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上网，假期的时候，小孙子回家，弄了台电脑，这玩意儿也不陌生，在单位天天在办公桌上放着，一抬头就是，陪我的时日可不短了。

但说老实话，这东西，还真是陌生，它看我老头子一张老脸也许熟悉，我看着那上面晃荡着的衣服很少的女人直眼晕。所以，电脑这玩意儿，真要让我用，还真有些发怵。

可孙子不依，非要逼我学，还捣腾着弄了宽带。我这汉鸭子，也扑腾进了海里，准确地时髦的叫法是——网海。孙子帮着申请了一个叫qq的东西。据说能够在里面看见人，而且还可以直接说话，叫什么语音聊天。孙子说这有利于他跟家里人常见面儿。就冲这一条，我老头子也拼了老命要好好儿地学会学通学精。

网页上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无遮无拦的疯狂的话，一丝不挂的妖邪的照片，各种各样的赤祼祼的文字，煽情的实在是邪乎的话，男人的，女人的，看得我眼冒金星，头晕目眩。长得漂亮的，穿得越来越少，像那些名星呀学员，真是想不通，她们要啥有啥了，名也有了，钱也有了，干嘛还把爹妈给的干干净净的身子光溜溜地弄到网上任人说东道西说三道四的？也不嫌龌龊，摆了一幅骚情的样子，点击了注册，注册时掏钱，掏了钱就可以看，看啥？就夫妻俩关起门来的那点事，愣是有人愿意作那下贱的勾当。那玩意儿在网上弄出来是给谁看的啊？成年男女，谁稀罕啊？无非是那些半懂不懂十几岁的傻孩子，隔三差五地听新闻上报道十几岁的女学生怀孕什么的，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这些贱东西给害的，做这种网站的那些人，真是坏了良心哪！就没想想会不会有一天他自个的孩子也在这里头溜达，然后整出个强j*之类的事，肠子悔青了都没用，对不起老祖先哪！那祖坟里的老先人会要他吗？那些个受害孩子的爹娘做鬼也饶不了他！

这网上真是千奇百怪啥事都有，前阵子猛炒“粉丝”，猛炒“恐龙”我和老伴直犯晕，还以为是地球上要出大事了呢，“恐龙”要来了，连这拌凉菜的粉丝儿也金贵起来了。结果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打开了网页，什么芙蓉姐姐，超女什么的，铺天盖地的。老伴直嘀咕，这长得也不咋样，咋就敢连衣服也不穿在那瞎晃悠？还直骂我是老流氓。我真是有苦难辩，在那好好地看新闻吧，偏偏就有个小方块块图飘来飘去的，不小心点了吧，就出来一大串让人连眼睛都不敢睁的东东——真是，死老头子也给传染了，你说好好的“东西”不叫“东西”，偏叫什么“东东”？

郁闷——这也是流行词，我刚刚学会。孙子申请qq的时候，起了个名字，叫“身边有我”，资料里填了：男，40岁，甘肃平凉，职业是政府部门，还留了一句很酷——这也是刚学会的新词，啥叫个酷？没太弄懂，反正感觉用在这儿还行。孙子在上面给留了一句很酷的话——孙子说的，这玩意儿能提人气——“你逃到哪儿，我追到哪儿”，这是那兔崽子给我“精心创作”的“个性签名”。简直气死我了，想我老头子在位时哪个不绿了眼睛等着要我的签名？天天都是饭局满满，要约请到我，过他个三五关后还只能排到下个月。从来都是我躲藏起来他们削尖了脑袋追啊，如今这刚下台没多久，咋就沦落到“你逃到哪，我追到哪”的地步了？

qq这玩意儿我纯粹没见过。可孙子坚持说我要是学不会他就不打电话假期也不回家。这人活到这一地步，除了巴巴地指望孙子想孙子盼孙子，他还能干嘛啊？所以只有乖乖听命的份。所以孙子一声令下，我和老伴就天天搭伴儿坐在电脑前不挪窝。孙子还坚持要让我们学打字，我当年上学时连拼音都没学过，甭提有多作难了，幸好老伴儿是小学教师，普通话这一关能过。

