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多年后一个秋日的夕阳下,重站在老宅门前,像与一位久未见面的老友突然相逢,虽有万语千言,竟一时语塞,似一片云塞住了喉咙,只剩下真实的情感似泉水涓涓涌来。历经四十年的风尘侵蚀,老宅的确垂垂老矣,但他依旧挺直腰板,静静地看着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我仿佛看到了老宅温柔而慈祥的眼神在夕阳下变得泛红,就如我对他的情感,炽热的似一片火烧云。缓缓走过老宅门前,每寸土地无不印刻着我的童年,泥土特有的芬芳刹那间沁入了心灵。童年的欢笑仿佛随着一盘老式唱片缓缓涌来,涌过了深秋;涌过了山峦,童年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清晰,清晰如一片晴空。
老宅建在半山腰上,是黄土高原特有的阶梯地貌,这里的房屋都是环阶而造,远远望去,就如巨大的台阶。老宅就被定格在第三层台阶的中间偏左的位置。老宅共有三间房子,由于当时砖很缺,两间房都是用砖和土坯混建而成的,都是套间,只是一间比另一间年轻十岁,现在他们像是一对相依为命的老夫妻,共同看守着家园。不知他们讲起从前时,是否有我的身影。另外还有一间放杂物的小房。老宅的院子不大,由一个正方形和一个长方形组成,地面用水泥抹得很平。在长方形里有两个小花池,每到春天,牵牛花便爬满了那面院墙,因为照相选景而发愁时,大家都会不约同地想到这里,无疑那面墙和那些牵牛花是幸运的,因为他们可以频频上镜。他们在我的记忆里是鲜活的,鲜活如一片晶莹的露珠,在浑浊的夕阳下,给我带来了一片清亮。在正方形里有一个井口直径约一米,高三米,深两米的土地窖。是家里冬季储菜的地方。不过在夏秋季是空着的,便成了我儿时的地下宫殿。宫殿不大,只能容下三四个小身体,在夏季酷热之时,宫殿依旧潮冷,是避暑的佳地,我和要好的伙伴,时常会下到宫殿纳凉。闲来无事,一个年长的伙伴便教我们挖暗堡(在窖里挖洞,藏进东西,然后把洞口封闭),我至少在里面挖了五个暗堡,可时间久了,却连自己也找不到了,幸好里面没藏什么好东西。由于下面潮冷,母亲是不让多待的,常会唤我上来,我假装没听到,直到父亲在窖口怒斥,我才领伙伴灰溜溜地爬上来。如今,地窖已在一次暴雨中坍塌了,大地不在空虚,而我的心却空了许多,大概岁月也在我心里挖了暗堡,只是不舍得藏进一枚硬币。
童年的游戏很多,不过都很简单,如今叫做原生态的。比如捉迷藏、警匪游戏、放风筝、丢沙包、打木牛,还有许多已忘了名字。不过童年的每款游戏在我心里都是经典,经典是因为他曾给我无穷的欢乐,让我拥有了精彩的童年;经典是因为他贴近自然,靠近大地。自然永远美丽,大地永远踏实。不论回眸穿越历史的风尘,还是抬头眺望遥远的未来,人类应该永远铭记自然与大地的恩情。
阳春三月,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老宅的那间小房子便成了风筝作坊,房内是几个小伙伴忙碌的身影。伙伴中最大的叫二狗,其他的几位叫小生、志国、三子,包括我再内,都是七八岁的光景。我们开始做风筝时,只会做最简单的,大家叫他蝌蚪(用一张稍硬的十六开纸折叠而成,用线栓个小尾巴即可)。当时放风筝的人很多,由于平地不多,大人小孩常常挤在一起,风筝打架的事便时有发生,只要风筝一翻头,其余的都倒霉。当时最发愁的是没有风筝线,只能拣些家里的废线,每次因风筝断线,大家都要心疼好一阵子。过了几年,伙伴们也稍大了,开始不满足放小风筝了。于是学做王字的大风筝,偶尔也尝试做燕子、老鹰等动物风筝,但大多已失败告终。但在大家的努力下,风筝的质量还是在提升,风筝也越飞越高,我们的作坊也逐渐名声在外了。因为风筝飞得高,也因为我眼睛近视,还拒绝戴眼睛,更多时候,我是看不清风筝的,我看到最多的是风筝背后的天空,那片天空也成了我除老宅以外的又一份自豪。在十年后一个秋日的夕阳下,重站在老宅门前。我不禁抬头寻找那片天空,天空里仿佛有一只风筝正在飞翔,风筝线一直延伸到我的心灵深处。被岁月模糊的视线,模糊了人们的脸庞,模糊了远山的风景,但惟有儿时的那片天空依旧清晰。因为他早已印刻在我的记忆里,因为曾经和现在我都对他着迷。
