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桔桉树贝珍

发表于-2006年10月16日 上午11:18评论-2条

桔桉树

a·木吉

她叫木安.

七年前,她来到我家.

母亲指着她对我说:"这是你妹妹,木安.

我忙里偷闲的从一大堆玩具中抬起头来.她站在母亲身边,一只手还卷曲在母亲的手中.目光像外出觅食的小老鼠,小心翼翼的,探询的望向我,在撞到我的目光的刹那受惊般急急地退回了洞中.

然后,我搬出了所有的玩具,一件一件献宝似的给她介绍.最后总不会忘记自豪地加一句:

"我爸爸给我买的."

在这之前,我发誓我不知道木安的父母,也就是我的叔叔婶婶刚在一场意外中丧生.我仅是重复了一遍向别人炫耀的程序而已.当然在这之前,我也未意识到眼前这小女孩将要成为我们家的一员,绝没想到.母亲走到我跟前,说:

"木吉,你应该跟妹妹一起玩!"

我在自己那堆漂亮的玩具里挑选了好久,逐一比较最后才锁定目标:一个穿绿衣裙的金发女孩,因被冷落在床底一段时间而积满灰尘,暗暗的.

"这个就给你吧!"

"谢谢!"

木安,一个安静少语的女孩.

这一年,我们十岁.更巧的是我们的生日都在四月一号.

我们是同一天出生的姐妹,我叫木吉,她叫木安.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这一切带给我的唯一惊奇就是生日那天,有个叫木安的妹妹跟我一样盛装,一样对着蜡烛许愿.然后逐渐长大了,然后知道四月一号是外国的一个节日-愚人节.然后我便常常会想,我于木安是否是命运开给彼此的一个玩笑?在朝夕相对的日子里,磕磕碰碰的成长?^

在木安来我家的第一个生日上,父亲告诉我们,说世界上有一种树叫桔桉树,是曾经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死后化成的,它生长在美丽的地方,只要是互爱的姐妹向它许愿,总是会梦想成真.

一个动人的传说,一种美丽的期待.

世上真的会有桔桉树吗?

如果木安只是我的一位朋友的话,我想我会很喜欢她,那双幽深的大眼睛里蕴藏了太多惹人怜爱的东西.但是,她是我的妹妹,一个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凭空而来抢走父母半个怀抱的妹妹,所以我只有排斥她.

很多的时候,木安都是一个人沉默着,会在你叫她时充耳不闻,偶尔抬头,你看到的也只是一张迷茫的脸.一个笨拙的女孩,我这样想.每当这时,父亲都会将木安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抚摩着她的头,感伤地说:

"可怜的小安,父母的死让她受刺激了."还会朝着我喊:"小吉,你要好好爱护妹妹!"

这个时候,我的心里总是充满了不快的.父亲的腿上曾是我的专座,还有他看木安时那爱怜的眼神让我嫉妒.我得让木安知道,我才是这个家里最珍贵的宝贝.

所以,我总是会喊:"木安,给我倒杯水!"

即使家里所有人都亲切的唤她小安,而我则一直坚持叫她木安,虽然听不出她与我家的距离,但至少不会让我与她显得很亲密.

"木安,木安,我的鞋呢?"

"木安,木安,有没有拿我的画册?"

那些日子这样刺耳的叫唤声总是弥漫在空气里.我不知道这些有没有给木安的心灵造成伤害?她是个安静的孩子,有时她存在的迹象只剩下那轻微的呼吸声.

飞扬是个可爱的男孩·

从小我就这样认为·

飞扬住我家楼上·我们一直是很要好的朋友·在我还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的时候,我只能说我们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与飞扬常结伴在楼下玩,曾有逗趣的婶姨问我:

"小吉长大了是要嫁给飞扬的吗?"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一年,我七岁,但事实可以证明我们确实很要好·

飞扬养了两只小乌龟,我种了盆水仙·每天,飞扬都会站在阳台上,告诉我:

"小吉,小龟醒了!"

"小吉,小龟在游泳呢!"

这当儿,我有时在吃饭,有时在看漫画,有时还躲在被窝里睡懒觉·但不管干什么,我都会飞快地跑到阳台上,仰起来脸兴奋地问:

"真的吗?真的吗?"

总之,这是我们之间有趣的事情·

我从来都不是个细心的人·水仙的照料都落在母亲身上·偶尔我也会记起去阳台上给它加水,或者挪个有阳光的地儿·水仙长得瘦瘦弱弱的,偶尔也会怯怯地开几朵小花,往往是还未完全绽放就萎谢了·

飞扬每次见到水仙,都会轻轻地责备我,叫我小懒虫·飞扬很爱惜这盆水仙,总会有载满嘱咐的纸飞机撞进我家的阳台。"晚上有风雨,照顾好水仙!"

呵呵!飞扬,我的护花使者·

春天来临的日子·我,木安和飞扬去湖边的草地放风筝·那个由一片很绿的草地和一片和蓝的天空组成的世界·我喜欢风牵着风筝,风筝牵着我的感觉·裙子在风中"呼啦啦"的响着·我会挥舞着脚丫满地地奔跑,快乐地叫喊:

"咯咯,飞扬哥饿,飞扬哥,哎呀!风筝要带着我逃跑了·呵呵,它想拐卖我哦!"

这时飞扬都会用手在额前搭成蓬,眯着眼睛,望望风筝,又望望我,欢笑着远远地朝我奔来·

"放线!快放线!"

风散播着我的快乐,点染着这里的一草一木·木安一直坐在湖边,不知在忙碌着什么,我喊她好几次都没有回应·回家的时候,木安拿出三个编好花环,翠绿中缀满各色的小花,散着幽幽的清香,戴在头上真的很漂亮·木安微笑着,俏皮地说:

"我也担心我们会被今天的快乐拐走呢!"

我看到木安的手上有许多红色的被枝条划伤的痕迹,我很想问她"疼吗?"但最终还上什么也没有说·

飞扬笑着说:"带这这么漂亮的花环,只怕会让蝴蝶给拐走!"

"好累,我看还是回家让床上的梦拐走算了,咯咯--"我转身跑开了,或许很疼吧?家里好象有药,所以我们得赶紧回去·

我和木安就读于同一个班·出我所料,木安并不是个笨拙的女孩·她的成绩在班上遥遥领先,尤其是古诗词和另大多数同学头疼不已的古文·每次老师都带我们诵读一遍,五分钟后,由木安当众背诵,无论长短,漂亮地完成背诵对木安来说都是游刃有余的·

木安,她是个优秀的女孩·

飞扬在我们隔壁班·这个酷爱踢足球的男孩,每天放学后都会冲到我们教室门口扔下一句:

"小吉,小安,我去足球场了·"

待我应声抬头,留给我的总是扬起的白色球服的一角·然后,我会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和木安一起下楼,转到小卖部买我爱喝的雪碧和木安喜欢的橙汁以及飞扬要的纯净水··坐在南边看台的第三排,我继续翻看我的漫画,而木安大都持一本唐诗或宋词安静地看着,与我们一样安静的是一旁飞扬的书包和外套·偶尔我也会抬头捕捉一下绿茵场上那个白色的身影·然后,我们结伴回家·

在过去的五年里·当我们还是小男孩,小女孩的时候,我们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相反,我们比别人想得更多更远,漫无边际·梦想一直是我们之间最热烈的话题·

我说过,我要当一名漫画家,一只笔与一张纸便可写意快乐和浪漫·

飞扬呢?这个可爱的男孩,他总是快跑几步,踢飞前方的石子,摄向远处的目标后,才转过身自信而骄傲的说:"我当然是做最出色的足球运动员·"

"我想找到桔桉树,向它许个愿·"木安说·西落的太阳将她小小的身影拉得很细很细的投在我面前·木安紧闭着的小嘴显得无比倔强·

世上真的有桔桉树吗?

佛祖,请给我答案!

木安,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

她从不大声对人说话,而且似乎天生不具备拒绝别人的能力·面对别人的请求,她只剩下两个字"好的"

木安没有时间·"有时我会站在木按面前替她拒绝·

"我不是问你·"

"我是她姐姐!"……

姐姐?这不是我一直拒绝的角色么?为何此刻会说得如此顺口呢?我应该是排斥她的,排斥这个平白无故冒出来抢走父母半个怀抱的叫做木安的家伙·

但是,木安确实是个听话的孩子·这是比"地球是圆的"更可信的真理·

所以,那天当木安灰头土脸,一身伤痕的回到家时带给我们所有人的震惊是可想而知的·

她与人打架了,对手是个高她一个头的身强力壮的男生·听说她是拦在那男生回家的路上,然后一头撞向他并与他撕打在一起的·我不知道木安她哪来那么大的勇气敢于向这样一个男生挑战?

但是,现在她带着满身的伤痕站在我们面前,她说: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别人打架了·"

我知道她很痛,但她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告诉我们原因·或许她有很多的委屈,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只说,她错了,乞求原谅·

这就是木安了,乖巧得让我们不忍心责备·

我轻轻地问:"木安,很疼是吗?"

"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她努力地调整着脸部伤痕累累的肌肉给出我一个微笑,并低下了头·

这一刻,我知道我是这样的心痛·

她微笑着,低下头的姿势,寂寞而单薄·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一点也不了解木安·

那个戴着花环微笑的木安·

那个每天在课间递给我早餐和面巾的木安·

那个说想找棵桔桉树许愿的木安·

……

木安,她其实一直都寂寞而孤单·

在这之后的好多年里,每当我想起木安,她都是那个微笑着低头的姿势,寂寞而单薄的姿势。

或许真的有这样一种树,它是由两棵小树并排长成,枝叶交叉重叠,根须缠绵相绕,吸取着阳光和养料,共同成长。它们经脉相连,任何一个的痛都牵扯另一个的痛,息息相关,在风雨中扶持着傲然挺立。它们还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桔桉树。

木安说,她的梦想是找到桔桉树,并向它许个愿。

我不能知道木安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桔桉树,我也不能知道木安将会许个什么样的心愿,但有一点我知道,在木安许愿的时候,我得让它实现,一定要让它实现……

所以,木安,记住了以后你不在孤单!

时光一阵风似的吹过去了。

七年,仿佛只是眨眼之间。那个闪烁着目光,怯怯的女孩,她现在站在我面前,她说:“姐,再来一遍!”

夕阳从她背后的窗户斜斜地射进来,和着微微的一股风,在她耳边的几簇卷发上来回的跳跃。

十七岁的木安,已长成一个秀气文雅的亭亭女孩。

“姐,再试试吧!一定可以的饿。”

我看着木安手中的数学复习题,又看看她,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坚定不移的光芒。

“我真的不会。”

“没关系的,我再给你讲一遍。”

“可是我……”

“放心吧,一定可以的饿,我相信你!”

