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所不能忘记的是若干年前的校园，站在春天的风里，细碎的花瓣飞舞洒落一地的缤纷。

这个城市的风总是很大，我和优优穿着白色的裙子，抱着课本和笔记本穿过学校那条林荫小道去上课。柳絮儿在风中漫天飞舞，温柔栖落在裙裙上。透过阳光，远远看见依明在对我们微笑。路旁花朵开得热烈且繁盛，在春天的风里会让人迅速沉沦。

依明是优优青梅竹马的男朋友。他在城南的一所大学上研究生，每到周末便会来学校看优优。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依明。

二

天很蓝。我总是坐在学校林荫道旁的木椅上听优优讲起她和依明故事，甜蜜粘稠的故事。优优说毕业以后她就要嫁给依明，然后给他生个可爱的宝宝。满满的幸福溢于言表。

终于见到依明。眼睛不大，很安静，笑起来嘴角有清俊的弧度。是好看而腼腆的男生。依明说小北，你好。风把我的长发捋起来，抚过了眼睛，我微微低头，没有说话，脸有微微的红。依明又调皮地说，优优的小北，你好。

周六的下午，我们三个开始时常一起在五楼的大教室上里自习。我执意要坐在他们身后远远的位置。在那里，我看见优优和依明一起戴着一副耳机听着mp3，一首一首地听过去，不说话。看着他们俩窝一起的脑袋，觉得幸福原来如此简单。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嘉伟。

三

第一次看见嘉伟的时候，他在黄晕金色的光晕里回头，那一瞬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隙星星点点落在他的脸上。我怔怔地，以为自己竟如一只蝴蝶，挥动着翅膀飞越千年穿过稀薄的阳光而终于遇见他，忘却了来时的归路。很久以后我一直在想，当初是否是因为那个微笑让自己就这样爱上了他？在我们遇见的那个黄昏日的午后。

所有的心意暗潜成涌，却未能开口。高考的时候，嘉伟回了原来的地方参加高考。走的那天，嘉伟对我说，小北，好好加油。我终于鼓起勇气，我说，嘉伟，我会来找你的。那个时候，我知道嘉伟的梦想是中央美院。轻轻一个拥抱算是告别。心中暗香潜动。虽是告别，但这个拥抱却灿烂了我十八岁的天空。

心里盛开一片玫瑰，铺满了前面那条小路。嘉伟，你等我。我在心里说。

我开始很认真起来。认真学习。等待高考的来临。

我终是来了北京，只是由于当时的调剂录取，我被调到了并不喜欢的计算机专业。可是，只要能在北京，这就足够了。因为北京有嘉伟。

可是，结果嘉伟并没有考上中央美院。加上志愿填报不妥，他家人最终帮他找关系进了川大艺术系。

四

日子，在我和优优、家明的身边一天天流水逝去。

大四，嘉伟突然说要来北京参加一个画展。这个消息，让那些沉寂多少却并未淡去的心思明亮起来。这是我一直憧憬的时刻。这次，我一定要告诉他，这么多年我的牵挂。这次，我一定要牵住他的手，再也不轻易放开。

没有告诉优优，一个人激动地早早等候在接站的人群里，心里是满满的欢喜。

远远地，从汹涌的人群里一眼找出那熟悉的身影，微笑着，准备迎上去。却惊然发现，同嘉伟一同走出来的还有一个女孩，嘉伟牵着她的手，眼神温柔。两人谈笑着，看上去那么幸福。我站在原地，笑容凝在脸上。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全然没有看到人群里的我。

转身离开。眼泪还是刷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冰冷的水泥路面上。为什么，为什么把手放在嘉伟手心里的，是优优？　

五

转眼很快毕业。我选择离开。那天优优和依明来送我。小北，留在这个城市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得一个人去那么远？优优还在试着做最后的挽留。我笑，这里的冬天太冷，我是怕冷的人，四年，还是没能习惯。小北，那你在那边好好保重，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常联络。依明体贴地把我行李拎上头顶的行李架，小心放妥。我看着那双温厚淳朴的眼睛，欲言，又止。

挥手告别。　

我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勇气留在这个城市。曾经的爱恋，都已在身体里结成暗处的伤疤。它们静默地栖在那里，一碰就痛彻心扉。

这个南方城市气候温润，少有凛冽的风。这是时尚前卫的城，承载着很多人的梦想。我找了份文案工作。白天套在笔直的职业裙装里，习惯微笑。夜晚的时候去附近一个叫“iceblue”的酒吧。我每晚都去，但是从不喝酒，只是坐在那里抽烟，冷眼看着声色犬马醉生梦死。它们在我的身体之外，与我没有任何关联，只是旁观。深夜的时候我一个人晃回家，冲凉睡觉然后第二天早起上班。这样的生活，让我没有时间去想更多，包括嘉伟。