老俩口儿就天天弓了腰趴在那学打字，儿子看不下去，批评孙子说让爷爷用语音聊不就得了，干嘛折腾人。可孙子不依，说人要是没个事做，会生病的，他这也是为爷爷奶奶好，要不然，忙活了大半辈子突然闲下来，不出事才怪——还别说，这小兔崽子还真会揣摩人心思，说实在的，这几天一大早醒来急着赶着要上班，想着司机等急了呢，临出门了才发现没地儿可去喽，上哪门子班呢？就蔫蔫地折回去，想起来还要学电脑，就又有精神头了。不过这话是不能跟人说的，老伴儿知道，不用说也知道。尤其是孙子，更不能说，要不那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就这，还一天“菜鸟，菜鸟”的喊我，气得我抓了扫帚直想揍人，老子是你老子他老子，放着爷爷不叫，咋就堕落成“鸟”了？

结果儿子孙子媳妇一个个捂了嘴偷笑，后来百般央求，孙子才得意地翘了二郎脚，一晃一晃地给我上了长长长长的一课。

孙子说我是“菜鸟”，他是“大虾”，说我要去逛论坛，肯定是个“潜水”员，就算发帖子，也顶多只会“灌水”，最终会被“斑竹”踢出去。还说他们班有同学做“玉米”，还有同学偷偷地做“视频女”——听到这个词，我一下子想起来那些光溜溜地女人照片，这小子是不是也常看？忙偷眼观察，孙子指挥若定口若悬河讲得正在兴头，根本没任何反应。忙收了心神细听——

“跟人在qq里聊天的时候，别一幅土八路的糗样儿，如果看不懂不叫看不懂，叫晕；如果不满不叫不满，叫靠；如果提意见不叫提意见，叫拍砖；如果支持不叫支持，叫顶；如果强烈支持不叫强烈支持，叫狂顶；如果羡慕不叫羡慕，叫流口水；如果倒霉不叫倒霉，叫衰；如果有蟑螂不叫蟑螂，叫小强；如果被无数蚊子咬了不叫被无数蚊子咬了，叫新蚊连啵；好看不叫好看，叫养眼！我不叫“我”，叫“偶”；喜欢不叫喜欢，叫稀饭；祝你快乐不叫祝你快乐，叫猪你快乐！”我越听越来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刚想发作说不学了，结果孙子自个潇洒地起身，弹弹本来就干干净净地衣服，说“爷爷，先别火，剩下最后三个，教给你我就走——亲亲你叫771，抱抱你叫881，气死我了——7456。哈，你别瞪我，我知道衣服很干净，这叫——优雅！”最后一个字话音一落，孙子撸了了撸长得不像话的头发，走了。

留下我晕乎乎地傻坐着，想发火，不知给谁发，想哭不知为啥哭，想笑又笑不出来，对了，用孙子的话说——我这是“抓狂”了。

得，想我堂堂的老革命，这点困难岂能难倒？起身，辛勤地走向电脑，做“水手”去也。

我的qq生涯正式开始。

我没想到居然会有那么多女人点击要加我为好友。

反正也不会选，人家点，我就同意。没到一周，名单里居然是长长地一串，三四百人吧。有十七八岁的女娃娃，有二十多岁的，有三四十岁的。以我老头子的阅历是不可能跟那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聊天的。大多是三十到四十岁之间的，人家打招呼，我就应承着。

好家伙，真是让我大跌眼镜，这几十年树起来的人生观，差点儿就给颠覆了。

qq让我得了一个新的结论——女人要是放肆起来，真是没脸没皮！

qq的女人，形形色色。柔情似水的，热情火辣的，自命清高的，怀才不遇的，奇奇怪怪的，自相矛盾的，自尊自爱的，疯狂的，下贱的。装了才子扮淑女的，悲悲切切求告自己悲惨身世的，缠缠绵绵扮清纯的，朦朦胧胧故作姿态的。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小小的屏幕，就像满世界里装了哈哈镜，明规则潜规则，全都不用遵守，所有作恶地为善的红尘男女的欲望全部解锢了，说着肆无忌惮地话，发着暖昧肉麻的表情，男人女人把网当作最便宜最安全的交易谈判场所，没聊几次，就忙忙约请见面，有的甚至还没聊，一打招呼就是视频语音，就直接提出目标：要一y*情吗？你寂寞吗？你需要人陪吗？一般遇到这种人的时候我就赶紧删除，怕呀！好像我一不留神，就会从电脑里跑出来把我给怎么着了似的。

有一次，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跟我聊天，开始还谈得不错，说话得体，感觉也有素质有教养，我刚好想着借机了解了解这些上网的女人，也了解了解这些上网的女人是怎么样看是qq里的男人。结果她的观点让我大吃一惊。下面这段话是我把她的聊天记录给简单整理了一下：