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木安,这个依旧柔柔弱弱的木安。我除了妥协,还能怎么样呢?于是我乖乖地接过木安递过来的纸和笔,最起码,我得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回报她的信任,即使数学对于我来说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和符号,因为木安说她相信我,所以我愿意努力。

“木安,我特别笨,是不是?”

“不是,你的漫画很出色。”

“我一点也不喜欢数学。”

“我知道,但你还是得努力地学它,这样你才能进一所优秀的大学,才能更贴近你的漫画家梦。”

“一切都这样的现实,是吗?”

“但我们会彼此支持。”

木安举起左手,作了个“加油”的手势,因为背对着光,我看不清楚木安脸上的表情,只有那洁白可爱的牙齿,让我知道木安在笑,自信而鼓励的笑。恍然间,我似乎又看到几年前的那个木安,那个微笑着低头的姿势,寂寞而单薄,我突然有点想哭,心痛而感动。

我和木安,依然会在每个周末去新华书店。我依然独爱我的漫画,她只钟情诗词。在黄昏的时候,我们会抱着借来的书,穿过街道,横过马路,拐过巷口那株栀子花,回到我们的家——青石巷27号。晚风总会轻轻地扬起我们的裙摆,拂动我们的长发,整个城市喧嚣着,嘈杂着,像一群不安而混乱的蜜蜂。我和木安静静地穿梭其中。我想我的漫画,她想她的诗词。我们听着从耳边轻轻吹过的风的声音,回家。这一切宛如一幅过滤了俗世喧嚣的岁月的油画。七年的光阴在不变的色彩中凝结。

如今,我们十七岁。

我们一起站在高考的起跑线上,面临同样的饿竞争与挑战。木安说过我们彼此支持,所以我们都不孤单。

进入高三的这个暑假,特别干燥闷热。

傍晚的时候,我和木安去小区的公园荡秋千,这里在很久以前就是我俩的专场。只是我们没有像以前尖叫着荡上去晃下来,快乐地忘形。我们只是静静地坐着,悠悠晃荡,像两只停歇的蝴蝶,带着些许的忧伤,旁边的大榕树巨大的树冠阻挡了太阳的余辉,驱散着大地散发的热气。我突然想起《童年》里的一句歌词,于是急急地抬头寻找知了的踪迹。但一无所获。

“这已不是童年里的榕树,所以当然不会有知了。”我自言自语。

苍白的安慰!

木安转头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继续望着前方。于是我也抬头,看着前方,其实我想看看木安在看什么,但我知道木安什么也没有看。于是我想我该看点什么,而事实上我也什么都没有看,我们就这样坐着,悠悠晃荡,像两只停歇的蝴蝶,美丽而忧伤。

“唿”地有一个身影从眼前掠过,在空气里抛下一种清香,自然的阳光般暖暖的清香。我知道是飞扬,这种熟悉的香味总能第一时间将他暴露,兜了一圈后,飞扬停在我们面前,单脚支地抛给我们两瓶饮料,雪碧和橙汁。这个男孩健朗、阳光、帅气,他叫飞扬,对,飞扬,那个曾经总在阳台上告诉我“小吉,小龟醒了。”的可爱男孩。

“小吉长大了是要嫁给飞扬的吗?”

“当然。”

那一年我们七岁,但我知道,木吉和飞扬,我们很要好。

于是我经常偷偷地脸红,偷偷地心跳,在我意识到自己长大之后。而长大后的飞扬,脸部线条柔和分明,每一寸肌肤都洋溢着运动的饿热情。他走到哪都会给哪带去一片暖暖的阳光。

“下学期开始前,我们与邻校有场足球赛。”飞扬看着我们说,“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你不是已经被省队选中了吗?还有比赛?”木安问。

“我知道,这是进省队前的最后一次比赛,娱乐的。”

“以后不踢了?”我急忙问。

“我得专心学习了,学习太差也还是进不了的。”

“哦,我会去的。”我说。

我转向木安,木安没有回答,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飞扬也盯着木安,眼睛里似乎满是热切的期待。

“小安,你呢?”

“我?哦,我也去。”飞扬舒心地笑了,好象对手射过来的球在最后一刻被接下来了般,有几分自豪,几分珍惜。

而我,无法否认自己的失落!

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和木安去看飞扬的球赛。我们骑着自行车,飞驰在这个古老的城市,偶尔也有早黄的树叶忽悠着打着旋儿擦着我的脸落下去了。木安在我后面不急不缓,她永远也不会像我这样将车踩得疯狂。

“木安,你快点行不?”我远远地喊,“就快迟到了。”

“哦,知道了。”

我不能丢下这个方位感极差的木安。所以我只能在行到一个路口就停下来等她,在这个“迷茫”的城市,我是木安的路标。

当我们这样一急一缓地赶到赛场,比赛已经开始了。观众围城一道厚厚的人墙,我们根本无法捕捉到赛场内任何一个身影,只有“加油”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地传出来,撞击着我们的鼓膜。

我是这样急切地想看到飞扬。

所以,我努力地使自己变成一柄锥子,朝人缝里扎去。第一次在我的生活里,靠近飞扬是如此的困难。后来我常想,如果当时我的脑海中除了要见飞扬的渴望外,还有空间的话,我一定是在为锥子伸冤,因为不会有人知道,它扎进去的路程是艰辛而磨难的,只是为美丽的目标而忘却了疼痛!……

有的时候,我曾问过自己“心痛是怎样的感觉?”问过之后却突然后悔。我想幸福的人是不会心痛的,而我有木安,有飞扬,我是这样的幸福!所以心痛一定与我绝缘。

我一直都不是个求知若渴的女孩。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凝问像孩童手中的蚱蜢,明明是严严地捂在手心却突然发现它已真实的高高跃起。转念的时间都未曾留下。

“心痛是怎样的感觉?”

它是一只我努力了十七年都没有捂住的饿蚱蜢。

我记得母亲曾在被我气极的时候,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着我说:“木吉,你气得我肝痛!”

这时候,站在角落里的我,因惊奇而忘记了悔改,低着头努力地思考“为什么是肝痛而不是心痛?”童年的无忧无虑的生活给不了我答案,于是我抬起头,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求知欲,我问:

“妈妈,你怎么不是被气得心痛呢?”

我没有得到答案,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走了。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在心痛?

我想,如果世上真的存有桔桉树,那么它一定感知到了我的愿望。所以,它在我生命的这个夏末,投下了宝塔,罩住了与我兜转十七年的蚱蜢。那一刻的感觉真真切切。

笑靥如花的那个女孩,阳光灿烂地洒在她的身上,她站在那里,怀中那件绿色的球服像只巨大的手捂住了我的口鼻,截断了我的呼吸。有什么东西充满了我的整个胸腔,我感觉自己像个胀到极限的饿气球,难受而恐惧。

她的目光随着飞扬流转。

抢球。

带球。

奔跑。

射门。

……

她欢呼着跳了起来,挥舞着那件绿色的球衣,像胜利的旗帜。我忘却了球场上的飞扬,目光傻傻地盯在那件球衣上,飞扬的衣服,我曾那样亲切地抚摸过它,隔着这么远,我甚至也能闻到那熟悉的阳光般暖暖的清香,但是现在它在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手中。中场休息的时候,她像只快乐的小鸟朝飞扬飞去,并在众人未回过神之际,给上一个吻。我想起飞扬那可爱的好看的嘴唇,那总是带着无限的笑意,停满阳光的嘴唇。仿佛有什么扎在了心上,胀到极限的气球没有爆炸,却在瞬间被放空了所有的气体,我全身虚得似乎没有了站立的能力。回过神来的观众,喧叫着,拥挤着,兴奋而激动。我被从人墙里丢弃出来。

我突然有点恨自己,恨那莫明的对心痛感觉的饿期待。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

那天到最后,飞扬也没有看到我们。木安站在我身边轻轻地拉我,她说:“姐,我们回去吧!”

我没有理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躲在角落里,不让飞扬看到,也不愿离开。那个女孩的出现让我慌乱,我无法收拾自己的心情。七岁的时候,我曾那样干脆地回答,回答了我将要做飞扬的新娘的未来。我一直以为一切会像春天开花,秋天结果一样顺利自然,我们养小龟,种水仙,春天的时候我们去放风筝,简单而快乐。我们的那个小小的世界,温馨、单纯、美好。

哪来的陌生女孩呢?她笑靥如花,却这么多余!

我远远地看着飞扬,脸上有汗水未消干的痕迹。他推着自行车张望着,女孩跑过去跳上自行车后座,他载着她消失在我的眼前,偶尔也有早黄的树叶,忽悠着,打着旋儿擦着他们的脸落下去了。

一声不响地推着车往回走,木安跟在我身边,但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太阳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寂寞地缩短又拉长。

我想那天,我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可怕。

回到家,母亲看着我惊慌失措“小吉,你不舒服吗?”我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想我需要安静,空白的大脑像出故障的机器,接收不了任何外界的信息。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一直木然地坐着,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我抬头,看到木安站在门边,她安静地看着我,脸上挂满了忧伤。她说:“姐,吃饭了!”

我突然难过得想哭,此刻所有慌乱和空白都化成委屈的泪水。我跑过去,抱着她,哭着问:“木安,我该怎么办?”

木安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轻轻的,轻轻的。

我不知道柔柔弱弱的木安,如何可以给我这样坚强的依靠和温柔的抚慰?这一刻我哭得如此尽心尽力,像个饱受委屈的孩子。

“木安,你知道吗?我喜欢他,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

“恩,是的,我知道。”木安附和着,想使我平静下来。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那女孩她……”

“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的,放心吧,一定不会的!”

“真的?飞扬不会喜欢她是吗?”我抬起头。

“是的!”木安重重地回答。半晌,木安突然严肃的问我:“姐,你爱飞扬,是吧?很爱?”

“在我七岁的时候,一个并不懂爱的年龄,我就想和飞扬永远在一起,这种感觉一直延续到现在。”

“姐”木安拍了拍我的肩,给我一个笑容说:“相信自己,我们已经长大了,我们的世界也已长大,所以我们要坚强地面对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惊讶地看着木安,这个坚强懂事的木安,突然有点欣慰,又有点难过。“木安已经比姐姐更懂事了是吗?

木安微笑着,举起左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我也笑了,举起左手,做了个木安式的“加油”的手势,我想感谢上苍,感谢它赐予我一个如此美好的妹妹。

于是我站起来,自信而坚定的对自己说:“木吉,你可以做到的!”