只是，一些时候想起那座北方城市，曾盛满梦想与欲念却终于幻灭的城市，心中仍有模糊的痛。

公司做的那个策划很成功。在项目签约仪式后有一场酒会。在公司楼下的天地酒店里，放眼而去，多半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灯光摇曳，人影攒动，我起身离去，走上阳台看街景。灯火通明，霓红灯下广告中的女子有着美丽却空洞的神情，对街上有一对情侣手牵手走过，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从他们紧紧相牵着走路的姿态中感觉他们是幸福的。目光一路追随。幸福如此简单，可是这样简单的幸福，于我却有着崎岖曲折道路。我的幸福，如今又在什么地方？

舞曲终于响起来。我未挪开脚步，继续欣赏着眼前的街景。嗨，身后有人打招呼，我回过头来。竟然，是依明。世界如此之小，依明居然是对方公司的市场总监，被派来这里半年。

两年是个期限，一切又再来一次轮回。可怕的轮回。那些曾经的影子一层层迎面扑来，我再次陷入其中而无法自拔。在这个城市里安静地生活两年。不再言爱。我以为，两年了，我可以忘了很多，我以为我忘了嘉伟，可是，坐在依明的车上，忧伤却突然汹涌而来，将我兜头淹没。那些疼痛，它们如此幼兽，蜷伏在心底，并未曾远离。这个灯火寂廖的晚上，我又想起了嘉伟，想起了优优。自在火车站那幕发生之后，我再也没有和嘉伟联络过。我想，嘉伟永远都不知道我曾怎样热烈地爱过他吧？

和依明的再一次相见，我想起了曾经的那么多那么多。

我问，优优现在过得怎么样？依明说。很好，我们即将结婚。是吗？车窗外的霓虹灯忽然让我的眼睛生痛起来。我在灯光里环臂抱住自己，冷冷地眯起了眼睛。

五

当优优站在依明住的26楼公寓门口时外面已是一片灯火。门铃响起，开门，依明在那刹惊呆了，优优站在门外！我穿着凌乱的衣服从里面走了出来，露出仓惶的样子。优优眼神里的那份痛楚灼伤了我。依明转身追了出去……

在街角拐弯处，我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靠在冰冷的墙上，我环住了自己的肩膀。我想，如果不是再一次遇见依明，优优也许就会一直过得幸福。可是幸福是什么？我曾被打碎的幸福梦想留在那个遥远城市凛冽的北风里。我复了仇，却未能感觉暖和。

那天，同依明一起吃饭的时候，依明开心地告诉我，优优要从北京来看他了。而在依明上洗手间的时候，我删掉了优优刚发给依明那条告诉她到达时间的短信。于是，在优优到达的时候，我设计好了那活色生香的一幕……

是的，我只不过装作喝多了，醉成一束散乱的花，要依明带我回家。然后，有意制造了欢爱过后的痕迹，在优优到达的时候。

这些年，在火车站的那一幕一直刺痛着我，不能淡忘。在两年后再次遇见依明，我发现自己依然放不下曾经灼伤的往事。于是，我狠狠地报复了优优。却没有快感。　

六

优优死了。

在奔跑中，一辆车从远方急驰而来，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依明的衬衣上染开一片阴郁的红。优优在晕迷两天后终是没有再醒来。一起带走的，还有她腹中两个月的孩子。依明从此消失，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我开始失眠，总在夜里吞下白色药片。我开始大把地脱落头发，同时，健忘。我想，这样下去，慢慢地，总会有一天，我忘记了所有人，忘记嘉伟，忘记优优和家明。

可是，事实上，我仍然无法忘记，在若干年前的校园，站在春天的风里，看细碎的花瓣飞舞洒落一地的缤纷景象。

我开始时常梦见我和优优穿着白色的裙子，抱着课本和笔记本穿过学校那条林荫小道去上课。柳絮儿在风中漫天飞舞，温柔栖落在裙裙上。透过阳光，远远看见依明在对我们微笑。路旁花朵如此热烈且繁盛，而春天的风会让人迅速沉沦。

七

优优去世的第二年，我遇见了嘉伟。

我在人群里征征立住，看这个男人慢慢走近。他的眉眼依然俊朗，微笑中有厚重温暖。

不知内情的嘉伟坐在我的对面，忧伤地用手指一次次抚摩咖啡杯的把手。他提起优优，前天是她的忌日，他回去看过她。嘉伟，其实是优优的表哥。我的大脑在那一瞬轰鸣作响。这一次相遇，我清楚地从嘉伟眼里看到了暖暖爱意，但是我已经没有了接受的理由。我摆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太阳很明亮，灼得眼睛生疼。在暴烈的阳光底下，我撞着牙关，感觉到了冰冷的寒意，侵心入骨的冷。这个七月灼热的尘嚣里，我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万劫不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