手入怀,自衬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然后在我面前缓缓摊开手掌:掌心内,一只青玉钗静静横卧,细细的碧玉流苏柔柔垂下,温润莹彻,清亮如水。
是梦中少女鬓间那枝玉钗!
我心中陡颤,本能地感到一阵战栗,似乎这只小小的玉钗中有着什么不可知的神秘力量,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耳边又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流苏,流苏,流苏……”
是任中英!
任中英把那枝玉钗放在我的手心,又把我的手握上:“流……小玫,看着它,你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七八百年前的大宋王朝,流苏是我的……朋友,我这次就是专程来找她的。而你就是流苏的转世,你会怎么想?”
我会怎么想?我还能想吗?我做了十六年的习小玫,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我,他是一个穿越了数百年时空的古人,来找他的朋友流苏,而我好死不死地就是那个转世的幽魂,你让我怎么想?
《倩女幽魂》的故事谁看都无所谓,但如果说自己就是那个幽魂,怕是没几个人能够接受。我是一个彻底的无神论者,虽然有时候也爱幻想,但这并不等于我就相信鬼神的存在。
可是任中英的神情却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老天,谁来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做?
门忽然开了,妈妈一脸焦急几乎是一步扑到床前,后面跟着大夫和一个警察。
妈妈扑到我身前,一把抱住了我,带着哭腔:“小玫,你怎么了,伤了哪里,要不要紧,还痛不痛?天哪,你爸爸才出差两天,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任中英已站起了身,神情有几分局促,更有几分歉然:“对不起,伯母。是我不好,不小心撞着了她,不过也没什么事,只是一些擦伤,受了点惊吓,大夫说已经没事了。”
妈妈转过头,上下打量着他:“是你给我家打的电话?我女儿是你撞伤的。”
任中英一脸歉意的点着头,很自觉罪孽深重的样子:“对不起,伯母。”
我坐起身,阻止了妈妈近一步的发难:“妈,不关他的事,是我骑车不小心,自己撞上去的。”
妈妈不甘心地瞪了任中英一眼,重又坐下,“你这丫头,说过你多少次,怎么就不听呢?这不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天一夜没回家,爸爸又出差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妈妈都担心死了,电视台、派出所都去了,现在正播寻人启事呢。”说着又狠狠瞪了任中英一眼。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警察跟过来。看来人长的帅也不是万能的,碰见舔犊情深的母亲,照样不卖面子。
任中英表情越发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好,我笑笑:“没事,妈。只是擦破一点皮。”
警察走上前来:“你就是肇事司机?好,现在把你的身份证和驾照拿出来。”
任中英愣了一下,伸手往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本递上,警察看了本子半天,又仔细看看任中英,忽然脸一沉,“请你跟我走一趟。”
我心中一惊:“叔叔,我没什么事啊。”
警察叔叔回过头,很和蔼的对我一笑,“没事,只是例行调查。”转过身仍是一脸严肃:“走吧!”
我还想再说什么,任中英已起身随警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微微一笑:“没事,我会再来看你的,记得收好那支钗……”
我于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警察带走,心里却涌起了一种强烈的欲望,我一定要知道:流苏,真的是我的前世?
傍晚的风带着流水的清凉从河面上掠过,远远飘来荷叶的脉脉清香。
任中英揽着我的肩走在河床边的草地上,偶尔一两只水鸟被我们惊起,水面上便荡起圈圈涟漪。往上看,峻拔的河堤上,棵棵高大的白杨间风萦云绕,晚霞流连。
“……流苏是我的侍女。那几年川陕闹兵荒,很多人都逃了出来,流苏的父母因为时疫死在了逃荒的路上,她爷爷带着她昏倒在我们家门口,终因年老体衰,不治而死,于是我们就收留了年仅五岁的小流苏,让她陪我读书。那年我十一岁。……”
“……流苏是个非常懂事乖巧的女孩子,总是那么温柔依顺,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处了十年。十年间,我看着她从一个瘦怯怯的小丫头一天天长成个楚楚婉约明艳照人的大姑娘,总是忍不住的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我知道她心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流苏最喜欢跟我一起出去打猎,出游。骑着我那匹‘雪上飘’,噢,‘雪上飘’是我的坐骑……”
“一匹雪白的马。”
“对,你怎么知道?你想起来了?”
