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凌晨，进郁郁燥燥的办公室之前，我总是要先到对面的山上走走，转转，大概，潜意识里是想汲一些山的灵翠吧，要不然，凭何支撑这日复一日重复着转啊转啊转不停的日子？　

今早上山的时候，跟往日是没什么不同的。

绕绕停停，慢悠悠的脚步，绕过一中，原本是不走这条道的。今晨，却没来由地想听听孩子们青春的声音，看看校园门关不住的桃红绿柳，本是深秋了，正是万木凋蔽时，可一中院子里却硬是不同，蓬勃的草肥绿，张扬的花还艳在枝头。有活泼泼的校服一路蹦过去，有沉稳的眼镜一种稳过去。校门走过了，围墙亘古地站在那里，在喧扰里割出一份清宁给灵台的孩子们，安静地墙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生代复一代雕刻着灵台的未来。

自嘲着笑笑，原是不想这么多的，今晨，这是怎么了？怎地生了这许多感慨出来？

本要拾级而上的，那长长的似无尽头的石级，不知是哪个法师受了多少的苦趟了多少的路化缘来的？不知哪一块一毛的纸币里，藏了多少人的磊落的念想隐秘的欲望呢。屡次走在石级上的时候，好像总能听得见琴键的声音，似乎一脚踏上去，一声“哆”，或者一声“咪”，或者别的什么音，就灿然响起，颤颤地，让人情怯着不知下一步该跨两个阶呢还是一个？

一路慢悠悠地一脚一脚踩下去，一级一级细细地聆听着石级的弦声，不知是吟着商周时期的密须国？秦代置鹑觚县？东汉后期的三水县？东晋南北朝的安武县？亦或想要弹奏的原本是文王伐密筑的灵台？

亦或者，这石级一声一声诉的，原本是幼年丧母，境遇艰难终了却万世流芳的玄晏先生皇甫谧？是位尊唐代宰相的思黯先生牛僧孺？是由员外散骑侍郎至进位使节大将军的里仁先生牛弘？是初为县小吏，再特封分国公的唐泾州鹑觚人牛仙客？是上良杨家庄的民国陆军将领杨子恒？亦或是时年31岁却牺牲于神池葬在华北军区石家庄烈士陵园的绥晋军区三十六团团长高永祥？

好像都是，却像都不是。

一步一步地踏去，听石级一路且行且吟。

每一天凌晨，都是这样开始的。

可今晨，却似乎哪里有些微的不同。

下意识间，放弃了踩着琴键的石级的行板。绕过一中，顺着仲秋的围墙，一种走过去。

藏在草丛间的孩子们的小径，似蹦极的一条悬带，一路将我拉向山顶。

满眼的秋色，深深地呼吸，好清凉……终于，穿行在林如兵的小道，不时要避探头探脑的各种秋叶，不经意，一枚枫叶撞入了怀里，顺手拈起，是准备要丢弃的，只要屈了指只一弹，然后再弹弹被叶污了的衣，就可以了，不是吗？

——一道细细斜斜的弧线在指尖间划起时，一脉金丝的血闪连成一片晃眼的血红，枫叶上有血光在闪！

目旋，冰凉的血直往头上冲：谁，谁在这里？

再细细伫目，是一枚枫叶，没错！错落的经脉间，有暗红流动，一丝细细地金黄的脉络，斜斜地伸过去，横贯了整枚叶片，一半儿深深地嫣红，像极了王熙凤张扬蓄谋的红唇，浓着烈着妖邪地闪。一半儿浅浅地粉，是洋芋的女儿天然的湿润的脉脉淡淡红，柔柔嫩嫩地洇开去，红得让人心疼。

突然袭击过来的柔情，融了粗枝大叶三十年的心。

我舍不得扔了，巴巴儿地捧在手心里，悄悄观望，怕惊走了什么似的。

哦，是了，肯定是你！

这枚没来由地撞入我怀的的红红的枫叶，就是漂着的你！

是的，一定是，昨夜你还说了，要作个魂灵陪在我的身边呢。

呀，我得藏起来，把这浓浓的秋里精灵般的你，带回去！

立于山顶，满足的叹气。

满足地眼，睃过山顶俯揽的灵台，北魏的造像碑，金的明昌铁钟，明的万代铁狮，远远摇曳郁苍如云的唐槐，似影似幻林木葱茏庙宇甚多的疙瘩庙，九峰连绵山势峭峻路径回旋的文王画卦山，碧波清心的溪河公园，竟如此美丽。如此地和谐在灵台这小小的腹地。

在这里三十多年，怎么就没发现呢？

凉凉的晨风吹过来，甜丝丝，润滋滋，迷迷濛濛的，心动神迷。紧张着不敢大声呼吸，怕我的枫叶儿突然就不见了似的。小声小小声地问自己：究竟是什么让我的原本平平淡淡的荆山竟然炫出如此魅力？

观云，望山，听风，山与水，我与撞入怀里的枫叶，一切都轻薄着升腾。

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

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

一样空灵的亘古美丽着，只不过，此灵台非彼灵台罢了。

伸手再摸摸贴胸的衬衣口袋里渗了体温的枫叶儿，还在！手抽出来，隔了几层的衫，按按，嗯，枫叶儿的心，在跳呢。

大男人家家的，如此这样的柔情成丝成水，哪里行？

灿了笑，敛了脸上的晕，下山去——说不准，会迟到，撞上拉长了的领导的脸，大大的不妙呢。

2006年10月17日夜于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