由于老宅高高在上,加之供水管路不发达,所以老宅缺水。水在我的记忆里是弥足珍惜的,如今想起,很感谢老宅给了我这样的记忆,让我养成了节水的好习惯。老宅缺水,也给生活带来不便。儿时,不论刮风、下雨、下雪,父亲每天都要去三里地外挑水。由于去是下坡路,回是上破路,下雨、下雪后路很滑。每当看到雪坡上挑水行走的父亲,我的心总被什么东西揪着,我感到生命的压力,像雪地里那排清晰的脚印。父亲加班不能回家时,挑水的重任就落在了我和姐姐的肩头。水是定时送的,由于挑水的人多,还没来水,水桶便排起了长队。等水来是最心焦的,只有站在空桶前发呆。没有水甚至没有饭吃,我时常会仰望到母亲在门前不停地眺望。我上初中的后,渐渐有了力量,父亲加班时,我自告奋勇去挑水。第一次挑水是十三岁,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四十斤的桶只装了半桶水。就这样,我的肩膀还是被蹭了一层皮,还被年长的孩子笑,我的脸通红。以后的日子,我可以从容地挑水了,也成了挑水队伍中的一员。寒来暑往,直到十七岁离别老宅。
夏季来临后,最难忘的莫过于乘凉了,盛夏的老宅在夏季是燥热的,外面却是凉风习习。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聊天。不过午夜,大家是不会散的。老宅的海拔在住宅里算高的,夏日的夜晚,向下俯视,山下已是万家灯火,像无数燃烧的蜡烛,又似无数星星落入了凡间。看得时间久了,有时感觉自己已脱离了人世,已羽化成仙,微风中,风姨女神似在召唤我一起飞翔。只要仰望夜空,即可看到璀璨的星辰,玉带一般的银河横跨南北,牛郎织女星隔河相望。那些日子总盼望着七月七日,我想看看鹊桥相会,看看两颗晶莹的心会叠加出怎样的爱情。可奇怪的事,我总一次次错过,当翻开日历,已是过期不后了。看来鹊桥相会那层神秘的面纱是不会被人轻易揭开的。至于流星是每个夜晚都可看到的。几个小伙伴的眼睛常常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璀璨的星空,看谁先看到流星,看谁看到的流星多,再诡异的流星也不会轻易溜走。明镜般的月亮是百看不厌的,只要仰望夜空,总要多看她几眼。传说中月桂树是希腊神女达佛涅为摆脱宙斯的追求而化做的。还有在广寒宫内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嫦娥,一定还在为偷吃灵药而后悔。不知两位异国女神在那片净土相遇是怎样的心情,又会说些什么?一位伙伴曾望着夜空问我,天的尽头在哪里。是啊!天的尽头在哪里,我只听说过天外有天,面对天空,儿是的我像面对一道解不开题。
站在老宅门前,就站回到了十年前;站在老宅门前,我的情感像潮湿的矮墙,又似汹涌的波涛久久拍打着心灵的堤岸,不能平静。轻轻抚摸着一段墙披剥落的老墙,我想抚平岁月带给老宅的伤痕;我想温暖他冰冷的肌肤。颤抖,不知是老宅在颤抖还是手指在颤抖;颤抖,不知是心在颤抖还是灵魂在颤抖。在老宅细微的脉搏里,我分明感到了一种坚韧和一种深沉的感动。在老宅面前,我凝固成一尊雕塑。在回眸中,在暮色苍茫里,我看到老宅温柔而慈祥的一瞥。
2006-10-17于太原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0-19 10:22:2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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