我笑笑,摇摇头,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流苏胆子很小,每次骑在马上,总是紧紧靠在我怀里微微发抖。但是她却从来不肯闭上眼睛,也从不像别的女孩子一样尖叫。那时候我总是会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好好对待怀里的女孩,用我的一生一世来照顾她、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不让她掉一滴眼泪。我会一天一天的等,等她再长大一些,我就娶她为妻,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好感动,这时,我宁可相信自己真是那个幸运女孩的转世了,“那后来呢?你们结婚了?”
任中英摇头:“我们那个时候叫成亲!本来依我娘的意思,早就想让我成亲的,你知道的,在我们那个时候,二十一岁还没成亲,实在算是大龄青年了。可是我想流苏还小,而且一个大男人如果不能建功立业,整天混在脂粉堆里,实在是很没出息的事,所以我一定要做出一番事业,让所有爱我的人以我为荣。所以在流苏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不顾家人的阻拦,流苏的眼泪,骑着我的‘雪上飘’,离开了家,投奔到了韩大将军麾下,一走就是两三年。”
“……三年来,我跟着韩大将军东征西讨,颇有微功。所以屡受嘉奖。后来战事渐平,我等不及朝廷封赏,便一个人骑马回到了家乡。我想,我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如愿以偿的和流苏成亲了,我还约了韩大将军到时上我们家喝喜酒,谁知,谁知……”
我看着他因痛苦激动而有些扭曲的面庞,想起很多小说里红颜薄命相思成疾的女主角,试探的问了一句:“流苏相思病危?”
任中英摇头:“不,我的流苏是世界上最坚强最勇敢的女孩子,她是……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她……”
我看着他愈发扭曲的面庞和他眼中的荧荧泪光,真怕他会哭出来,我没有哄男生的经验,只好笨拙地拍着他的肩膀:“你别激动,慢慢说,别急,真的,你再这样,我都要哭了。”
任中英笑了一下,神情又转黯然:“一年前我奉韩大将军之命率兵剿匪,有一个匪首漏了网,后来也一直没有消息。我们都以为他已隐姓埋名,不会再为害一方,没想到他又纠结了一伙悍匪正在寻机报复。此次听说我单骑归来,就挟持了我的家人迫我就范。可恨我任中英身经百战,杀敌无数,此刻竟然奈何不得几个山贼,流苏……流苏这丫头不忍见我被山贼要挟折辱,为了分散山贼的注意力,救出我娘,竟然一下子将我娘撞开,自己撞在了刀刃上,死了……”
说到这个“死”字,他已虎目尽泪,“流苏,流苏,为了找你,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你知道我找的有多辛苦吗?流苏,跟我回去吧,我再也不要什么功名富贵了,我只要一生一世跟你在一起,照顾你,保护你,流苏,你跟我回去吧……”
不知何时,我也早已泪流满面,尽管有很多事情,我还弄不明白,但我还是情不自禁的为这个凄美悲壮的故事而感动。我又想起了自己常做的那个梦,一匹雪白的骏马奔驰在广阔的原野上,马上一对少年男女衣袂飞扬,风中回荡着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流苏,流苏,流苏……”
任中英看着我的眼睛,缓缓替我拭去面上泪痕,很深情的眼神:“流苏,跟我回去好吗?”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浅笑:“我也很想自己就是你故事里的那个勇敢壮烈的大宋女孩,可是我从小到大只知道我叫习小玫,我有父母亲友,有老师同学,对于几百年前流苏的世界,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忽然之间你告诉我我就是流苏,你叫我怎么接受?再说,再说你还是流苏的……”
我脸一红,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那“未婚夫”三个字实在是说不出口:“再说,现在是二十一世纪呀,你让我跟你回去,回哪?大宋王朝?这怎么可能?”