我记得曾有人指着我的漫画问我“木吉,为什么你的每所房子外都有高高的围墙?”我没有回答,但我知道,尽管外表开朗活泼,而我一直都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围墙于我的世界相当于盲人的手杖。我总是习惯圈在那个小小的世界,看风看月,似乎俗尘的苦难哀伤便与我远离,日子一个个从面前走过去了,而留下的我,长大了然后安然老去。太阳依旧每天从前门移到后窗,我抱着漫画在阳光中行走。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长大,我的世界也已经长大。即使阳光依旧从前门移到后窗,我报抱着漫画在阳光中行走,但我已不是昨日的我,阳光也不再是昨日的阳光。

终有一天,我将会老去,然后消失。

新学期开始后,我进了艺术班,在学校西角的一所古老的楼房里。第一次进来,我就喜欢上了它,雅静、清幽。这是个从学校各处结集而来的高考艺术生班,每个人似乎都带着遗世独立的傲气。我选择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窗外的竹林发出“簌簌”的声响。我不能明白,为什么在意识到自己的成长之后,生活总带给我如此多的不知所措?

我整个思绪随着竹林的声响飘荡。

“你好!”一个声音传来,然后我看到一张脸,那张笑靥如花的脸。我愣在座位上,忘却了回应,我想当时我的脸一定像是个万花筒吧,表情瞬息万变,极尽人类感情之丰富。

我就这样认识了她,江娜!

如果,我可以理性的公正的站在客观角度上去看她的话,我想我一定会告诉你们,她,江娜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她美丽,是的,很美丽,有着少女特有的韵致和些许的骄傲,她是个优秀的女孩,才华有如她的美貌,一样的不可收拾的张扬。

但是,我做不到理性而公正的站到客观的角度上去,我只是个感性的十七岁女孩而已,这个年龄容许我的放肆与任性,容许我无边的狂妄,不是吗?所以我讨厌她,我知道自己不是难看的女孩,从上初中开始,那些或羞涩或大胆的男生递给我的纸条儿证明了这点。我爱飞扬,江娜是注定的失败者。

所以我对她说:“江娜,你放弃吧,飞扬不会喜欢你的!”

江娜看着我,坚定地,她说:“我不会放弃的,我喜欢他,即使现在他不喜欢我,但我不会放弃,尽管结果不能预知甚至只是失败,但在那之前,我依然坚持努力!”

我无言以对,我试着无数次问过自己“木吉,你可以大胆地站在飞扬面前告诉他‘你爱他’吗?”

我知道我没有勇气。

所以,在那次足球赛上,江娜可以大胆地吻上飞扬,而我只能躲在角落里,悲伤而难过。

有时,我不得不佩服江娜的坦白和勇气。

她每天都会准时给飞扬送去精心准备的午餐。飞扬是个不善于照顾自己的男孩,在许多个与飞扬共度的日子里,我们总是会因对玩耍的沉迷而忘记吃饭,在最后饥不择食之际,将冰箱洗劫一空。我们都是娇纵而任性的孩子。相对于漫画,一日三餐在我的生活概念里是如此的不起眼。但是现在我开始自卑,我不能明白同样是女孩,为什么我没有那份细心和体贴?

江娜在飞扬的课桌、钱夹、手机等所有常见的东西上贴上自己的照片。我承认有着这么多漂亮照的相伴是件十分赏心悦目的事情。

“我希望你无论干什么都能看到我!”

江娜说,脸上带着骄俏而令人迷醉的微笑。她望着飞扬这样说的时候,我正站在飞扬背后很远的地方,我竖起耳朵想听清楚飞扬说了什么,但一无所获,熟悉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我只能用心去嗅其中气愤的味儿。我不知道江娜的声音为和会如此清晰,连同那骄俏的盛开的笑颜,烈比正午的阳光灼伤了我。我想江娜当时一定发现我了,她拉着飞扬离开时,抛给我一个挑战的胜利的微笑,像冷不丁的一记耳光,结结实实地抽在我脸上。

飞扬会抚摸着她的头亲切地唤她“小懒虫”吗?会与她分享小龟的快乐吗?会记得拉着她的手过马路吗?……每一次想到她献给他的那骄俏迷人的笑颜,都令我难过得哭泣。

飞扬,我珍爱了十七年的宝贝。我以为自己早已将它锁进了美好快乐的匣子里,其实不是,习惯了拥有却失去了所有守护的勇气。在过去的十七年生命里,都是我向生活索要快乐铺就成长之路,亲我爱我的父母、木安以及飞扬,我是个被宠坏的孩子,抱着一切美好,撒欢儿似的如一匹小野马扬蹄奔驰在这个小小的世界。

江娜,这个意外的闯入者,她指着飞扬——我的宝贝,说他是属于她的,那挑战的笑容,不是父母那般的纵容,也不是木安那样的谦让,而是霸道的自信和志在必得,像位策马而来的武士,将我的小小的世界踏得支离破碎。

我应拿出自己所有的勇气来守护住七岁就许下的爱情。

木安曾说过“我们在长大,我们的世界也在长大,所以我要坚强地面对发生的或将要发生的一切。”

后来我去找了飞扬,在一个周末的早晨,当我敲开门我看到了飞扬,那一头横七竖八未及梳理的头发,可爱至极。

飞扬家对我来说是这样的熟悉,凌乱的熟悉却有着让我安适舒心的感觉。长沙发上还放着飞扬的球衣、书包以及长沙发边的桌上乱着一堆学习资料,懒懒地散放着,呈现出与它们的主人一样的健朗、干净的姿态。而此刻它们的主人正在洗漱间忙碌,“哗哗”的水声,牙刷和杯子的碰撞声像快活的音乐。我能想象出飞扬对着镜子盛开的笑容,那干净的笑容像阳光灿烂中晾着的白棉布衬衣,温暖、亲切、柔和。

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了满满的感觉,或许幸福着拥有便变得真实,或许更多几分自信。但总之,先前的,感觉与飞扬间的距离和空白,都被这屋子里我所熟悉的一切填满了。

“小吉,冰箱里有新买的水果!”飞扬从洗淑间伸出头朝我喊到,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哦,知道了。”我愉快地答道。这时我发现未关好的电视柜屉子里放着个木娃娃,美丽的淡淡的带点忧伤的篮色,这是那种一个套一个的木制偶人,每个偶人身上都涂着一样的彩釉我把它们一个一个旋开,我想知道这个木娃娃在最后是否能看到令人激动的惊喜。我记得曾有次上街在逛一个工艺品店的时候,我跟飞扬说过,我说这种木偶最后若能放置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奇那该会有怎样一份意外的快乐?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看旋开最后一层得到的小巧精致的偶人,像童话中的拇指姑娘。微微有点胖的店主,眨着眼睛,从我手中拿过“拇指姑娘”并甩过一句“这是工艺,知道吗?所有的精华和努力全在这儿了!”自豪而又神气地看着我说:“小姑娘,你不会懂的!”我无言地笑笑,

“其实懂不懂只要木偶的主人知道就可以了,不是吗?”心理虽这样想着,但我并没有说出来。飞扬也没有说话,但他看着我笑的时候,我读懂了他的理解和赞同。

那么,这里会有惊喜吗?我拿起小小的淡蓝色忧伤的“拇指姑娘”仔细地端详着,一定会有的,我相信一定会有,飞扬含笑的赞同的眼睛,我怎么会读不出来?我焦急地仔细地寻找着,当我终于在“拇指姑娘”的手掌上发现“秘密”的时候,仿佛经历了莫大的惊险和劳累,我放心地笑了,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还是能读懂飞扬的!

多么快乐的事!多么令人安心的感觉啊!

我很快破解了手掌上的秘密,是两个字,两个让我充满安全感的字——守护。这时我是这样的激动呢!幸福的暖流窜遍了全身,汹涌着让我窒息的力量,或许也是因为巨大的幸福挤满了脑海,让我忘记了本能的呼吸。但总之,我是幸福的,并且我的幸福安全地绵延出几生几世的长度。

“飞扬哥会给我买一个的对吧?”那天走出工艺品店时,我这样说过,飞扬揉着我的头发,回答了我一个微笑,像很多年前责备我“小懒虫”时的宠爱的微笑。

所以我的巨大的幸福是可以理解的是吗?如果你能理解到此刻我的幸福,那么理所当然,在发现“守护”的对象不是我时,我的痛苦和悲伤,你也是可以想象的,是吗?以及后来的我的对于木偶主人的愤怒的行为,也是完全值得原谅的,对吗?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而此刻我的幸福却是实实在在的,所无法被任何动打搅!

飞扬从洗淑间出来的时候,我正趴在阳台上看玻璃缸里的小乌龟。木娃娃仍静静地躺在电视柜的屉子里,我开佩服自己的镇定和善解人意。我想在飞扬的心中必有个最美的时机,那么我该做的只有安心地等待,等待那个叫飞扬的男孩将“守护“写进我的生活。

“小吉,最近学习怎样?”

“挺好的,以我的聪明才智,一切没问题。”我俏皮的说,先前的沉重不安完全消失了,“你呢?”

“我?呵呵,从小大家就知道我比你聪明,别忘了哈!”

于是我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条起来去追打飞扬,我们的笑声瞬间便撒满了这个我无比熟悉的飞扬的家。小龟轻轻地游动,打碎了一缸和平的阳光,会不会是唤醒了阳光的魂灵,所以它便随着微微澜起的水波舞蹈?我并不排除这种可能,如果阳光真有魂灵的话,我想它定然会被我们的笑唤醒,然只为我非阳光,便无从知道阳光是否真有魂灵。

有些往事,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时光怎样流逝,它总以最鲜明的姿态站在你的记忆里。所以每当看着这玻璃缸里的小龟时,错觉里总有两个小孩,趴在一起,头挨着头,挤满玻璃缸上方的那片小小的空间。

“小吉,你说小龟真的能活一万年吗?”小男孩盯着水里,头也不抬的问。

“不知道,它们在一起会打架吗?小女孩亦不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入水中。

“不会打架的,我昨天听到它们说过它们是好朋友!“

“真的吗?”

……

这是些单纯而甜蜜的日子。这些日子里,他们常常围在玻璃缸边照看小龟,他们的头挨得那样近,近到小男孩的头发总会勾住小女孩的发卡,然后小男孩会轻轻地帮她重新别上,打量着呵呵地笑!

对了,小女孩叫木吉,那么小男孩就是飞扬了。那是我们共同的美好的记忆!

