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转过夕阳,就到了尘世的尽头。
那么幽深而禅意的句子,不应有怨,你看那风,经过那条青石小巷,轻盈飘进深深庭院。我是庭院前的一粒尘土。风给予我一个鲜活的生命,我入尘成人,那庭院安置我的一生,一弯苍苔小径,一丛白菊伏篱,一茎清露滴荷,一张落叶横阶前,一捧寂寞扫梧桐,一管清笛唤晓月,一筝古琴抚斜阳,风见证我的一生,看管庭院一生。那是我的前生。
关于我的今生,不该染指古典的寂寞与忧伤。青葱而年少的岁月必须折叠成书,当老得哪儿也去不了的时候,就摆一只长长的沙发在梦里,把自己陷下去慢慢梳理如雪的头发。可是风依然会在梦里出现,肆意翻开我前世的木色清香。
还是醒来,把灵魂置在一个封闭的水晶屋子,阳光很好,透明度也好,花开得也正好,很香很香,五颜六色,看得我眼花缭乱。遗憾的是风不能吹到这里,现实把守着它的唯一通道。
不,我需要风伴随我左右,需要风在我的琴上走动一生。更多的时候,我把风声和乐声混淆。因为在我的意识里,所有的乐器都是因风而起,因风而发出形色各异的声音。那些带给我美妙和快乐的声音,舒缓疲惫和忧伤的声音,它们是埙裹着夜风栩栩从寂静处来的黑色精灵,它们是萨克斯风从地铁中吹来蓝色天使,它们是清风横着长笛穿巷而来绿色妖姬,它们是高亢的西北风拧着喇叭赶来红色激情,它们是风,是四面八方的风,是清晨与黄昏、白天与黑夜的风,它们是我饮用一生的水,望眼欲穿的云,抚摸一世的琴,吟哦到老的诗。
时间会老,我且请清风拂尘,弹上一曲《逝水流年》。我不容许自己过早地衰老。那么,我还是从早春开始弹起,你看,我揭开了琴盖,朱红的金丝绒布滑落于干净的木质地板上。弯腰的刹那,那缕知情的风刚好从我琴上走过。风从新柳烟里来,绿叶细细,琴声细细。“沾衣欲湿杏花雨,春面不寒杨柳风”,我弹时尚的琴,却吟出古典的词。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我一直活在江南,一直不曾出走。其实云游才是我一生的心愿。未出走前,春风年年绿过江南,绿过洞庭,绿满我屋前的澧水,那千年不曾改变情怀的明月,你何时渡我去心灵的故乡。随遇而安,怕是我在出走之前最美好的愿望了。“我心安处是吾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安”已是我一生的夙愿。
很小的时候跟着小姨学会了《四季歌》,“春天到来柳丝长,大姑娘窗前绣鸳鸯……”家乡的池塘边柳色青青,小的时候太过懵懂,只懂得人云亦云,上了学读了诗词,方才知晓歌里唱的大概与“春风知别苦,不谴柳条青。”意境相似。多情的是春风,无情是的流水,折柳相送路更长。春风莫谴柳条青,棒打鸳鸯离别苦。
当自己成年,相逢的第一场爱情便应了那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如今回想,还会满心的惆怅,满目的遗憾。我生在桃花盛开的春天,在我的家乡,桃花乃水性扬花之物,虽是多情,情却难留。那年生日他从偏僻的乡村赶到更偏远的山区,交通不如现代发达,误车错过了一生的情缘。记得那天傍晚下很细的雨,吹很细的风。次日开窗,只吟了句“花落知多少”。时光如水,风过千千遍,恍然步入中年,记忆里的春风已碎,碎于那唯一一次的错过。他,那么多年,一直居在梅庄。梦里,有一株白梅死过,那是我忧怨成疾。
春去夏来,便想起家乡的荷。想起“荷花一枝在水中”,心中的变风生水起,整个人也凉快了许多。黄昏,家乡的荷塘蜻蜓点水,彩霞满天,甚是一处好景致。风过处,池塘的荷花拥挤得更欢,甚是热闹。要是再有点大风,那高的侧着身、趁着头像要亲吻恋人;矮的踮着脚、晃着脑挤着要露出脸来,不由得吟出“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遗憾的是城里的生活太过繁杂,一些想念也与记忆越来越远了。