笑话,故事听听可以,真想把我拐走,也不看看我是谁!帅又怎么样,会讲故事又如何?花痴年年有,但不包括我冰雪聪明的习小玫。
任中英看着我,“为什么不可能,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来的?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
该问的话就问,不该知道的事情坚决不能打听,妈妈说这是做女孩应有的美德,虽然我也很好奇八百年前大宋王朝的生活环境,但人家说好奇心会杀死猫。我是个很听话的好小孩。所以我不问。
实在不忍心再伤害任中英那颗饱受打击的脆弱的心灵,所以我决定婉言拒绝:“那个,这个……”我拿出了平时对付金子、小秋她们的手段,跟任中英耍起了太极:“这件事情很重大的,要不你给我一段时间考虑怎么样?你可以留下你的电话号码,等我考虑清楚了我一定通知你。”
任中英静静地看着我:“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什么来不及了?”
任中英看着我的眼睛,面上突然浮出几分促狭的笑:“我说你现在想逃已经来不及了,我既然找到了你,自然就非把你带回去不可。”
我心中一惊,急忙后退了几步,“你想做什么?拐带妇女儿童是严重的刑事犯罪行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没有一个犯罪分子可以逃脱法律的制裁。你可别以身试法。”
任中英笑的更可恶:“那就叫你们的警察叔叔上史书上抓我吧!”猛地伸手往我发际一捞,那支流苏玉钗便被他抓在手中,然后信手一挥,玉钗在水面上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圈,落水幻作一个七色流转,快速飞旋,形似光盘直径足有一米左右的东西。
飞碟?我正目瞪口呆之时,蓦地手腕一紧,任中英这个看似和蔼实则狂妄独裁的家伙也不管我同意还是拒绝,已带着我跳入水中。
天啊,想不到我天生丽资惊才绝艳的习小玫今天竟然要陪着一个也不知是人是鬼的疯子葬身这条小河里。我还有大好的前途的啊,谁来救我?!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冥冥之中我的求助真的起了作用,身形刚起,一股劲风迎面扑来,将我们迫回了岸上。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任中英,你想干什么?”感觉脚踏到了实地,我睁开了眼睛,然后我就看见了一个只有在电视里才会看到的一个白袜云鞋,手持佛尘,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道士。
他正站在水中的那个大轮盘上,宝相庄严地看着我们,无数雪白的浪花在轮盘周遭缭绕,朵朵幻成祥云的形状,却一点也不往轮盘里面溅。隐隐有风雷的声音响起,天空也黑了下来,只那一个转盘发出七色的光芒,照亮了好大一片天。
任中英的神情也变的异常的严肃,看着面前相貌清癯的道士:“天师,弟子想带流苏回去!”
张天师道:“不行,任中英你弄错了,她不是流苏,她是习小玫,你这样做,是在扰乱三界。”
任中英道:“她是流苏,天师你答应我的,只要我找到流苏你就让我带她回去。”
张天师正色道:“她不是流苏!她不认识你,她就不是流苏。我是答应过你找到流苏可以带她回去,但不是根本就不认识你的习小玫。”
任中英看着张天师,突然双膝跪地:“她是流苏!天师,求您再给弟子一次机会,让我把流苏带走,我一定会让她想起以前的事的。”
张天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起来吧,真拿你没办法。这样吧,回头我再拼着这张老脸找东华帝君商量一下,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吧。至于结果如何,全看你们的造化了。唉,只怕是劫数难逃啊!随我来!”
