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到夫家，对于住惯平房的我，对他家那百年老四合院就有一种深深的惧意，从大门进入，迎面就是正厅，正堂挂着几幅不知是太公还是太婆的遗像，老是用冷冷的眼光注视着发生在这里的故事。让我不敢平视，总觉得这是有灵魂的东西。从大厅旁边的侧门进去，有一个天井，阳光或者雨水都从此落下来，天井边上长满了青苔，滑腻滑腻的。院子里的小孩有许多中招，掉天井里去了，好在天井不深，通常只是小孩子只是嚎上几句，腿上或者手上磕破块皮，妈妈给涂点红药水就得了。可怕的是，天井两边都堆着棺材，具体有多少架没敢细数，上面盖着不知有多少年了的红布，红布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暗红色，象血一样的色彩，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好在还有个偏门，从此我进入都从偏门而入，并不理会大厅所带给我的感受，只顾低着头享受着我来之不易的爱情。嫁到夫家时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不会做家务活儿，连灶台都没上过（妈妈为此念叨了不知几回）好在婆婆是个极好的母亲，并不要求我做不会做的家务活儿，每到做饭时，我只有帮婆婆择下青菜了。夫家住的房子算是四合院的后院了，客厅离厨房有七八米远，正好是两对面，中间铺着一些无规则鹅卵石。婆婆养的鸡总在这里悠闲地散步。我家的厨房边上是另一家的厨房，那就是我女儿叫太姥姥的一个老女人，初识她就有八十出头了吧！

太姥姥夫家姓许，至今不知她老人家的本姓。她是一个无儿无女的孤苦老人，有一个女儿也是前夫生的，并没有半点感情。听婆婆说她那前夫生的女儿并不养她。太姥姥所有的经济来源都是县里发的救济金60块钱，还有她前夫单位发的救济金40块吧！就这样100块这个老人自已做饭，还坚强地活了很久！婆婆是个好心肠的女人，经常有点好吃的就会叫太姥姥过来吃，所以在这个大四合院子里面，好象只跟我们一家亲一些，虽然追溯起历史来，婆婆家跟她是一点儿亲戚关系也没有的。

太姥姥个子矮小，背板却很直，看得出来是个很要强的人，但是她很爱笑，虽然已经没有牙了，她的脸上轮廓鲜明，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极美的女子。她每天都是很整洁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八十多岁的人了，一头斑白的头发却还是厚重的，每天都梳得油光水滑的，每天不是一套蓝色就是灰色的大褂儿，洗得非常洁净，完全没有人家所说的老人身上的异味，嘴上不停地抽着劣质的还是过滤嘴的香烟。这引起了我的好奇，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吧！

好在婆婆喜欢我这个第一个嫁入的新媳妇，我便老是缠着婆婆让她讲太姥姥的事情，断断续续中便有了一些了解，太姥姥原来是一穷人家的女孩子，因为家贫，又有几分容貌便让家里给嫁给一个地主做小老婆了，在地主家受尽了大老婆的欺凌，又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更是生活惨不可言，原来那地主也是喜欢她的吧！因为没有生养，久了也就如丫环一般了。后来解放后，她就获得了自由了，就嫁了现在的许家，因为是地主家的小老婆，成份不好，没得选择，许老头也是死了老婆的，没有更多钱娶好成份的女人，就这样娶了她吧！许老头前妻留下了一个女儿，才几岁！太婆年轻时不知是因为在地主家受到了欺凌，现在有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对这个女儿相当厉害，经常不给饭吃，还动不动就会打她一顿！婆婆那时还小，回忆起来还心有余悸，说真的是后母如老虎呀！这就是女儿大了成家立业后不管她的前因后果吧！

许老头是个挑着货担的小贩子，家中也是贫困的，因为家乡是江西和广东省交界的小县城，他每天都要挑着货物从江西大余县翻越梅岭到广东南雄县去做小生意，太姥姥也是要挑着货担跟着的，每两天一次，其艰难可想而知。

我可丈夫恋爱时也曾游览过梅岭，梅岭是陈毅元帅在江西老区打过游击战的地方，小学的课文《梅岭三章》还出于此地。我和丈夫来游玩时骑自行车到梅岭脚下，再徒步上梅岭，可能有几千个台阶吧！反正上到山顶最少要一个多钟，累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不知太姥姥他们挑着货担上到山顶，再下山到达南雄县城，是怎样的一种累和心情，是否会看看台阶两边那美丽的梅花，闻一下梅花那醉人的香气！