当学校疯传着飞扬与江娜的“罗曼蒂克”时,我依然满面笑容,从容以对,飞扬是优秀的男孩,江娜是漂亮的女孩,而夏末球场上的一吻便是整个流言的“症结”,仅此而已。飞扬所要真正守护的是我,是我们一起走过的甜蜜而单纯的岁月,就像我要守护七岁时许下的爱的承诺一样。不管怎样都不是江娜。我总在想着,当飞扬向我抛出守护的时候,当大家惊觉我才是故事的女主角时,我该是怎样的快乐?童话里的公主大概也“骄傲”不过如此吧!

揣着这样一个想法,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十分轻松美好,我甚至有点同情江娜了。这样漂亮可爱的女孩,她的悲伤与痛楚总会让人于心不忍的,是吧?她的努力,她的坚持,以及她尖锐的勇气,如果不是用在我的可爱的飞扬身上,我想我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女孩。只是现实毕竟不能假设,我只希望江娜不后悔,像之前自信而坚定地跟我说的那样,永不后悔!

如果说江娜是场阵雨,直率而潇洒的话,那么我大概就是绵绵不绝的细雨,掀不起风浪,却可淋湿一切。而木安呢?她总是静静的,轻轻的,像冬天里的一窗阳光,又像夏夜里门边的那片月色,总在不知不觉中便融进了人的心里。

木安的神情总是温顺乖巧的,即使偶尔眉宇间夹上那么一丝欢喜或伤愁,但总是淡淡的一抹,似乎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一般。你快乐的时候,她便陪你一起笑,远远地站在一边没有声音的笑。假若你眯着眼睛细看的话,你会看到她弯起来的有着好看弧度的嘴唇,和那洁白可爱的牙齿上闪烁的阳光。这个时候我都会朝她喊:

“木安,过来!过来啊!快过来嘛!”然后不等木安向我走来,我已张开双臂朝她飞奔而去,我们拥抱着摔倒在草地上,尽情地嬉闹。

“木安,我好高兴啊!我真高兴!”

“瞧你那劲儿,傻呵呵的。”

“是啊,我会永远这样幸福地傻下去的!”我陶醉着,我知道只有木安3我的快乐,“你替我高兴,是吗?”

“当然,我会一直给你祝福,你就幸幸福福地傻着吧。其余的交给我好了!”

“木安——”我突然觉得眼睛胀得发疼。这个柔柔弱弱温顺的木安,总让我流泪,伤心的、感动的、心痛的、幸福的……即使这样,我还是爱着这个妹妹,爱这个我努力排斥过却依然“不可救药”地喜欢的家伙。那一年,木安来到我家,一个十岁的怯怯的女孩。当我在一大堆漂亮玩具中“呐喊撕杀”时,她拿着破旧的布娃娃,独自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只细细地整理着布娃娃的头发和衣服,令人难忘的孤单!

“在干什么?你?”我叉着腰站在她面前,霸道地问。木安惊惧地望着我,不知如何回答。

“去帮我把小鸽子拣回来。”我指着远处一只白色的玩具鸽子命令到,木安放下手中的布娃娃,朝玩具鸽子走去。我甩出一脚踢向木安的布娃娃,带着破坏的兴奋和激动。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告诉各位亲爱的朋友,我并不是个坏小孩,虽然那带着破坏欲的一脚,兴奋地踢出去了,但是我知道我是后悔的。因为当木安捡回鸽子后,就直直地朝桌子下的布娃娃走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坐在角落里继续细细的整理,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而站在一边的我是如此后悔,一切只因为我太骄傲而已,所以我“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大摇大摆”的走了。

而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女孩。木安坐在我身边,抱着腿,看地面上的一片落叶被风吹起,旋转着飞舞,落向远处。我从侧面看着木安,温顺的头发,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有那干净而安宁的脸……这个谦让、宽容、善良的姑娘。天知道,我是怎样的喜欢她!

"有谁敢欺负姐姐,我就替你教训他!”木安转过脸来看着我说。

“放心,没有人敢欺负姐姐的!”我伸出手摘掉粘在木安头发上的草屑。我说过我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女孩,我只能用这样的举动来平服内心的泛滥的潮水。不如,我们再来做几个设想,好吗?假设,当时木安突然回过头的话,我想她一定能看到我的眼里无法盛载的泪水,如果,再如果木安能听懂我的心灵之音,那么“如果有人敢欺负妹妹的话,我也会狠狠地教训他!”这句话也不会憋得我这样难受!还是套用前面的一句话吧:现实毕竟不能假设。所以现实中,我站起来,拉着木安,我们相视而笑,回家!西落的太阳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细很细地投在地面……

像两棵并排成长的树!

其实我一直不能明白成长是什么?七年之间,眨眼而过。除了对木安的与日俱增的疼惜之外,似乎一切都和七年前一样,对漫画的炽热未曾消逝,然对生活对生命依旧懵懂,有时拿着儿时衣服,会有莫名的不可置信的惊奇,但是那上面的洗不掉的污迹,无一不显示着,它曾与我与过去那段岁月同在过。那么现在,我,一个十七岁的年轻的身体,一颗茫然朦胧的心智,我不能准确的明白,是我在成长的河流中,沉落间忘却了抓住些什么?还是,茫然朦胧就是这个年龄的本原?

偶尔,只是偶尔,我感觉对飞扬的欢喜与爱,有点飘渺,飘渺得像阵轻烟,若有若无。特别在自己能清楚地认识到岁月是过去的时光,而时光是条不能回流的河时,我总能像看电影般地看我们以前的故事,温暖,感动。但总隔了这许久的年岁,如翻一本旧日历,看着自己划过的痕迹,依然不能压制今非昔时的小小漠然。

即使这样,我还是能确定我是喜欢飞扬的,“守护”二字,潮水般覆盖了我心灵的沙滩,幸福像穿梭游弋的鱼,像五彩美丽的贝壳……当然我忘了,潮水会退,而退掉潮水的沙滩上会晒死我的幸福。那么趁着幸福片刻的当儿。我会小小的犹豫一下,按着悸动不已的心,快乐地说:

“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他呢?”

女孩子都是这样调皮但并不可爱!

女人都是善变的!脑中窜进这样一句话。

上天会让善变的女人遭受失去的惩罚,永远而彻底的失去——

哦!不,原谅我吧!我当然是爱飞扬的。七岁的承诺,无心的承诺,正是冥冥中的注定。月老早就用红丝线将我跟飞扬系在了一起,紧紧地系在一起。所以我才会回答得那样干脆。我不能想象失去飞扬的痛苦,犹如失掉十七年的记忆,像被掘掉根的生命,除了萎谢便剩漂浮流离。

所以,亲爱的朋友,请为我祈祷祝福好吗?·即使看到这里,看到我的“飘渺的欢喜与爱”也不要去怀疑我对飞扬的感情好吗?你应该了解我的系在飞扬身上的痛苦与快乐,那般沉重深刻。一切皆因幸福使然,只有幸福过于巨大,才会横生出这等无聊的枝节。我是这样自信,这样志在必得,飞扬的“守护”非我莫属。并且一个人在“守护”的路上走了很远很远,可是我有忽略了一个问题,忽略了这一切只是外单方面的“选择”。

有人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

然而,它很快便被推翻,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我身上被证明,单恋的女人智商才真正为零。

像拿着鸡蛋的穷人,幻想着蛋孵鸡,鸡生蛋,成了大富翁,然后担忧成富翁后,是否会遭打劫,遭暗杀……最后,鸡飞蛋打,依旧一介贫民,落一地心碎。

但,总还是无法预料,一切会来得这样突然!

我书过,如果有人敢欺负妹妹的,我也会狠狠地教训他。这几乎成为我生命的本能,栓系着强烈的保护木安的欲望。

当那一耳光清脆地响在木安脸上时,我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我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速度,怎样的表情出现在木安的身边,直到我的手从她——江娜的脸上重重地抽落。疼痛的手让我知道了自己在干什么,我抽了江娜一耳光,重重的让我的手如此疼痛的一耳光,不是为我,不是为飞扬、而是为了她那打在木安脸上的罪恶的手。我说过,如果有人敢欺负妹妹,我一定狠狠地教训他。

木安眼中泫然欲落的泪珠,让我失去了思考能力·这个善良、谦让的姑娘,她一定疼极了,一定疼极了!不然她不会这样伤心。你看她的泪,那样大颗大颗的地坠着,像断掉线的珠子,滑过安宁的脸,落在地上。这个不轻易哭泣的女孩,我想捧住那些“珠子”止住她的泪流,我想拥她入怀给她最真实的安慰,我还想再抽江娜几个耳光,为我这因哭泣的木安的无边心痛……但我还是什么也没有做,江娜的表情是如此复杂,惊奇、错愕、愤怒、悲切,为我送她的毫无原由的重重耳光,因此片刻里,一切都沉默着,连同脑海里打结的思维。

那一刻,我是失去理智的,带着人类最原始的本能抽了江娜狠狠的一耳光。我说过木安的眼泪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是她,江娜这个我曾经站在胜利者的位置同情过的率性女孩,没有失去思考的能力,所以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为我寻一个合适的理由。

“难道只因为我打了她——木安——你妹妹?”江娜用如此惊疑的眼光望向我和被我护在身后的木安,她这样的表情让我迷茫而错乱。

“飞扬爱你吗?“江娜对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然后带着否定的笑,转身离去,笑里飘着受伤的气息。

我惶恐而愤怒的朝那离去的背影喊:“爱,当然爱!”想宣告似的为自己确定些什么。但我的心是这样乱,乱得我似乎都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如神经质般“撕心裂肺”地朝那已逐渐消失的背影一遍遍喊着勉强拼凑出的几个字“爱,当然爱”

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成长着,我总在努力地想抓住些什么,然不论是拥有了还是未曾拥有,我都是如此缺乏安全感,如此惶恐不安。我无法理解到江娜的意思,那否定的飘散着受伤气息的笑。但,此刻的我,如一条躺在砧板上的鱼,已感觉到刀靠近的危险,绝望地挣扎,苍白无力。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带着早已预想到的伤痛,而准备好的心理却远远不能承受。我以为头断了,也就碗口大的疤,却没料想到金属切如肉里,切断神经的痛楚,四处汹涌流泻的血糊涂了所有的意识,只有那痛楚清晰的强烈地存留。

四月一日,我与木安的生日。

西方的愚人节!

那么,西方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男人,那住在天堂里的上帝,你们能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吗?只是个捉弄人的游戏,是吧?