一阵风起,云雾障目,雾散时,我们已置身于一座绝壁之上。四周全是蓝色的冰峰,像一柄柄尖刀直插云霄。其中一座冰峰之上,悬着一口冰棺,冰棺内一名浅紫衣衫的少女微闭双目静卧其中,白里透红的脸,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仿佛睡熟了一般。
张天师叹了口气,拂尘一甩,出现一张纸符。他口中念念有辞,手指一指,符咒突然燃烧起来,飞向冰棺,“砰”地一声巨响,冰棺爆裂,棺中少女睁眼起身,缓缓向我走来,忽然就一把紧紧抱住了我。抱的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刚要呼救,忽然颈间一松,身上又一重,那个少女已消失无踪。或者说是我突然消失无踪,因为我低头看时,冰冻的地面上映出的分明是一个紫衫轻裙,流苏斜簪的古装少女。
我正在疑惑,看见了张天师悲悯的目光:“习小玫,为了不对再世的你造成损伤,我们带来的只是你的魂魄。现在,你先暂时借用流苏的身体,这样以后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还可以做回习小玫。”
我心中大是感动:“谢谢天师!”
张天师叹息着摇了摇头,目中悲悯之色更浓。
任中英抓住我的手在草地上奔跑,开心的像个孩子:“流苏,流苏,流苏……”
我笑着纠正他:“习小玫!”
刚刚才知道刚才所在的地方竟是昆仑山,心中实在懊悔没有好好的玩它一把,然后再拍照留念。
只是,且慢,大宋朝时有数码相机吗?
任中英揽着我的脖子在草地上坐下,一双含笑的眼睛深深凝注着我:“做流苏不好吗?”
我才发现原来这家伙长了一双色色的桃花眼。
伸手去推他的手,笑笑的回了他一句:“习小玫很讨厌吗?”
任中英似有几分挫败地大笑,身子往后一仰,连带着将我也扯倒在草地上,“你呀,”很无奈宠溺的语气。
我挣扎着坐起身,嗔道:“讨厌了,弄了人家一身草汁。”
任中英笑,很舒展地躺在草地上,“你还是这么爱干净。放心,看在你走了好几百年的路才来到我们大宋王朝的份上,我会略尽地主之谊。不会让你一来就洗衣服的。”
我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这还差不多。”
慢着,不对!不会让我一来就洗衣服?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过几天就会……
不行,我得问个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多个心眼不会有错的。
于是我俯下身,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很温柔的声音:“任大哥!”
“什么?”
“流苏在你们家都做些什么啊?”
任中英懒懒地道:“也不干什么了,我们家对下人很好的,也就洗洗衣服做做饭什么的吧。”
光洗衣做饭,看他笑得鬼鬼的,我才不信呢。于是我继续诱敌深入:“是不是还要为你铺床叠被,端茶送水,梳头扫地什么的?”
好像电视上有钱人家的少爷是这么使唤丫头的。
任中英微闭双目,似是要睡着的样子,点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看这家伙慵懒的样子,我敢打赌他撑不了五分钟准得睡着。
不行,问题还没弄清楚我不能让他睡着了。我于是伸手去撑他的眼皮:“那是不是还要替你穿衣洗脚?”
任中英头往一边扭,又从鼻孔里慵懒地“嗯”了一声。
不行,这差事不能干,本姑娘几时做过侍候别人的活?
我蹑手蹑脚,想要溜走。
身后又传来他梦呓般的话语:“还要洗澡搓背呢。”
什么?我差点失声尖叫。怎么搞的?古人不是最讲究什么授受不亲,男女有别的吗?几时这么开放了?他可是个男生啊!
我拔腿就跑:“天师,张天师,快送我回去,我要回家!”
任中英大笑着一跃而起,整个人敏捷的像只豹子,一下子就从背后抱住了我的腰:“傻丫头,逗你玩呢!走吧,跟我回家,丑媳妇要见公婆喽!”
