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有些事,总是这样,无时无刻都在纠缠你,像个噩梦,醒来仍然清楚记得梦的内容,越想忘记,就越清晰地涌现。无论怎样寻欢,无论怎样摧残,记忆的碎片就似拼图,一片一片聚拢。最后,完全呈现出你永远无法忘记的画面。
——写在前面
(一)
人,生来就是如此盲目。面对白天的喧哗,有些人无动于衷,有些人乘机玩乐,有些人却沉睡于中,有些人…说不上来是什么,反正一切都属正常,活着总该如此吧。面对黑夜的幽暗,有些人平静如水,有些人疯狂如火,有些人却挣扎其中,有些人…说不上来该是什么,反正一切总该如此,死去了也总该是平静的。
我,一个如此平凡的人,生活总是在无言中度过。我认为,日子总该是这样过的,不求轰轰烈烈,但总该求得一点寂静吧。
也曾如向往过大海,蔚蓝色应该是天的本色。因为海是天的镜子,海的蓝色是天赋予的骄傲。而想想当一个人面对那广阔无边的大海时,该是怎样的感觉呢?我突然间觉得茫然。害怕,应该感觉到的。这样的浩瀚,我本能地用想象都可以感觉得到。我的身子紧缩了,像一根绷紧了的橡皮筋,随时都可能断裂。
那样的蓝色,纯属于海和天的拥有色,有些冷的刺眼。这样的时刻,我忽然感到迷惘,面对这样的无边无垠,有种被世界抛下的心情,凉得透彻,忧郁得随心。如过此刻,我的手正触碰着海水,指间应该是一种逃避性的闪躲吧。我讨厌这样的色调,讨厌这样的广阔,更讨厌这样的心情。似乎只有意识到死亡的人,才知道该怎么活!
这样的我,应该庆幸自己未曾真的如此看到过大海。我怕当我真的站在它面前的时候,该是多么的无助。
(二)
落,是夜的声音。拂去了白天的尘埃,换上了夜昧的黑色。我不喜欢夜,它让我想起朋友。让我想起那种彷徨和急促。我想,我至今仍可以听到她的心跳,炙热的,像是融化冰山一样的火热,紧紧地包围着我。我常常如此至深地害怕夜的来临,然后,总是在夜的最深处哭泣。
总是这样,在半夜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求救声,那种求饶让人彻底清醒。紧接着是男人的咆哮声,抽打声,听见他粗声地喊着让女人去死。我看不清女人的脸,只能依稀地瞧见她身上那条条紫红色的斑痕,像毒蛇一样紧紧缠在她的身上,勒得她喘不过气。然而,这样的煎熬,总是响彻夜的宁静。然后,我就在梦中惊醒。汗水从我的两颊旁滑落。我感觉到有种暖暖的液体在悄然流下,咸的,苦涩。
在这种时刻,她总是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轻呢喃,听听我的心跳,那只是场噩梦。你告诉我,你可以感觉到它的炙热,你告诉我你可以确定。我拼命点头,使劲拽着她的手不放,然后大声哭泣,没有压力和恐惧。我们总是在这样的夜里,坐到晨曦的阳光洒进窗子。然后,我不再害怕。
直到在那个下雨的夜晚,我梦到一个白色的身体躺在红色的液体里,热的,像是故意留在那儿让人触目惊心。接着是一个孩子的哭声,喊着,摇着。似乎要把女人的灵魂召唤回来。然而,只有温热染满这个孩子的手指,掠过她的嘴旁。无论怎样的哭泣都是枉然。孩子似乎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站了起来,呆滞地瞪着身旁的男人。而男人,也像个疯子,看着红色的液体发呆,嘴里反复,死了,哈哈…真的死了…哈哈。这样的笑声,像是在讽刺女人…
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摇我的身子。我不愿睁开眼睛,仿佛触到手上粘粘的液体,略带腥味。醒醒,我在这,别害怕,醒醒。我猛然抽搐,坐起来,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是在垂死的边缘抓住了浮木。我哭着喊,我逃不出来了,永远都逃不出来了,那是个真实的噩梦啊。她环抱我,任我哭,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说,那个女人,从来不怕死亡,她怕的是,在她死了之后,没人能像她一样爱你。我楞着,感觉到冷冷的空气,我又看到那个白色的身体。
(三)