我与木安是命运开给彼此的玩笑……

这一天是我们的生日,十七岁的生日,这样一个美好的年龄,而我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却也于挣扎,迷茫的煎熬中夹带一丝侥幸的“生存”的希望,不管怎样,今天或许都有个彻底的了断。

怎么说呢?今天对于我来讲,是如此糟糕。如果真要从万千的不幸中寻出那么一丝幸运的话,恐怕也就是对自己的又一个认识吧!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女孩,所以我从不像别的女孩在恐惧中颤抖,在无助里哭泣。如果发现生活的门被关上了,那么我会从容地去寻找上帝为我开启的另一扇窗,而且我始终相信,有一片光明在黑暗外为我等候。其实不是,我是这样脆弱,这样不堪一击,像撞上石头的鸡蛋,像掉进火焰里的飞蛾……

哦!亲爱的飞扬,救救我好吗?我的护花使者!!

……

原来,等待“判决”的日子,如此折磨人!!这样一份心情,若不身受其境,又怎能感受得到呢?如果你还记得我发现“守护”的木偶时的巨大欢喜,那么现在你大概也可想象得到我的忐忑不安吧?

“飞扬爱你吗?”江娜问我。爱吗?当然,真的吗?真的吗?……大概或许是真的。

不管怎样,那“判决”的一刻终于来了,结束了我所有的猜测的痛苦,连带着那丝细微的希望。

“你喜欢的木偶。”飞扬微笑着,在摇曳的烛光中递给我生日礼物,这一句对于我所产生的心理上的反应,此刻我不再愿意用任何一个词语来描述,不如这样吧,请闭上你的眼睛,假如你是站在烛光中的我,周围布满浪漫而富有诗意的光与影,然后你轻轻地问:“我可以现在就拆开吗?”

“当然可以,小吉一定会喜欢的!”飞扬这样回答。

于是,你一层一层拆开,将所有的精神都凝结在那小小的方盒上,然后你就看到了那个红色的木制偶人,像团火燃烧着你那颗焦躁的心。

你的心情会是怎样呢?像是坠向了无底的深渊,又像是被投入了燃烧的火堆……

偏偏这时,不多的意识里还会准确地接收到这样一句话。

“真可爱!”木安的声音。

然后你转头便看到了木安手中的淡蓝色木偶,刻写了“守护”的那片熟悉的淡蓝!

如果你的脑中还有意识可剩下,你一定不会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会告诉自己,这只是个玩笑,一个稍微有点残酷的玩笑而已。今天是四月一号愚人节,放浪的愚人节……

我知道此刻的我是如此虚弱,像处在弥留之际一般,没有思想,没有语言……

烛火在美丽的摇曳,跳跃着浪漫而有诗意的影……

木安在笑,快乐的笑!

飞扬也在笑,也是快乐的笑!

“小吉长大后是要嫁给飞扬的吗?”

爸爸说,有一种树叫桔桉树,生长在美丽的地方,只要是互爱的姐妹想它许愿,都可实现……

b·木安

她叫木吉。

七年前,我来到她家。

第一眼,我就喜欢上这个女孩

她坐在一大堆玩具中,安静地玩着,不时会发出“咯咯”的清脆的笑声。这是个特别的女孩,她看人的眼神是率直而专注的,不夹带任何羞怯,就那样坦心露骨的瞧着你。看着她那双眼睛,你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清澈可见底的溪水,再就一点你似乎还会萌生出寻找游鱼的冲动。

第一次,大伯母拉着我的手站在她面前时,她就汪着两眼清泉打量我,直到我收回目光并低下了头。

木吉,一个倔强但并不坚强的女孩。

我低着头这样想着,这是我从那两眼清泉中搜集到的全部信息,并在日后的生活当中很快便被证实了其准确性。

但是,有点遗憾,当时我的心思并不全在这上面,这个温暖而略带点陌生的家,给我的最初的新奇感很快就过去了,我琢磨着爸爸妈妈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呢?是大烧饼还是草莓蛋糕?……

时间一刻一刻的流失着,大钟的三只脚好象都走了很长一段路了,尤其是那根红色的,“喀嚓,喀嚓”的声音让我的心莫名地着慌。

“如果我不在家,好吃的买回来了,大花猫会偷吃的吧?”我如此一般的想着,便再也坐不下去,于是我跳起来去找大伯母,那个把我从家里接过来的亲切慈祥的女人。当我踩着木地板“咚咚”地跑到她面前时,她来不及收拾那张悲伤的脸。

“大伯母,我该回家了,爸爸妈妈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那个悲伤的女人,只微微愣了一下,便止不住眼泪往下掉,有的还落在我新买的蝴蝶结上,摇摇的缀着。

“大伯母,你送我回家吧!我们一起吃好吃的!”然后我感到有一双手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女人终于哭出声来,耸动的身体挤得我透不过气来。

“小安”她带着未尽的哭腔对我说,“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大伯母给你买好吃的,好吗?”

“小安,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我从大伯母的怀里挣扎出来。不在了就是死了,就是化成泥土消失了。爸爸曾经这样解释给我,真切直白没有童话与谎言的装饰,他说知道事实是我的权利,不管明白与否,都是不可掠夺的权利,但现在于我却是这样残忍。

“怎么就不在了呢?他们答应给我买好吃的回来的。”我心里想着一面睁得一双大眼睛看着大伯母,开玩笑的饿是吧?那好,我就陪你们玩吧!虽然带着我十分不愿的对父母的“诅咒”,但我是个不喜欢揭破别人谎言的善良小孩。

所以我十分平静地说:“好吧!”对着大伯母的泪眼,然后我转身走回到小房间,默不作声地坐着,数时钟的脚步。

然后,我似乎听到伯父回来了,踱着一连串的沉重的叹息。夹杂着大伯母低低的带哑的言语。每一个“死”字像钢针直直的准确地扎进我的耳膜。

我站起来,朝外面走去,依然是平静的像一潭死水,没有哭也没有闹。爸爸妈妈死了,变成泥土永远地离开我了。不,我得去问问他们,这是不是真的,我不要再开玩笑了,我要去问问爸爸妈妈,去问问,问问……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离开,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不知何时天已渐渐黑了下来,稀稀落落地亮起了夜灯。我想我该打个电话叫爸妈接我回家。于是我朝不远处的电话亭走去,爸妈找不到我该着急了吧?我伸出手去够电话,一下、两下……总差那么点距离,让人痛恨却无法忽略的距离。尽可能的踮起脚尖,伸长手,依旧无济于事。天幕上已经开始布上了星星,闪烁的星光映照着我仰起的眼,然后我看到一只手,伸过我的头顶,摘下了电话。

“你要打电话,是吗?”一张纯净的脸也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点点头,从男孩手里接过电话。这是个热心的男孩,年龄与我相仿,却挺着一股小小的男子气概,冲我开心地笑着,两行洁白的牙齿也映上了闪烁的星光。

然而这时,我才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将电话打向哪里,妈妈说过“宝贝,想妈妈时拿起电话就能听到妈妈的声音。”可是电话里除了长长的杂音外,别无其他,于是我回头茫然地望着小男孩。

“给谁打电话?”小男孩问。

“爸爸妈妈”我回答说,“可是为什么没有妈妈在说话?”为什么?难道爸爸妈妈真的不在了吗?我着急地喊着“妈妈,妈妈”可回答我的,依然是长长的杂音。

“明天再打吧!今天很晚了,你住哪?我送你回家!”小男孩再一次友好地说。真是个不错的男孩呢!只是慌乱着急的我哪能认出这点呢?我居然朝他大吼:

“一定要今天打,我要问问,问问他们是不是死了?”吼完之后,我终于无法抑制地号啕大哭“大伯和大伯母说爸爸妈妈死了,说爸爸妈妈死了……”

小男孩完全被我吓着了,而我哭得那样残忍,连星星的美梦也似乎被我震得粉碎,扑闪着,忽明忽灭;又是那样委屈,委屈着自己也骗了自己这许久。所有的被日、否认的泪水汹涌着从眼眶里奔流而出,似乎要流尽我一生的眼泪般,在一个陌生的友善的男孩面前,终于无法再自己骗自己,悲伤拧成泪水流出。

小男孩叫飞扬,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在之后的生活里,无数次听见都会有莫名的小小的兴奋。他愣了片刻,便掏出纸巾给我擦拭着被泪水打湿的脸,擦了又湿,湿了又擦,没有言语,却是最暖人的安慰。

后来,已不记得是怎样被寻来的大伯和大伯母抱回家的,我总处在迷糊当中。等我完全能认清楚人时,坐在我床边的大伯母告诉我,说我病了好几天,迷迷糊糊的,让人心疼,说着泪又洒了下来。然后我看见了床边的大伯,憔悴中仍有未褪尽的忧伤,木吉只在门边远远地站着,但我仍可从那眼清泉中打捞出关切之情。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已经不在了的父母,我记得妈妈曾跟我说过,他们的女儿应该是能够懂事、健康的成长。

于是,我微笑着说:“我会好起来的!”

然后我看到,大伯和大伯母放心的笑容,虽然只是那么浅浅地一现,但也足够带给我多天以来的第一次快乐。所有的人希望我健康的成长,因此,我该懂事,爸爸妈妈在天堂的那个国度里看见我也会露出这样欣慰的笑容吧?

就这样,我成了这个家里的一员。大伯和大伯母对我的爱一点儿也不亚于木吉,这让我感动,也让我愈加珍惜这份亲情和幸福。我可爱的亲人们,上帝啊!请保佑他们健康平安,幸福快乐!答应我了,好吗?

在来到这个家的第一个生日会上,大伯和大伯母给我和木吉作了很内庄重的庆祝,我们被打扮成美丽的小公主,一家人都是这样的高兴,大伯告诉我们说:

世界上有一种树叫桔桉树,是曾经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死后化成的,它生长在美丽的地方,只要是互爱的姐妹向它许愿,总是会梦想成真!

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大伯编造的一个谎言,世上根本就没有桔桉树。我说过我是个不喜欢揭破别人的谎言的善良小孩,尤其是美丽的善意的谎言。我知道,大伯希望我和木吉,这个与我同一天出生的姐姐,能够永远相亲相爱的生活,桔桉树就是,木吉和木安。

所以,我愿意相信这个谎言,并将它如真理般钉在信念里。因此,大伯请放心,我和木吉一定会如亲姐妹般友爱地生活在一起。

这一年,我十岁。幸福破碎后又被爱融化并重新糅合在一起,曾经的父母的爱和如今这个新家给予的爱分不出彼此,即便这样,我的生活依然幸福如初!

从小我就有一个习惯,喜欢一个人安静的干着什么的时候,大脑里却天马行空地想些五彩缤纷的其他事情。所以,在别人突然叫我时,我只能给出一张茫然的脸。这时,也有人会抚着我的头或讥讽或同情的说:“真是个迟钝的女孩呢!”而我是从不曾为这事计较的,他们不是我,所以无法解读到我的小小的快乐。只有他,那个叫飞扬的男孩,会揉着我头发问我:

“又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能懂我的快乐!!

