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从济南回来。虽然毕业后几乎每年都去,但是这次似乎和以往感觉很不一样,让我想起我很多东西。
读高中的时候我是比较顽劣的,如果变的比较沉默应该就是那四年的时间吧!
那时,我就住在那个院子里,现在回忆起来那仍然是一个老态的世界
那时候伯父伯母已经年纪很大了,伯父癌症复发,时日可数,所以更加有一种忧伤的意味在里面。
房子很老,每栋楼都布满了爬山虎,那种暗暗的浓绿色,让人觉得也快乐不起来。
院子是很大的,有着高大繁茂的法国梧桐和泡桐,遮的院子里面阴阴的,即使是阳光最 好的正午,也只有叶子间漏下的点点金斑。角落里经常可以找到缓慢而又腻腻的蜗牛!
那时候我经常流连在院子里,坐在凉凉的石凳上,看着来往的老人。陪伴我的就是“小贵”。
小贵是门卫上养的一只杂种狗,不漂亮。原来叫“虎子”,小贵是我给他起的名字!
我叫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每次看到它的时候他都抱着脸在睡觉。我一直觉得睡觉睡到自然醒是贵族的权利。勤劳勇敢从来都是形容我这样的劳动人民的。
而且他也胆子极小。书里面说欧洲的贵族女子是极容易因为一点小事而晕倒的!比如《飘》里面思嘉的姑妈看到居丧的思嘉准备跳舞就马上要晕到。
基于这两个原因我给他起名字叫小贵。那时侯是带着嘲笑的意味的,所以后来我再每次想起小贵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对不起它。
我和它熟了以后我经常带着它在院子里晃,发现我自己的无限乐趣!
春天的时候,院子里的花坛会开满粉红色和嫩黄的蔷薇花,娇媚而又张扬。尽管经常晚上的一场大雨就会落红满地,但是那些柔弱的花瓣躺在湿冷的地上在我那时侯看起来却是极其诱惑。仿佛剽悍的战马一旦披上绣帷,也可以供烟视媚行的女子骑乘。
有时候我会摘一些花插在柳条编的圆圈中给小贵戴在脖子上,然后我就想起《红楼梦》里面刘姥姥说的:“你好没见过世面,见这园子里的花好,你就没死活的戴了一头。”我就开心的不得了,不断的叫着小贵,小贵就讨好亲昵的向我晃着尾巴。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越发觉得笑不可遏!
但是多年以后当我读到萧红在《胡兰河传》里面写道:祖父蹲在地上拔草,我就给他戴花。祖父只知道我是在捉弄他的帽子,而不知道我到底是在干什么。我把他的草帽给他插了一圈的花,红通通的二三十朵。我一边插着一边笑,当我听到祖父说:
“今年春天雨水大,咱们这棵玫瑰开得这么香。二里路也怕闻得到的。”
就把我笑得哆嗦起来。我几乎没有支持的能力再插上去。”
在萧红少年童真的笑声里我却忍不住的伤感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现在想想,那时侯我是颇为孤独的,只是当时我并不觉得!
初夏的时候,泡桐会开花,白色中带一点点矜持的微紫,但是一旦花开,满树大朵大朵的,所向披靡,美如淡色的流云!
盛夏的时候,愈发叶稠阴翠,蝉声匝地。
院子角上的芭蕉叶子姗姗可爱,那时候我并不觉得什么“芭蕉分绿上纱窗”,或者“是谁多事种芭蕉,朝也潇潇,暮也潇潇。”我只是很奇怪它为什么不开花?
这个时候院子里面的洋槐也会开一种米粒颜色的花,而且有一种山东人叫做“吊死鬼”的小青虫会扯着一棵丝线在空中打晃,荡秋千,吓唬路人!
有时候碰到我的脸上,我难免锐叫一声。于是小贵必定东奔西突的一阵乱跑。忙到十分去!好久停下来,也是战战兢兢的望着我,如临大敌,一副随时蓄势待发,亡命江湖的模样!
那时侯我虽然有点看不起他,但是内心其实很羡慕它,每天饱吃憨睡,在太阳底下伸懒腰,玩是唯一的任务。却永远有人疼他,爱它,说他是个宝贝!
小贵也极馋,秋天的时候院子里的两棵石榴树会挂满累累的果实,艳红而硕大,可惜是《西厢》里面所云:“银样蜡枪头。”所以没有人摘,有时候会挂到初冬的第一场雪。看起来-----------很美!无法言传!
我有时候会摘一个在手里玩,看看,摸摸,闻闻。
过一会自己就忍不住的掰开,渴望这个是那例外的一个!但是每次都酸的我愁眉苦脸!
小贵一看见我咂嘴就眼巴巴的望着我,恨不得能把爪子伸到我嘴里掏掏。
那时候门外的路还没有改建。有很多人在那里吃早饭,有茶叶蛋,包子,荸荠,落花生,麻辣烫。。。。。。热闹而且喧腾。我有时候带着小贵穿行中间,觉得很愉快。这个季节,会有糖炒栗子和烤红薯。上面悬着红色的灯,给人一种“暖老安贫”的感觉。半条街都散发着甜蜜的味道。
有时候我会买两块红薯,当然小贵必然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拿眼睛望着我,生怕我偷吃了的样子!
记得大学时候下的第一场雪,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奋力的堆了一个雪人,转头的时候,看见小贵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雪地上看着我,雪后的空气,透明清凉,我们互相望着。很有朱自清先生《冬天》里面的感觉:“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个人,天地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个人。”那一刻我觉得似乎世间只有漫天的大雪还有小贵!
那时候每天放学回家,走到楼下,伯父都会在那里等我,满头白发,手上布满了深色的老人斑。
渐渐的他不再能下楼,只能看见他站在阳台上向下面殷切的望着。让我觉得有些心酸!
他儿女很多,但是都不热络。大姐和伯母关系不好,离婚后住在威海,后来随女儿定居新加坡,再也没回来。大哥沉默寡言,嫂子性格不是很婉和,即使当着外人也无收敛。小哥哥嫂子不愿意来,带的哥哥也来的少了。二姐常来,但是工作忙,孩子小,所以来去匆匆。
再后来,伯父走了。。。。。他离世比祖父更早,是我第一次体验死亡。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不再象以前那样傻乐傻乐的了。
后来的一个春天小贵不见了,它长大了,不知道是自己走了,还是别的原因。我一直不知道它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如杨绛先生的说的:“默存和我想起小趋,常说:“小趋不知怎样了?”
默存说:“也许已经给人吃掉,早变成一堆大粪了。”
我说:“给人吃了也罢。也许变成一只老母狗,拣些粪吃过日子,还要养活一窝又一窝的小狗……”
那时候开始喜欢听李宗盛的歌曲:“总是无缘无故难过起来,但是音乐在响,笑话正精彩,怎么好意思一个人走开?。。。。。”
人生总是这样?
有些话,说也不能说,有些事情,做也不能做!
〈圣经〉里面说:“不要惊醒,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愿意。”
可是谁知道等待的滋味?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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