待我女儿出生后，哇哇学语，蹒跚学步时，就经常从我们厨房摸墙壁走到太姥姥厨房去，用软软的童音叫她“太姥姥”。这时，太姥姥的脸儿笑成了一朵菊花，她就会从不知哪个角落摸出一个小罐子，用烟熏黄的手指拈出一块透明的石头糖塞在女儿嘴里面，女儿就嗒啦着口水腻在她的怀里面。每当此时，我就不明白，太姥姥如何是一个心狠的坏女人呢？面对我如花的女儿，她就象一个很慈爱的祖母呀！

后因生活所迫，我也随老公南下打工了，这一走就是好多年，婆婆有时忙碌，经常就让太姥姥看着女儿，我想女儿就是这段时间对太姥姥有了深切的记忆吧！每年过年回家时，老公都要跟太姥调侃回家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说：“太姥姥，你咋还没死呀？”太姥姥总是瘪着嘴笑道：“我倒是想死呀！可是阎王爷老不记得我！”每次回家老公总是敬几支烟给太姥姥抽，然后坐着一起说说话儿，每次离开家乡，也不会忘记50。100的给点钱给她老人家。只是因为太姥姥把我们当了亲人看待了。

女儿四岁那年，因家乡房子改建，这一长排的老房子偏在县城中间，责令拆除，无奈中，我和老公便用打工的积蓄买了套楼房，婆婆和公公却宁愿在乡下买了点儿老房子住，说是可以种种菜，养点鸡，女儿要上幼稚园了，就跟我自已母亲了，在县城方便一些。

太姥姥呢！抱着拆房的二万多块钱却没有了安身之地，世道就是这样的，谁也不愿把房租给一个

孤寡老人，80多岁的人了，哪一天倒在床上起不来都不知道，谁会找这晦气呀！她女儿一句话：“把拆房的钱给我，我就管你，不给，就自已看着办吧！我想太姥姥那时也是经过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吧！

因为她女儿的话还是不可信的！最后还是把钱都给了她女儿，她女儿就又买了一套房子让太姥姥住，离县城好远，有五里路吧！但还是没有管她，让她自已做饭，一个人住在这新买的楼里面，好不凄凉！

在外面打工的日子最想念的不过是女儿了，每个星期都要打电话回家，听下女儿叫几句“妈妈”就是最好的安慰了，然后就是问下母亲安好，母亲就会经常唠叨“秀子呀！那个太姥姥又来看雨朵了，还买了一块钱小笼包，还有几块芝麻糕呢！”不记得说了，我女儿小名儿叫“雨朵”每当此时，我的心就会痛一下，一个80多岁的老人，走上5里路，就为了给这个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重孙女送几块芝麻糕，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孤单，她多么需要亲人的温暖。而我们，这个让她视为亲人的人，又能为她做什么呢？仅仅是每到过年过节给她送上几张冰冷的钞票么？而生活却只能如此，我们还不得不在南方飘泊，回家只是过年的奢侈！

日子就这样滑了过去。女儿7岁那年，因为经济的好转，带在广东读书了，一年二次的长假我要带女儿回家乡，看下公公婆婆，父母亲，还要去看下太姥姥，太姥姥更老了，却还是很倔强，面对我们去看她还是很开心的，经常要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但每次看过还是要走的，走时，我依稀看见了太姥姥的眼睛有些光亮在闪动，我明白的，那是她不肯轻易落下的泪呀！

女儿8岁那年，在打电话给婆婆时，知道了太姥姥的消息，说太姥姥摔到了，手臂骨折，还是一个好心的女人告诉了她女儿听，但她女儿不管，多么狠心的女人，难道童年的伤是你报复老人一世的借口么？最后还是公公去给她接好骨了，但是老人的身体已经没有自愈的可能了，手伤了，却还是没有人做饭给她吃，手伤了，也没有人给她洗衣裳！就这样又熬了半年，太姥姥去了。她女儿把后事办好之后，就堂而皇之地搬进了新楼房里面。

这一年又回家过春节，女儿问起，我们去看太姥姥吧！我说太姥姥死了，女儿明亮的大眼闪动了一下，红了眼睛，泪流了出来。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10-21 11:10:15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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