年纪虽小,但天生似乎有一种超凡的判断力,我总能在第一眼就能准确地看一个人。之前我说过,飞扬是个不错的男孩,在那个晚上给我的温暖的安慰,从另一个角度也是一个陌生人给予另一个陌生人,却温暖了我的整颗心。但这一切总让感到这样的庆幸。在一个早晨,我来阳台照看水仙花时,又看到了那张纯净的脸,他朝我摆手说:

“早上好,小安。”

我惊诧而又高兴。也在这天我知道了他的名字——飞扬,这让我无数次听见都会有莫名的兴奋的两个字。

从那之后,每年我跟木吉过生日,飞扬都会为我们唱生日歌,这个认真的挺着股男子气概的男孩,在学了英文之后,便郑重地宣布,从此他只唱英文版的生日歌,他说:“happybirthdaytoyou“才有祝你们生日快乐的意思。他投入地唱着的时候,手轻轻地挥着,费极了力般地换着气,小脸涨红着断断续续的歌声,如此,却不曾放弃,这大概是我听过的最美妙的歌声了,让我这样的感动!

我、木吉、飞扬,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木吉和飞扬不是思想得颇深的孩子,所以他们的快乐简单而且容易。

而我似乎总与他们不同。

比如,水仙开放的那个早晨,我们围在一起欣赏。木吉说:“啊,真美!“飞扬也会热烈地赞叹:”呵,瞧,一会儿工夫竟开得这样大!“只有我,不想言语,心中有很大空间的失落。我更喜欢那些等待开放的日子,那鼓鼓地花骨儿便撑起了满心的希望,还有那样一份宽敞的空间让我去想象去期待,思想挣扎着,心灵的满足。

我知道我是敏感的。

伯父家对我的厚待用很露骨的一句话说,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但是,我终究不是亲生女儿。在大伯母斥责木吉时,在大伯父命令木吉双休日在家学习时,甚至在生日会上他们慈爱地对着我们唱“祝你生日快乐“时,这样的一个念头便在脑海里盘旋。我只是他们收留的一个孤女而已,这并不是我的家。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伯父伯母是怎样地关爱我哦?这只是一些很微小的细节而已,是一不小心便可忽略的细节,我努力着努力着却仍止不住,它在我心里掀起的巨浪。

“小安,你要快乐!“飞扬曾这样对我说过。这个细心懂事,为我唱英文生日歌的男孩,那稚稚的童音,并不清晰正确的英文,却让我止息了翻涌的心绪,平静如窗台上的那盆水仙,悄然间便可开落!

于是,我便学着快乐,摇摇头,用一脸的茫然或笑容来掩饰内心的动乱,但我知道,这只是伪装而已,吹弹可破的伪装。有时候,我会骂自己“你是否过于贪心,你本就不是这家的孩子,何苦要求如此多?“然后似乎轻松点了,却无法抑制悲伤,那我的父母呢?我慈爱的待我如伯父伯母待木吉般的亲爸亲妈呢?我是如此不幸,是吗?可是我又开始恨自己,难道不该知足吗?现在过得不幸福吗?这样的想头会怎样地伤害伯父伯母的心?……如此一般下来,始终落不下结果,却在心里打了个死结。飞扬说:”小安,你要快乐!“于是,我便一脚把它踹进角落里,我要快乐,但有个先头粘在脚上,一小心拖出来,便是一肚子的悲伤。

如此这般挣扎着,在爱与痛的边缘。

其实有时,我的愿望很简单,做错时伯母斥责我一顿,伯父管教我一番,那样才是真正的家的感觉。每当我在木吉羡慕的眼光中带着“自由之身“走出家门时,心里却总是难过,并且带着很热切的期待,期待伯父或者伯母突然会拿着扫帚冲到我面前大声命令“木安,给我回房去写作业!”或者甚至是打一下也无妨的。然而不可能,他们永远只是轻轻地嘱咐我“路上小心”“早点回家”!

也许所有的人都想不到也不能理解我的想法吧?

但,我总是个想到便要做到的人。

所以我故意打碎伯母喜爱的花瓶,故意不写作业……然后,我带着迫切而激动地受罚之心,来到他们面前,我说:

“我错了,你们打我吧!”

然而,总是事与愿违。伯母,那个曾因木吉动她的手提包而大加斥责的女人,却丝毫没有生气地安慰我:

“算了,别往心里去,碎了就碎了,以后小心点就是。”

然后我还听到伯父教育木吉的声音“看到了吧?要知错能改,以后多向妹妹学习。”……

我是这样地失望,失望得想哭。但我并不是个轻易放弃的女孩。于是有一天,我跟人打架了,那是个高大的男生,我拦在他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朝他撞去,或许有那么一刻我也是胆怯的吧?但一想到伯父伯母的训斥,那亲切如家人的训斥,我似乎瞬间变得激动而勇敢了。所以,当我负伤而归时,我是骄傲的,像归来领赏的将军。

伯母是第一个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扑向我的。她抱着我,看着我的伤,想碰触又不敢碰触,眼中是凝结欲滴的泪珠,闪烁在眼里。木吉过来,拉着我,轻轻地问“疼吗?”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自私了,这些是多么爱我的人,而我却用这种方式让他们心痛。我抬起头,看着拿着药的大伯父,我说:

“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人打架了。”

然后我还看到了,大伯父眼中的疼惜,他用他那慈爱的大手抚摩着我的头,“小安,有大伯父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这一次,我是真的哭了,用一个微笑做掩护,然后低下了头,泪水“吧嗒”掉在地上,我把它们踩在脚下。

我想,为了大伯父的疼惜,为了伯母眼中凝结欲滴的泪,我会努力乖乖地做个好孩子,做木吉姐姐的好妹妹。在以后不久,与木吉、飞扬谈到梦想时,我说过,我要找到桔桉树,并向它许愿!其实它便是我心中对大伯父的承诺,我会与姐姐亲爱地生活。桔桉树,木吉和木安,大伯父会看到我们的根脉相连的成长。而得不到大伯父伯母像待亲生女儿般的斥责,只是个缺憾而已,是个在极度快乐或极度悲伤时才出现的缺憾,而我依然手握着幸福的美玉,可以聪明地选择只对着完美的一面。

我跟木吉,飞扬,我们是不一样的孩子,但我可以学着他们给自己简单的快乐。

木吉总喜欢趴在床上或地板上,用一只笔,一张纸画她的心中所想并愿望画的,一只没有毛的小鸡,一条三只腿的狗或站立直走的花猫……拖带着她一连串咯咯的笑诞生。画如其人,单纯,快乐,美好。木吉喜欢漫画,这是片令她对生活对人世充满想象的天空,木吉与漫画,是快乐的制造者。每当木吉趴着画漫画时两只脚丫子在空中活泼的晃动,那清脆的笑声便如流星雨般洒落整间房,这让我觉得神圣,木吉在生产快乐,多么伟大的工作呵!

“这是个快乐的世界,你可以让它们缺胳膊缺腿,缺很多东西,或者怎样,你是它们的造物主,可以令它荒诞不经,可以令它无法想象,但有一点,快乐永不会变色!”木吉曾这样说过。

不管怎样的世界,快乐永不会变色?!

木吉,我的姐姐。

或许上天在用另一种方式让我感受爱。

在过去的七年里,那些我们被称作孩子的日子。我和木吉,我们像亲姐妹一样生活在一起。春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在平坦的草地上奔跑,欢呼雀跃;夏天,我们去游泳;而当秋天乘着果实的香气来临时,我们会爬上最近的山,看被秋风吹红的枫叶,我喜欢坐在树下,看枫叶在风吹过时,萧萧地从头顶落下,我微仰着头,枫叶落下的影投在我的脸上,跳跃着。回家时,我会挑片最美的带在身边,而木吉则从她四处集来的枫叶堆里站起来,“咯咯”笑着抛洒满怀的枫叶,任它们随风而落,然后拍拍手,拂掉衣裙上的尘屑,用那双黑亮专注的眼,看定了我,说:“走,回家吧!”再转身,安然而去。

我们是不一样的女孩,但奇怪,我从不因此对她有丝毫的介意,相反,我总是拿倾羡而又欣赏的眼光看她洒脱地转身离去。

我们还常常去小区的公园里荡秋千,傍晚的时候,拖着倾长的影。“不如,我们比比谁荡得高,好吧?”木吉兴奋地说,这个争强好胜的姑娘,我总是故意输给她,因为她的笑容便是我内心最充实的快乐。

输赢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姐妹,她快乐我便也快乐,这已足够!

“小安,你是不是故意输给我?”有时木吉会嘟着嘴问我。

“谁说我不想赢啊?我真的想看看姐姐被我打败的样子。“我撒谎,是大伯让我明白,有些谎言可以比事实更美丽。

“再努力一下,木安就可以超过姐姐了。“木吉安慰似的过来拍我的肩,送给我一个鼓励的笑。

我们是姐妹!

为了守护这样一份亲情,有什么不值呢?

飞扬,是我们共同的伙伴。

许是第一次见面时,他要送我回家的印象,每次看他,心底都有船只泊在岸边的感觉,任它山风巨浪,也可安然睡去。飞扬,他总是用一只手放在嘴边,作成半喇叭状,喊我们“小吉,小安”无论是间隔得远便于声音的传播或偷偷地试图压低音量,他总是保持着这样一个姿态,声音历经了从童年的稚嫩到少年的浊厚,一如既往。

“小安,你要学会快乐!”飞扬曾这样对我说。

“小安,你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飞扬也曾这样说过“安静的时候,脆弱而又寂寞,让人心疼。”

这时,我总会展开笑脸,用最快乐的声音对飞扬说:“我不是玻璃而是钻石,坚强得可以撑起天空,而且安静的时候,我是幸福的。”

其实,我还想说:“飞扬哥心疼的话,我幸福而难过,并且也会心疼。”但是,我没有说,这个时候我们十七岁,“爱情”这个词开始有意无意地光顾我们的心里。

但是,一开始,我就知道,木吉,姐姐她喜欢飞扬哥。

我的存在尴尬而多余。

我似乎什么也不能做,除了沉默。不要跟我说,要勇敢大胆地追求爱情之类的话,因为没有谁能比我更了解幸福是什么。在父母离世的那晚之后,我的幸福是大伯父与大伯母,是做木吉的妹妹,会不会觉得可笑呢?可笑无法看透爱情的甜蜜与幸福?但不管怎样,请谅解我吧!如果真的不能谅解,那又有何妨呢?我还是会坚持自己的路——我大概忘了说,我是个倔强的女孩了吧?——爱情太飘渺,它的幸福像云烟,似有似无,或许能嗅着,但抓不着,而我已经累了,已经无法再次经历失去,所以,我要实在的,平平实实的幸福。谁能因此说我庸俗懦弱呢?