想念虽然淡去,许多的记忆却如风慢慢袭来。《荷花颂》是我偶尔听来的歌曲,唱的仿佛就是我八百里洞。“微风轻轻,述着她好啊,荷花心头好欢畅……”“接天连日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诗词写的就是我的家乡八百里洞庭。闭眼,想那风荷深处那袅袅的梵音如同从梁上倾泻下来,心境一片释然,一片轻松。
我要感谢那浓郁而又甘凉的荷花清香,感谢白的高洁,红的富贵,青的妩媚,感谢莲赐予的那份恬淡与悠闲、宁静与惬意。其实轻松畅快可以那么简单,只需一池碧水、一缕清风、一段可供充分展示美丽的时光。想必,有风荷送香的地方就是人间净土。
闲时拨弄栩栩禅音,久置红尘的心顿时会会没了那些噪杂与烦忧。最喜那句“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关于荷,关于莲,我在夏日下过许多诗句。在墨染宣纸,蜡染长裙的夏日午后,仍是那风指点轻入淡出一副“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的水墨画。定睛,呼气,再呵气,那水墨波出的清香淹没了室外肆掠的暑气,原来,夏也有惜人的时候。
选了悠长的假日,去了竹林避暑山庄。连续几日降雨,消减了许多暑气。微风吹来满山木质的清香。寻径上山,竹林空空,除了风擦过面颊的声音,只有竹露滴落的清响。那些滴落的声响,分明是雨水滴落的声音。是清风赠与了它们如此纯洁多情的名字,让它们如此晶莹,如此多情。
山庄亭台楼阁,寺庙横生,碑林书院我喜那首诗词。“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好多生动的风景与感触尽收字里行间,这个时候我感谢过风,感谢过诗歌,让我暂远离红尘,那一刻,我是与佛接近了的,我听到的不仅仅有木鱼的声音,还有那一池绿水中清莲开放的声音和轻巧而细微的风声。
印象中,秋是和风和飞舞的草、树叶连在一起的。至此,秋已经走了深处,在有风的画里,画家用草表现秋。黑白线条勾成的野草倾斜同一方向,画面简洁至极。当我看到那副画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满目的萧条和清凉。总觉得风再大一些,再冷一些,雪就要落下来。
心里的落寂让我想起入秋时壶瓶山漂流的溪水。初秋的壶瓶山气温还停在夏天,两岸青山相对而出,那些树木以风的姿势生长。树木向同一个方向倾斜,又用同一种姿势拥抱。向导说着关于峡谷的传说。传说的主题离不开爱情。放眼,满目盈满大片的苍翠,风带着千载不动的芬芳让我热泪盈眶。同样是秋,同样有风,表现的情绪却别有洞天。现在,我只需要一小段永恒立在风中,在你偶尔荒凉的时候回想一下传说中爱情的辉煌。
遥远的风声总在耳畔回荡,秋默默问起,忽远忽近。窗外的梧桐,依旧在清冷的氛围中轻舞思绪。寺庙前那株不开花的菩提枝干布满沧桑。它与风一样,见证红尘着里的牵绊与痴怨。
暮色灰暗,清风说愁。我在清醒中沉睡。秋退回去就是夏天,远方,谁的歌声遗落在我的我的琴上,曲调低缓,像极了风轻柔的耳语,缠绵着古老的相思。
夜太凉,我不说“秋风秋雨愁煞人”,不吟《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不翻《秋风辞》,不唱“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已觉秋窗愁不尽,哪堪秋雨助凄凉。”黛玉在红楼里与秋天是告别吗?我的寂寞如初,我不邀寒风,不邀冰雪,我不想冷暖中的风情在忧伤的镶刻里逐渐老去。虽然秋伤,我还是携风停在今昔。雪在风的对岸发芽,春就会来。
今夜红尘依然喧嚣,惟有学古人吟哦我才得以宁静,惟有展开纯净的水墨我才得以浪漫的情怀。夜没,推窗,风过无声,天地间迎来瞬间的宁静。日子就在进与退之间,又忧伤,又闲暇;又平淡,又真实;又寂寞,又美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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