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空总是弥漫着朦胧和暧昧。秋的夜凄冷而忧伤。梧桐的叶儿硕大而悲壮的随着风飘落在马路上，又颠簸着消失在苍茫黑暗的角落里。马路两旁的路灯昏暗而沉寂，灰黄色的光线使错落的建筑物显得很怪异。居民楼的窗户里偶尔有人影的晃动，像一个个被人操纵的皮影人形。今秋的雨格外凉。

嫣静静地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雨滴打落在玻璃上又顺着滑下来，如无数苍凉和忧郁的泪。风吹落了曾经几度辉煌的叶，风也吹落了无数嫣曾经美妙的梦。嫣穿着黑色的旗袍，大朵的牡丹花隐含在底色里，花也是黑色的，亮晶晶的牡丹闪烁着，嫣像一条深海里无助的鱼。

刹那间。闪电划过沉沉的夜，白光耀眼。嫣消瘦的脸在白光里显得暗淡而沧桑。霓虹灯色彩华丽而混沌。灯光下人头攒动，所有的人都在麻木的冲动和丧心病狂的理智着。嫣静静的躲在角落里。躲在落地窗旁的角落里。圣罗兰的香烟精致而优雅，在嫣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显得很自如。嫣深深地吸了一口又慢慢地吐出，烟圈慢慢地飘散扩大，随即消失在迷离的空气中。

嫣的眼泪此时正悄悄地从眼角滑落。嫣盯着墙上那幅色彩艳丽，造型夸张的向日葵。向日葵低垂着沉重的头，斑驳而枯燥，正如嫣渐渐衰去的风尘中骄傲的容颜。嫣轻轻的揉了揉自己的肩。嫣的肩消瘦而光洁。暗红色的伤痕在灯光下像蝴蝶的标本真实而清晰的印在嫣的皮肤上。来自野兽般的吞噬。伤痕疼到嫣的心底。无数张狰狞的面孔无数张道貌岸然的脸在嫣的眼前飘来飘去。嫣的泪滑落在淡紫色的唇边。此时，嫣阻止了那些无数张面孔的闪现。

嫣想起了他。他在一个月圆花好的夜晚和嫣不期而遇。他像一棵白杨树那样挺拔而坚定。当时嫣像个含苞待放的梅。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的声音以及温和而富于节奏的表情深深的吸引着嫣。他真诚的眼神里流露出男性的难以抗拒的魅力。他是个政府里显赫的官员。年轻的仕途对于他正一路平坦。优厚的家庭里他的地位高高在上，他几近于完美的条件使嫣充满了幻想并且毫无理由拒绝。这不能怨嫣，还能有哪一个女人不为此心动呢？

嫣慢慢地站起身，纤细的腰裹在黑色的旗袍里使她的臀显得尤其宽而且突兀。嫣款款而行，像一只名贵的猫那样优雅。嫣走到吧台前坐下，燥热的空气里弥漫着各种奇异的香。嫣的脸泛起了潮湿湿的感觉。嫣走到里间的屋子里，换上了一套短款的裙装。嫣看上去幼稚了很多。短裙几乎露出了嫣的大腿根。嫣有着一双迷人的双腿，修长而圆润。嫣又回到落地窗前的那个角落。那些狰狞的道貌岸然的面孔又重新浮动在嫣的眼前。

腰缠万贯的老板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看上去像个女人。他近于变态狂般的虐待使嫣有种欲死不能的痛。那支名贵的烟蒂像吸血鬼的嘴啃噬着嫣的肌肤。嫣声嘶力竭的叫没能阻止他停下来。大腹翩翩的局长显得迟钝而慈祥。嫣没有想到他疯了的时候竟然像头可怕的犀牛。光秃秃的头顶长满了晶莹剔透的滑稽的露珠。嫣麻木的忍受着那些人为的灾难。那刻，嫣甚至可以露出灿烂的笑。为什么不能呢？当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面孔到来之前，嫣就做好了准备。当嫣漂亮的裙袂被肆无忌惮的撕扯成碎片时，嫣的尊严和气节，嫣的希望和梦想也随之被撕扯得粉碎，嫣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那些面孔里居心叵测，那些面孔里飞扬跋扈，那些面孔里清晰的泛着玩世不恭和傲视群雄的毒素。嫣有种釜底抽薪的疼痛。嫣想起了含辛茹苦的爹。爹的面孔慈祥而和蔼。爹苍老的身影像深谷里悄无声息的落叶。娘去世的几十年里爹都是在沉重和忧伤里度过。爹也是个男人呢。然而爹始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爹没有再找第二个女人。嫣的泪水淹没了爹慈祥宁静的脸。

嫣倒了半杯红葡萄酒。她喜欢这种酒后微醉的感觉。酒精会使嫣的神经麻木，记忆中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会合着酒精的挥发慢慢地消失，嫣始终以这样的方式试图消解自己心里的痛楚。

他曾经慷慨激昂的表示嫣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优秀的女人。他也慷慨地付诸于实践了。嫣甚至天真的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为此嫣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献身于这种莫名的幸福了。随即嫣便遭到了无情的抛弃。这种彻骨的痛让嫣一想起来就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那刻，嫣甚至想到了死。她那时才19岁，嫣几乎就想草草的结束自己了。

嫣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念头。为什么要死呢。嫣笑了，笑得悲壮而痛苦。嫣觉得自已经很潇洒了，没有什么能使自己再次激动起来了。嫣平日里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那些亲亲我我，缠绵无尽的所谓恋人们经过眼前的时候，嫣都觉得很滑稽。嫣常常会露出轻蔑的笑。不过在笑过之后嫣的泪水还是会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滴落。以至于嫣都毫无察觉。

嫣悄悄的离开了座位。霓虹灯下那些色彩斑斓的发丝如狂风吹起的柳枝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图。那些听起来似是而非的歌曲让你找不到每一首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同。一切都是那样的虚幻和迷茫。嫣忽然有些烦躁。她回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嫣有一个做工精致的小镜子。浅紫色的边嵌满了细小的梅花，凹凸有致。嫣喜欢照镜子，这样能清楚地认识自己，以使自己不至于迷失的过于荒诞。嫣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曾经充满无数幻想的脸。嫣的双眼细长而充满了迷惑，长长的睫毛总是有种不真实的美，凝固而湿润。嫣的脸消瘦而骨感分明，看上去像只狐狸的脸。嫣想起了小时候那个天真的小姑娘。

山坳里嫣像个小野兔在草丛里蹦来跳去。爹憨厚的笑容里充满了灿烂的阳光。娘去世的时候嫣还不懂事。嫣是爹的命。嫣咯咯地笑着，小脸同样的明媚。细长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痛苦和忧伤。美丽而梦幻的时刻就在那一瞬间凝固。后来的许多时候嫣总是能回忆起那一刻。

嫣的泪又如期而至了。嫣站起身打开自己的衣橱。琳琅满目的华丽的服装色彩斑斓。嫣已经不记得它们究竟有多少件。嫣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嫣又看到了那一张张狰狞而滑稽的面孔，那些居心叵测，那些欲望之下的虚伪的笑容。嫣突然笑出了声。那些华丽和昂贵的色彩背后是嫣无数次痛苦的笑。

嫣悄悄的走了。嫣在一个落叶飘飞的夜晚悄悄的走了。嫣的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嫣只带走了自己喜爱的那个小镜子。嫣整齐的留下了那些虚幻的色彩和华丽名贵的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