所以,我最大的努力是守护我与木吉的姐妹亲情,守护桔桉树!

记得曾看过的一本书,有过这样一句话:“年少的时候,有似乎是爱情的东西路过我们心灵的窗口,当我们凝望着它远去的背影时,一个微笑,一声叹息,也只不过一种心情罢了……”

我可以做到的吧?!

这样想的时候,我和木吉,我们正坐在小区公园的秋千上,与往日所不同的是,我们没有像以前欢叫着晃上去荡下来。我们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两只停歇的美丽的蝴蝶,镶在黄昏这个巨大的画框内,然后我就闻到了飞扬所散发的特有的气息。像海风味,又像出土的青草味儿,又好象什么都不是,但独独能给人安静,清心的感觉。飘飞的思绪被这熟悉的气息拉回到现实,目光所落之处,飞扬,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黄昏那点残留的光辉似乎都集中在他的眼睛里一般,晶莹闪烁。他说:

“小吉,小安,你们一起来看我的比赛好吗?”

我想我应该是拒绝的吧?不是吗?可是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开口却吐出两个字“好的。“

哦!老天,看我又做错了是吗?居然无法拒绝飞扬那双热情的眼睛,你叫我怎么忍心让他失望呢?

或许我真的做错了?

怎么说那天我的心情呢?我的处境,就好像一个人原来只是站在泥潭边,犹疑着是不是该转身离去,徘徊反复中,却掉入泥潭,挣扎着更深的痛苦。

我就是那个徘徊的路人,如果,我一开始就断然拒绝又怎会无故给自己这么多的痛苦?能想象得到我当时的心情吗?木吉拼命往人群挤时的急切,江娜的献给飞扬的吻,让我失落,伤心,痛苦而且内疚。我情愿我从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那么一切就可以与我无关。然而事实呢?我存在着,并亲眼目睹着这一切。我的心就像拔河比赛时绳子上的红结,飘忽在喜欢飞扬与愧对姐姐之间,仿佛随时会碎裂般。木吉那苍白的脸让我害怕得心痛。此时,我能做些什么吗?似乎,局外人是我最好的身份,于是,我拉拉木吉的衣袖,我说:“姐,我们回家吧!”

完全一个委屈的请求着的小妹妹,会懂什么爱与喜欢呢?

或许,简单,纯真的妹妹是我该扮演的角色,那么,我还有什么好犹豫?我开始学会伪装自己,藏起所有纷乱复杂的思想与痛苦的挣扎,为自己解脱。

“没有去看球赛吗?”飞扬第二天这样问我。

“去了啊!人很多,所以大概你没发现我们吧?”

“呃,有一个女孩,叫江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她也来了。”

“噢,就是亲吻你的那个女孩吧?挺漂亮呢?”

“她,那个……”

“呵呵,什么感觉?飞扬哥幸福吧?很有面子哦!”

在飞扬的眉越锁越紧时,我放弃了继续询问,嬉笑着开始专心摆弄手中的小玩具,什么球赛,什么女孩,似乎都成了记忆里遥远的东西了。

演得很像,是吗?因为所有的人都被骗过去了。当他们习惯用温柔的语言,怜惜的眼神或保护的行为方式对待我时,我估摸出了自己的成功。这样的善于伪装,你们会说我是个坏小孩吗?哦!应该不是的,是吧?我只是希望从糊涂中寻点简单的快乐和守护的勇气而已。我这个倔强的姑娘哟!有什么办法说服自己放弃——承诺的守护与快乐……

没有!所以,我得一直坚持下去!

高三的时候,姐姐去了艺术班,学校西角的一座古老的楼房里。我知道木吉是属于艺术的,她的才华不可掩盖。无论她是刚睡醒蓬松着头发或只是随意的束个马尾,总也无法抹掉那股萦绕在眉宇见的美好气质,有点洒脱又有点专执,像株长在原野里的花,俯仰天地间,随风而舞。但我知道她内心的脆弱,她需要依靠,需要肩膀,所以我愿做她身旁的一棵野草。

“小安,你应该有自己的天空和阳光!”飞扬说。“有些东西你不该背着上路,生命负载不起。”

我抬头望着天空,教学楼顶楼的风从我的脸上吹过,入秋后的风开始有了凉意。

“只有一片天空和一个太阳,不是吗?”我转过身,面对着在不远处席地而坐的飞扬,然后走过去,在他对面屈腿坐下。“我和木吉,我们一家是共用一片天空的,如果没有他们与我分享,我的存在就不会再有空间。”

飞扬拿着石子在地上随意地写画着。我们都是如此平静。飞扬低着头,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依然有股特别的感觉从他的眼里奔流而出,使周围的一切都沉浸在浓浓的安静里,忧而不伤。或许这是我们用心在交流吧?也或许是默契罢了……

但是我知道,我是能懂飞扬的,就像他能懂我一样!

飞扬,他是智慧的。他有忧伤有迷茫有痛苦也有挣扎,像诗中的忧郁少年,有这个年龄的矛盾。但他却为自己选择了简单,选择了快乐。所以,他的笑容也可以简单而纯净,有如阳光般的灿烂明媚。

飞扬的简单与木吉不同,飞扬是自己的选择,而木吉则完全是个纯真的,世事未知的孩子,是快乐美好的天性。

但,不管怎样,他们都简单而且快乐!

飞扬依旧随意地写画着,每写一笔就擦掉,。然后再写下一笔。所以我从来不曾看清楚过他写的是什么。每次,我们这样面对面坐着的时候,我们中间的那块地板记载着这些共同的时光。我们总会在午后或傍晚的时候,爬上这座顶楼,听下面的嘈杂喧嚣,似有超乎尘世之感。即使我们并不讨厌尘世,却也钟爱这份感觉。

“小安,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飞扬突然抬头问。

当然想!

可是我并没有如此回答。我注重的是一份感觉,虚渺的却能给我实在的快乐的感觉,所以我回答说:

“飞扬哥想让我知道的时候,我就想知道了!”

我微笑着,飞扬也递过来一个微笑,那同时伸过来的手,抚摩着我的头,理顺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总是这样,没有任何要求,顺着别人的意愿,像清新的空气。”

我再次微笑,或许说我的笑容一直没有回去。“所以,我的要求是飞扬哥要一直对我像对亲妹妹那样好哦!”

“恩。”飞扬看着我的眼睛,答应着。

“即使有了喜欢的人了,也要对‘亲妹妹’好哦!”我也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正视是为谎言披上真实外衣的最好方法。

“其实,小安可以要求得更多,我都会答应的。”

“已经够多了,总得留点给别人啊?”我嬉笑着。你一定无法想象到当时我的神情,或许一辈子都没那么“真实”过,简单,纯粹!

我叫木安,飞扬哥和木吉姐的妹妹!

江娜的出现,让我彻底的变成了局外人。

江娜,一个与木吉一样美丽而富有才情的女子。如果木吉是静静开放的百合,那么江娜则是盛开的玫瑰,周身散发着甜蜜迷人的气息。她是大胆而执着的姑娘。木吉呢?她总是一个人焦躁,哀伤。除了我,没人看到她的眼泪。很多次,面对飞扬,我都想告诉他,木吉是怎样的喜欢着他。但我终于没有这样做,有些东西注定要自己去面对的,不是吗?得要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也或许是我的自私吧?我只想做个飞扬心目中的纯粹的孩子,不知爱为何物。我并不想破坏这样一种感觉,不想!

所以,我抛开一切什么“喜欢”,什么“爱”之类的复杂的东西,与飞扬像兄妹一样友好的相处着。我们中午都会去校外的排挡买饭,然后爬上顶楼一起吃。在那个躲着阳光的阴凉的角落,我们都是这样快乐,将简单的饭菜也能吃成最美味的午餐。

“飞扬哥不是有人给送中午饭吗?”我笑着问。

“可惜我无福消受,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了,你不知道吗?”飞扬也戏谑着回答。飞扬喜欢的应该是木吉,是吧?

“要是有人天天给我送午饭,那该有多好!”

“有什么好的?现在不知足吗?”

“没有,很知足呢?”

飞扬笑着递给我筷子。我当然是知足的。这顶楼上的午餐,是会让我一辈子怀念的。有谁能替代得了飞扬坐在我对面,看我快乐地吃饭的模样?这美好幸福的时光!

“喝点水吧?”飞扬给我水和纸巾,这个细心周到的同学,我的飞扬哥,为什么不知足呢?

就在我们笑得最舒心最灿烂的时候,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江娜。她站在那里,也看着我们,又似乎没有看我们,脸上没带任何表情,我们看她的当儿有汗珠从她的脸上滑下。谁知道她站了多久呢?谁知道呢?她就那样看着,没说一个字,然后忽地转身走了。我突然变得手足无措。我能做到像个妹妹那样倘然吗?不能!我无法心安理得,无法装得世事不知。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可恶的骗子,既无法正视自己的内心的感情又奢望亲近着飞扬。一直都是在自欺欺人,多么可笑的“妹妹”,自以为在保护着她们,其实却给了她们最深的伤害。

“有谁敢欺负姐姐,我一定会狠狠地教训他!”

我对木吉这样说过。

那么,我该怎样狠狠地教训自己呢?怎样狠狠地教训自己呢?我一定可恶极了,虚伪极了!

“妈妈,我做错了是吗?我以为我可以做到的,我以为我会做得很好……”当我倚在电话亭的门上时,我觉得自己是这样累。“妈妈,我一定伤害姐姐了!我没想过会这样的,我原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可是一看到江娜那受伤的眼神,我无法再欺骗自己,我从来就没有努力去做飞扬的妹妹,妈妈,我是不是个很坏的女孩?……”

……

电话的另一端是长长的杂音。但我知道,妈妈一定能听到,是的,一定能听到。所以,每次有不高兴的时候,我都会给妈妈打电话,用妈妈的生日打向天堂,妈妈的温柔的安慰不是在电话的另一端而是在我的心里,无论多大的悲伤与难过都会在诉说中消散。从那个父母意外去世的夜晚开始,这便是七年来我唯一的秘密,自己所独有的索取母爱的方式。

“妈妈,我该怎么做呢?”泪终于滑出眼眶,落了下来。“我要爱护姐姐,对吗?妈妈……”

当我走出电话亭时,天色已很晚,冬日的寒冷的风刮干了我的泪,剩下冰凉的痕迹,然后,我看到飞扬站在路口的栀子花树边,望着我朝他一步步走去。

“回家吧!”他轻轻地对我说。眼中有什么闪亮着瞬间消失。“小安,有些东西你不应该背着上路,生命负载不起。”飞扬再一次说。他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着,我踏着他的脚印选择了沉默。

人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惩罚。

那个傍晚我跟江娜在校园里相遇,她站在我对面冷冷地看着我,那是种让人不知所措的冷,我躲闪着目光不去看她,像被抓个正着的贼,除了羞愧,无可申辩。

“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她问。

沉默,我选择沉默。

“做贼心虚,是吧?”