任老爷跟任夫人实在是这世上最好的“公婆”,见到“流苏”归来,只道是儿子真的诚感动天,流苏死而复生,简直把我当成了宝。
任家大院更是美的像园林山水,古色古香的透着种书香气息。
任中英的表现更是没得挑,每天陪我吃喝玩乐,想着法哄我开心,没过多久,我就斗鸡走狗,划拳掷骰什么不务正业的玩意都学会了。
但是只有两件事任中英始终不许我碰:骑马和舞剑。
他从来不许我单独骑他那匹雪狮子,更不许我动他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只要我一接近这两样东西,他就会生气。那眼中不止是恼怒,更有一种恐惧。我不知道他到底在怕什么?那本是他最心爱的东西,而我现在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流苏啊!
不过只要是天晴的时候,他倒是挺愿意带我出去玩,就那样骑在马上,拉着缰绳将我环在怀中,踏满地野芳,一路飞驰,有种风一般的感觉。
奔跑之中,他总是高兴地大声叫我:“流苏,流苏!”很欢畅的样子。
有时候跑累了,我们便松开缰绳,任凭雪狮子驼着我们在草地上遛哒。每每此时,他总喜欢俯在我颈间低低的呢喃:“流苏,流苏,流苏……”温热微痒,很奇怪的感觉,像小虫子在心里爬动。
在任家的日子里,任中英总是不厌其烦地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告诉我:“这是你用的梳子……这是你的妆台……这是你亲手栽下的扶桑花……你没事的时候最爱来这里喂鱼,弄得那些鱼一看你过来就往上浮……有一次你在这里洗手,掉进了水里,差点淹死……”
我不记得,我全部都不记得,虽然有时候看见某些东西也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我真的记不起任何东西了。
任中英做了很多努力,见始终没有成效,而我对这一切越来越没信心,越来越烦躁,也就作罢了。只是始终不忘取笑我:“习小玫,看来那半碗孟婆汤还真没喂了狗!
在我的坚持下,他终于没人的时候也会叫我习小玫。不过不敢让任伯伯和任伯母听见。
我不是不喜欢流苏,只是我总觉着我跟她根本就是两个人,用了别人的身体也就够了,没理由连名字都要剥夺。虽然习小玫这名字远不如流苏来的精巧雅致,秀骨珊珊。
虽然活在别人的环境里总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虚幻的人,但我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了任中英有时沉静内敛,有时坏坏色色的样子。
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我们骑马奔驰在霜林如染的山间小路上,轻快的像一对快乐的飞鸟。这使我想起在家时骑着单车在河堤上飞驰的感觉,只是少了几分盲目的激狂,多了几分温馨。
任中英在我耳边轻轻哼起了一支歌,听不清歌词,很低浑沉厚的声音,荡气回肠的旋律。我发现这家伙声线居然也蛮不错,如果在我们的时代里,去做歌手,肯定走红。
我问他唱的什么,他说是他出征塞外时听西夏人唱起的一支歌。这首歌在那里广为传唱,翻译成汉文大概意思是:贺兰山高,贺兰水清,贺兰男儿,勇猛如鹰。贺兰风劲,贺兰马疾,贺兰姑娘,与郎并骑。山前共猎,山后同戏。贺兰山崩,不离不弃。
贺兰山崩,不离不弃?我仔细咀嚼着这两句话,一时有些失神。
马儿翻过一道山岗,忽然唏溜溜一声长嘶,雪狮子人立而起。任中英一惊,急忙一手抱紧我,另一只手猛勒丝缰。许是用力太大,缰绳忽然断裂,雪狮子踉跄前冲,一连翻过四五道绊马索,终于被第六道绊马索绊倒在地。然后是乱箭如蝗,急雨似地飞来。
任中英一手揽着我的腰纵身而起,另一只手反手抽出背后长剑,隔开飞来的箭雨。落身在一块山石后面:“什么人?出来!”
林中缓缓走出几个黑衣人,为首一名瘦削的男子阴恻恻地道:“姓任的,还记得年前被你杀死的黑风寨的翟老四吗?我是他二哥,我来替我那可怜的兄弟报仇来了。”
任中英咬牙咒骂了一句,“又是你们这群该死的贼子。”长剑一横,冷冷道:“本将军还没找你们算账呢,你们竟然送上门来了!就凭你们几个毛贼也敢来送死?”