——躲在电脑后面，无非是把平常日子里的所有礼节所有遮挡全给抹干净了，纯粹的赤luo裸地只有一个目的——上床，在这里面找知已？纯属痴人说梦。大家刚开始接触的时候都摆出一幅人模狗样的姿态，问个好呀，送个玫瑰呀，发几着歌呀，没完没了的甜言蜜语啦，反正也不用掏钱不是？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更顺利的迈向上床的目标，不信？不信你试试看。哪对男女能逃得开这个框框？除非自觉上床无望，没聊几次就把对方踢到黑名单里了，留下来的，都是算计了再算计，觉得还有希望的。你以为这里是干什么？它也就是个拉皮条的场子罢了。男人希望找到更低的价格买进更理想的货色，女人，希望以更高的价格卖出附带着男人能长得帅点养身养眼。交易达成，男人又把女人甩了是为了找到价格更低的卖方，女人把男人甩了是因为找到了价格更高的买方。当然，我不否认也有女人喜欢倒贴钱卖，这种现象叫什么？这是因为新兴了这种行业，叫养鸭子，有那自甘堕落的男人愿意做这个行当，那也叫无可奈何不是？知道正统的女人为什么恨小姐吗？是因为她们鄙视小姐把价格固定了，让她们不能把自己卖给更好的买家，这妨碍了他们施展自己的聪明。知道qq的作用吗？就是把这场男男女女的游戏以更简单更直接更无成本的方式进行下去。

我简直傻眼了，比当年提了正县还感慨万端。我不是在自我标榜，官场上男男女女的事也是有的，但到底是有个限度，大家也要个脸面，有个遮拦。大半截子进土的人了，居然在这里生生地上了一课。这什么怪论啊？反驳她吧，一来划不着，二来细细思量，好像这谬论不是没有道理。

见我没再吭声，

那女人话就越说越热辣，越说越放荡，越说越肉麻，吓得我好长时间没再敢上qq。

孙子打电话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别别所扭扭地说了这事，岂料孙子居然来了句——爷爷真是老了，送上门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气得我差点当场吐血。立马电话把儿子召回来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养不教，父之过”，孙子在电话里挨了他爸一顿臭骂，好长时间不肯理我。

断断续续地上着网，断断续续地聊着天，慢慢地发现，其实最有问题的倒不是那些十几二十岁溜到网吧去上网的女孩子。而是三十多岁到四十岁的女人，一类是窝在家里没工作，家境条件又比较好一些的；一类是工作清闲轻松，在事业单位混够七小时就可以按月领取高工资的。不知道是日子过得没有压力的缘故，还是日子太单调的缘故，这类女人在网上往往都是一幅深情款款的样子，风花雪月地慨叹着爱呀情呀的，你稍假辞色，她们就激动地找不着北了——这词也是跟孙子学的。好像她就是“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的俞伯牙，而你是她等了几千年的钟子期。雀跃地激动着，深情地诉说着，绵绵地牵挂着，巴巴地等着，让你觉得如果你一天不上网不见见她们不跟她们聊聊，她们就入了炼狱，这一天的日子便没法过了。

刚开始跟这类人打交道的时候，有些琢磨不透她们到底想图个啥。如此费神地在这虚拟的世界里找寻什么呢？30岁的女人，理当有岁月沉淀的阅历，有日月赋予的灵性，有暖暖的自信的笑，可以在工作之余，家务之后，陪陪丈夫陪陪孩子，兴趣来了轻松悠闲的打打麻将逛逛街，看看小说拉拉家常的，日子不挺好的吗？干嘛要在网络里对着一个陌生人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给人的感觉就是：道不尽的清愁几许，卸不却的深闺寂寞。干嘛呢？

后来，我总算是明白了，其实只有两个字可以概括——无聊！

不用为柴米油盐的日子发愁，虽然大钱不见得有，但小钱总是有得花，没有压力，人不求进取。外人看来舒适自在，自个却觉得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没甚趣味，所以便生出百般滋味万般思潮来。比如那些还在贫困线上挣扎的女人，是绝不可能有这种闲情的，比如大大小小混了个一官半职的女人，无论是政府官员也罢，或者商界主管也罢，谁又有这精力有这时间在这里瞎耽误功夫？

事就怕看透，看透了，也就没啥意思了。

看新闻，看电影，有液晶的大电视，近百个频道在争先恐后地播放好节目，想啥有啥，要啥看啥。

此后，我约了老友，下下棋，蹓蹓鸟，不再上网。

再然后，老伴迷上了网络。

老伴迷上网络之后，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好像孙子从来就没在网上跟我们说过话，一次也没有。

2006年10月20日夜于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