继续沉默。

“怎么不回答我?”

我依旧坚守着自己可怜的阵地,沉默,沉默!

江娜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放弃了质问,站在我眼前,气定神闲地与我对视。沉默像火一样炙烤着我,但我依然坚守。到最后,她终于无法再忍受,或许我该痛哭流涕,表示懊悔与自责,也或许该意气风发,庆祝胜利……总之无论怎样,都不应该是眼前这副姿态,沉默而不发一言。

愤怒的江娜走近我,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说实话,我真的不怪她,尽管很痛并且可以感受到肌肉的酸麻浮肿,但至少我的心不再那样压得难受,如果这样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还清欠她的。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哭,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也不会哭。哭了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眼泪那样多,像决堤的洪水堵也堵不住,幸福恣意流淌。

木吉以无法计算的速度冲过来,在江娜的手抽离我的脸上的瞬间,狠狠地还了她一个耳光,声音清脆悦耳,让我们史料未及。我的泪就是在那清脆悦耳的耳光声中落下来的,直到木吉拉着我的手离开的时候都没有停止下来。我没听见她对江娜说了什么,她的愤怒的眼神,写满焦急关切的脸,让我温暖而羞愧。

我开始避免与飞扬的正面接触,那楼顶,那高处的风以及那些阳光灿烂里的午餐,像孩童时候翻看的童话,过了那个年龄便不再拥有,即使偶尔想起,也如隔世般剩下只记忆里的幻灯片。或许之前,在做着一个局外人的时候,总是有那么一份小小的冀动,需要时时按捺。但现在的自己却能做一个清心净耳,无欲无求的旁观者,而如果我可以得到上天的格外的恩宠,我唯一的愿望是,木吉,我的姐姐,幸福快乐而不受到任何伤害。而飞扬,那曾在孤独无望的夜里给过我温暖的男孩,我将会用整颗心为你祈祷祝福。

接下来的时日,我将自己完全放逐在学习的辽阔草原上,在忙碌充实中体会收获的乐趣。放学后总是在教室里待到很晚,婉言谢绝与飞扬和木吉的同行,在夜色朦胧时收拾书包,独自回家,生活开始平静安宁,没有波动。

我到底还是伤害了我最亲的人——我的姐姐木吉。在我们的十八岁生日晚会上,我们像童话里的公主,我一直很珍惜我们同一天出生的奇妙的缘分,尽管曾经木吉告诉我四月一号是西方的愚人节,一个可以荒诞不经,肆意玩笑的日子,但我却固执地认为即使是个玩笑,它也美妙绝伦。这一天总是我最开心快乐的时刻,蛋糕、烛光、糖果都在恭祝我们的成长,甜蜜美好。

飞扬是我们一直的共同且唯一的客人,我们乐意与他分享我们的所有快乐,而在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仨始终一起行走。我与木吉并排站着许愿的时候,木吉用眼角偷偷地瞄一旁的飞扬,然后对着我顽皮地做鬼脸,我突然想起木吉曾羞涩地向我提起过的无忌童言:

“小吉长大了是要嫁给飞扬的吗?”

“当然。”

然后我又莫名地想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诗来,心中的感觉却倘然自在,如同深井里打上来的一盆清水从头上缓缓淋下,整颗心清明澄澈。从我的角度看木吉从飞扬的手里接过精美的礼物,并相视而笑的情景,像一幅美丽的画。我收回目光,开始拆自己的那份礼品,打开来是一个可爱的红色木偶,我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本只想能更旺地点燃快乐而已,像涨潮时的风,推波助澜。但当我抬起头,带着最甜美乖巧的笑容,看向木吉时,在那么一小段时间里,我可以被看做是世上最逼真鲜活的雕塑,笑容僵在脸上依旧甜美如初,惊喜悦耳的声音像一出生便马上死去的婴儿,断得残忍而干脆。

木吉,那是怎样一副表情的脸,各种神色支离破碎地散落在那张青春美丽的面孔上,拼凑不出一副完整的可以被定义的表情。她的眼神不是愤怒不是失望也不是喜悦,而是像一束穿透力极强的激光,看向我的时候,直接穿越而去,不留下任何支点。

尽管我有多么的不愿意,但我不得不承认我伤害了我至亲的亲人。我失去了我的姐姐,木吉。在那个晚上之后,她总是沉默着,没有言语,没有欢笑,甚至于没有任何声息,从我身边经过时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我感觉自己像个罪人,不可原谅。很多次我总是跟在木吉身后行走,从学校到家里再到公园,但我的存在像空气得不到任何注视。伯父伯母总是小心翼翼地不在我们面前提起这件事,对我依旧慈爱疼惜,但他们那偶尔泄露的担忧让我无地自容。

我该怎么做呢?怎样做才可以弥补我对他们的伤害?我将红色木偶退回给了飞扬,或许这样会伤害这个大男孩的心,但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说过我愿意拿一切去换取木吉的快乐!所以原谅我吧!飞扬,原谅我的自私,原谅这样一个青涩的年纪和这些不像故事的故事……

面对木吉我始终说不了一句话,从我敲开她的房门的那一刻,我们就这样对峙着。木吉像个疲累至极的孩子。垂着眼睛,倚在半开的门框上,既没表示让我进去也没拒绝我的意思,我知道,姐姐是不忍心责备我的,但她的矛盾和痛苦又无法克制,毕竟我曾一直是她信任的可以倾吐一切的妹妹,曾经坐在一起热切地讨论过她的对于飞扬的羞涩的爱恋,而且在与江娜的竞争中作为她的同盟军给她最强劲的支持……她不知道怎样面对我,这个她用尽全力保护的妹妹,我能明白她的矛盾,她的无法收拾的凌乱的心情。

好一会儿之后,木吉转身关上了房门,其间她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没有。她是个懂得克制自己的孩子,但她的克制却给了我更深的痛苦,无论打我一个耳光或者骂我一顿都是好的,之后我们又可以深爱彼此,亲密快乐的生活。但这样,让我感觉一点希望都没有,像一个人行走在茫茫的沙漠,连海市蜃楼的骗局都设不了。

我怔怔地对着关上的房门,那上面贴着我们共同作的画,是两个可爱的小女孩并肩坐在岩石上看海的背影,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海风吹起她们的小辫子,天空是太阳落下去之后透着夜色的静谧的蓝。木吉曾经说过要在旁边画上桔桉树,在真正见到它之后。而我拿了支白色的画笔在画的右下角写下“桔桉数”三个字,我知道总有一天木吉会明白。

大伯“怒气冲冲”地走来,咚咚地捶着门,那锁起来的眉以及那双担忧的眼睛,憔悴而没有任何光彩的脸,轻易地将他愤怒的伪装戳破。

“木吉,你给我开门,吃完饭陪你妈去街上逛逛。”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伯父继续捶着门,提高了嗓门命令道。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开门!”

“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往外跑吗?你躲在房里干什么?出来啊,一向就你能惹事,现在就缩在房里了,就这点志气?”

“拿得起放不下了,是吧?给我出来,你那能翻天覆地的胆子哪去了……”

门突然被拉开了,在我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木吉跑了出去。我来不及想就跟着木吉往外跑,将大伯父的呼喊声甩在了身后。我不知道木吉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循着她的方向,跟着她奔跑,像个使命,没有理由,也没有言语。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穿过街道穿过城市的高楼和喧闹的人群,这感觉突然让我想起以前,每个周末我和木吉抱着借来的书,从新华书店往家赶的情景,然后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被奔跑中迎面来的风给吹干了。

我忘了我们跑了多久,远离了人潮汹涌的城市,木吉一直在前奋力的跑着,扬起的长发和裙摆让她看起来像一朵飘飞的蒲公英,起起浮浮,然后扎根在一块不知名的土地。木吉摔倒在地,我急急地想跑过去扶她,但在离她几步之遥时却突然没有了靠近的勇气,我该说什么呢?是我给予她这些伤心和痛苦,我拿什么站在她面前?我愣愣地站着,喘着气,才发现嗓子干渴得厉害。木吉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坐起来,她的膝盖擦破了很大一块皮,和着灰尘,鲜血慢慢凝固。木吉的红肿着的眼睛,脸上有横七竖八的泪流过的痕迹。她始终没有抬眼看我,静静地坐了会儿,开始支撑着站起来,往回走。

跟来时一样,我们依旧一前一后,保持着距离,朝家走去。西斜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了投在地上。我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数着自己的脚步,然后我看到一双浅蓝色的运动鞋——木吉的鞋,我抬头,木吉站在我眼前,递给我一瓶橘子汁,眼神平静,转身继续朝前走去。我的眼泪一下子像猛然拧开的水龙头,哗哗地流下来,轻松而畅快。我举手擦干眼泪,快步追上去,扶着木吉一起朝家走去。

所以在那天的黄昏,街道边会有这样一幅情景:两个女孩互相扶着,穿过喧闹的人群,而她们却那样的如夕阳般安静,没有只言片语,时时相视而笑,温暖安宁。或许很多人与她们擦肩而过,却不曾注意,或许有人看过之后片刻忘却,但是那两个女孩,却将这幅画面深深的印在了心里。

夕阳淡淡地浸染在西边的天空,,太阳的余辉经过空气中尘埃粒子的反射、吸收、过滤,如一条轻柔细腻的纱,穿在我们身上。

“姐,痛吗?”

“恩,痛!”

“我背你,姐!”

……

世界上有一种树叫桔桉树,是曾经一对感情深厚的姐妹死后化成的,它生长在美丽的地方,只要是互爱的姐妹向它许愿,总是会梦想成真.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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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季锋 | 荐/季锋推荐:
☆ 编辑点评 ☆
季锋点评:

真的很不错的文章,本人暂时无法用语言叙述了。留给大家仁者见仁吧。下次一定主义排版:)

文章评论共[2]个
季锋-评论

文章很不错,后面排版有些乱了,请修改并期待首发文:)
  【贝珍 回复】:好的!已修改完毕!
[2006-10-16 15:02:30]at:2006年10月16日 中午2:34

季锋-评论

作者文章不错,可以留下QQ,给你谈下否?
  【贝珍 回复】:十分荣幸.本人QQ:473844788 [2006-10-16 15:09:26]at:2006年10月16日 下午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