黑衣人尖声大笑:“咱们当然知道任将军你武功高强,寻常时候奈何不得你。但是你今天带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脱身只怕就不容易了。”
任中英声音冷厉:“那也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未落,突然一张大网当头罩下。总算任中英见机的快,双袖一展,斜飞而出落在山头上。立足未稳,林外又飞来一支冷箭,直直向我飞来。任中英一声大喝,挥剑荡开,不料石后突然又跃起一人,兜头一刀砍下。
任中英往旁边一闪,脚下石头却是松的。事发突然,猝不及防,他整个人向后栽去。而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我一声哭喊:“不!”和身扑上,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住。任中英白色的身影像一块石头,急剧下坠,很快便消失不见。
一口鲜血狂奔而出,脑中急闪出无数的画面。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我,是流苏!
看着身后渐渐逼近的一个个狞恶的脸孔,微微一笑,我纵身跳进了万丈深渊:“任大哥,流苏来了!”
这悬崖到底有多深?怎么总也到不了底?我伸手乱抓,抓住了一双温暖的手:“任大哥!”
“小玫!”
睁开眼,面前是妈妈憔悴而欣喜的脸,“小玫,你总算醒了,你发烧烧了好几天始终昏迷不醒,妈都快吓死了。”
我虚弱地问:“妈,任大哥呢?”
妈妈皱起眉:“什么任大哥?”伸手试试我的额头,“不烧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说:“就是那天开车撞了我的任中英啊!”
妈妈说:“噢,你说他啊。你没什么事他就走了。谁知他一走你就开始发烧,肯定是被吓坏了。早知道就不放他走了!”
我急切地追问:“那他去了哪里?”
妈妈说:“我哪儿知道。好了,别问了,妈给你做好吃的,赶快养好身体去上学。你都缺了好几天课了,再耽误几天,会考不上大学的。”
我看着妈妈离去的身影,嘀咕了一句,“唉,我要还是流苏该多好!”
妈妈回头:“什么?”
流苏死了,还可以做回习小玫。任中英死了,他还存在吗?
我心不在焉地坐在教室里,脑中始终盘桓着这个问题。
“习小玫同学,放学后请到办公室去一趟,体育老师找你!”
体育委员苏平笑着对我说。
体育老师找我干嘛?虽说我体育成绩是有点对不起观众,但好歹我也是大病初愈耶,老师大人就不会高抬贵手,体谅一下他弱质纤纤的学生的难处?
同桌小秋低声道:“新来的实习老师,刚来两天,很严厉的,你小心些。”
前排金子回过头来挤眉弄眼:“不过也很帅哦!”
苏平笑道:“又不是找你,你眼馋个什么劲!”
金子抓起一本书砸了过去。
慢吞吞的收拾着书包,然后以蜗牛的速度蹭到办公室,有气无力的敲敲门,喊一声“报告”我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老师们已经走了个差不多,只有南边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前,一个穿着白西装,戴墨镜的人正在看报纸,报纸竖起来,遮住了墨镜下的大半张脸。
我上下瞅了他两眼,没大见过,大约就是新来的老师吧!为了以后体育课的安宁,我还是扮回我的乖乖女的形像吧。
慢慢垂下头,又低低的叫了一声报告,然后偷眼去看。
老师放下报纸,微笑抬头:“习小玫!”
天!我心中一颤,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你,你,任……”
任中英摘下墨镜,张开双臂,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的又温柔又狡黠:“习小玫!”
我猛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他,又哭又笑,声音哽咽:“任大哥!”
任中英一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托起我的下颏,目光中有着探寻:“习小玫?”
我含泪带笑的点头再摇头:“我是流苏!!!”
流苏死了,会做回习小玫,那么任中英呢?
他当然抛不下他的流苏!
爱与奇迹同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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