这样的黑夜,总是让我迷失方向。我无法从那里的黑暗中逃离出来。所以,我必须逃脱这样的记忆,远离这样的恐惧。我告诉她,我要离开这个城市,这里是噩梦的来源。她无言,还是一样的拥抱。我依旧听见她的心跳,像是融化了我的一切苦恼,却治愈不了我的根。她拒绝送我,我也挥手阻止说再见。我们总是默契的,我想。
我就这样,只背着我那个成旧的背包,到了一个喧哗的城市。但干净,喧嚣却不存在着罪恶。越来越喜欢吵杂的声音,响彻云霄的那种。所以,在酒吧找了份工作。那样的地方,夜里不会是静的,总有那些不甘寂寞的人来给它增添神秘感。卸下白天的伪装,所有的人都在做自己。
我就这样活着。白天在租的房子里睡觉,上网,抽烟,喝酒。这是麻痹寂寞最好的方法。夜里,就在酒吧工作,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想象他们白天的绅士和淑女,此刻也在这个世界里,迷失或寻找自己。想起远方的她曾说,无论是在白天或黑夜,世界都有两个不同的面目,为着两种不同的人存在。我想,这是绝对正确的。
越来越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因为让我渐渐淡忘噩梦。在白天睡觉,阳光驱走了黑暗。夜里,酒吧震耳发溃的声音,让我不再听到女人的尖叫。也许,我就只想这样一直过下去,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认为应该是这样的。
你还好吗?男人总是这样的粗声。
我沉默,只是瞪着眼前的男人,像梦里的孩子。
跟我回去吧。以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发誓,我是爱你的,像她一样。
还是沉默。我惊奇地发现,当我面对这个男人时,并不恨他。我想,女人死的时候也许和我一样。我甚至发现或许我应该感谢他,终于让女人从痛苦中逃出来,选择解脱,直至死亡。
回去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生活的。我听到男人这样说。
怎样的重新开始?我平静地说,不带一丝感情。难道你要让我和一个害死我母亲的男人生活在一起吗?我呆滞地,我竟然在这一刻才意识到,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是我的父亲。而梦里的女人,却是我的母亲。
那个梦在此刻,却清晰地在我面前展现开来。母亲在那个夜里自杀,用刀子狠狠地割开了自己的动脉,不只一刀。似乎已经忍受了够久的时间,终于在疯狂的边缘选择丢下六岁的我,独自解脱。我相信她是爱我的,但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把我也带走,或许她终究没有办法扼杀一个孩子。
你回去吧。如果我跟你回去,我会后悔为什么女人没有在那天把我掐死。
男人低头沉默。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但是,我不会在乎。比起那时的女人,令我更加厌恶这样的脆弱。
我依然沉默。我突然觉得这是多么的可笑。我的身体里流着的是和这个男人一样的血。我只能沉默。
(四)
男人走了。在我们同样的沉默中。我想,我从来就不会同情他,我确定。
我告诉远方的她,男人来找我的事。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幸好,此刻的你是活着的。女人一定是想到了今天的你,所以舍不得带走你。我在电话的这端浅浅地笑了。
我决定去看看海,那个曾经光想象就让我感到害怕的地方。
我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喧嚣的城市,来到这个曾让我感到迷惘的地方。可是,我却发现,当我面对如此浩瀚的蓝色时,我并没有畏缩。我用手指掠过海水,是凉的,但并不彻骨。我想,我是喜欢海的。
我发觉自己是如此渺小。人生该是这样的,生活也总该是这样的,而我,也总该是从记忆中逃出来的。在海边的夜里,我不再听到女人的尖叫,我不再听到男人的咆哮。我不再哭泣,我不再害怕。
我想,噩梦过去了。
落,是属于夜的声音。
我笑了,望着夜色中的大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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