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自报社离职后,凭当编辑时结识的一些朋友,我靠骗稿费还能混混日子。但因稿债太多,生性好色,酗酒太凶,江郎才尽,一股急火攻心突发脑梗,险些驾鹤归西。幸好医治及时,药费到位,一缕游魂舍不得我而重新附体。我痊愈了,且没有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只是大脑的语言区受损难以复原了,从此说话有些结巴。原来在单位总跟主编抬杠,主编是公认的伶牙利齿,我是伤人的铁齿钢牙。病后说话不利索了,主编逢人便说:“报应,上帝的惩罚,那小子不是嘴皮子厉害么。这回好,上帝让他说话减速!”主编的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一点不生气,我自己也相信是报应,物极必反嘛。好在还能说话,和人交流还能正确表达。慢就慢点吧,反正比个别电视节目主持人说话利索点。我既知足又感恩,毕竟上帝对我还算比较眷顾。
因巨额医疗费开支,半辈子积蓄告罄,生活质量明显降低,加上孩子上大学,我返贫了。怎么想点办法弄钱呢?没办法。不久,老婆也因深化改革而内退了。怎么办?怎么办?连我这个苦孩子出身的人也感觉到日子过得越来越苦了。
那年突然手机普及了,电话卡生意开始见热。幸好我因积邮而结识了邮币卡批发商,他们给我出主意说:“刘老师,你敢不敢丢下面子,放下架子,到马路边练摊卖电话卡?”我说我不敢。但我从此不刮脸,蓄起了胡子。苦撑了半年后,我剔个光头,一把胡子,瞒着老婆孩子、亲戚朋友,单位同事,学生读者,凡一切认识我的人上街摆摊卖电话卡去了,反正谁也认不出我这邋遢的糟老头子了。我是街痞我怕谁。
中国的事就是这么邪,摆摊卖电话卡还真赚钱,头头一个月连丢带被骗,净赚3千多。第二个月5千多,第三个月8千多。月入8千,跟当年宝钢职工工资不相上下。我心里里偷着乐啊,摆摊的感觉真好。
渐渐的,城管盯上我了。罚款时代开始了。那时的城管不像现在,独此一家,别无分店。那时政出多门,街道系统一伙黑猫(抱歉,这是练摊者对城管的昵称。绝无恶意。),工商一伙黑猫,治安一伙黑猫,三伙黑猫成鼎立之势。
凭良心说,别看那时黑猫多,老鼠(这是练摊者的昵称,也算自嘲吧。)的日子并不难过。混久了,很多老鼠都有了黑猫朋友,无非让猫们占点便宜。帮他们买二手手机啦,他们也多是40、50人员,日子也不好过。那几年,玩二手机就已经很有面子了。练摊的玩手机,黑猫当然更应该玩啊。按批发价的三分之一卖卡给他们啦,家花钱买,又不是白拿你的。我们自己应该拎得清啊。偶尔借百八十元给他们啦,人家明明说是“借”,咱怎么驳人家黑猫的面子呢。哪怕明知道对方一百年不赖帐,一万年不还钱,可跟人家对咱们的照顾比起来,破点财何苦计较呢。
你别说,黑猫还是很够朋友的,大检查到来之前,总会有黑猫预警。二手手机预警也不含乎,老鼠们一哄而散,街面非常干净,市容整洁,秩序良好。领导满意,黑猫尽职,老鼠开心。和谐环境,你活我也活。黑猫对老鼠越来越客气,老鼠却感觉黑猫的胃口越来越大了。借冲值卡,借手机,借钞票。那时练摊卖电话卡的极少,在上千老鼠中,卖卡的只有两三个。大多是卖土特产,小百货的。服装啦,食品啦,五金啦,水产啦,理发啦,擦鞋啦、、、、、、于是就出现了“借”行为愈演愈烈的情景,借服装(试穿),借食品(品尝)。越借越荒唐,居然借洗澡(三陪),借洗头(暧昧),借小姐(腐败)、、、、、、等等,不一而足。
黑猫对农民进城练摊的摊主罚款狠些,对本市40、50人员相对客气些,当本市老鼠掏出待业证或其他类似证件后,往往是不罚款或少罚款。我虽然一不留神也是本市户口,可我的外地口音总让我吃亏。于是,我索性花钱弄了个假残疾证,别说,还真能懵人,当然啦,是专为懵黑猫而弄虚作假。他们看见我的假证后果然很少罚款。农民兄弟生气了,发牢骚,骂大街,“哼,欺负乡下人!”还有更难听的话,“哼,旧社会,天下乌鸦一般黑;新社会,天下红旗处处红!”
好在那时罚款也不狠,20、30,最高100元,全凭黑猫拍脑袋。对我这样卖电话卡的来说,并不伤筋动骨。因为电话卡的成本近10万呢。每个月扣除各种苛捐杂税,我还有8千多的纯收入。苦了其他老鼠了。他们的利润肯定没我多。显然,领风气之先的小生意是有暴利的。练摊一年多,我的脸皮在钞票的护理下越来越厚,亲戚朋友老婆孩子都知道我在练摊。同事问:“老刘,怎么练摊啦,没写新书啊?”我懵人家说:“体验生活。”读者却先给足我面子:“刘老师毕竟是刘老师,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啊!难怪您会写出那么有味道的文章。”我的脸却红了,练摊毕竟影响市容。
练摊到了第五个年头,卖电话卡的摊位遍地开花,手机普及到我竞使用两部了。满大街想找到一个没有手机的人很难。连扒翻拉圾箱捡废纸饮料瓶的鼠兄鼠弟鼠姐鼠妹都会玩短信了,他们很少用二手机呢。电话卡的利润越来越薄,我每月赚一千已经很累了。
突然有一天,全市统一的城管诞生了,新黑猫横空出世。老黑猫全都被动让贤,没便宜可占了。新黑猫年轻力壮,老鼠因货物拖累,根本跑不过人家。据传他们享受公务员待遇,吃拿卡要会下岗的,所以黑猫给老鼠预警弊端近乎绝迹。他们行动迅急,往往我还在帮买主充值时,一群黑猫已经把我团团包围,电话卡连锅端,等待罚款。否则没收,上交国库。一星期后我去黑猫接受处理,先写保证书,然后罚款。开口就是500元。我说是初犯。小姑娘说,知道你是初犯,也知道你是出过书的作家。所以,特别优待你,罚100元意思意思。希望你能支持我们的工作。我很感动,立马掏出100元。小姑娘制止说,按规定,城管人员不摸钱,你去银行交吧。边说边递给我一张银行和黑猫共同设计的罚款凭证。我拿着凭证去银行交了罚款,再回来顺利的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这是新猫第一次处理我这个老鼠。因没有被罚得伤筋动骨,第二天我照例出摊。没想到下午又被城管包围,我的电话卡又被抢走。
处理我的还那个小姑娘,客气依然客气,先生,你昨天写的保证书,怎么不讲诚信呢?这次是再犯,罚款500元。我无话可说,乖乖去银行交纳500元。拿回电话卡回家越想越窝囊,两天损失600元,心疼呢。但我也的确有些害怕了,新猫罚款操作比老猫规范,让老鼠去银行交钱,完事还有像模像样的罚款凭证。看来黑猫正规军是动真格的了。算我倒霉,忍了吧。
忍了一星期,想挽回损失,又提心吊胆地出摊了,还没开张,又遭猫擒。第三次处理时,小姑娘和蔼可亲地说,老先生,您这可叫屡教不改啦。罚款1000元。为了拿回十几万的电话卡,一千就一千吧。反正是上交国库,又没进入哪个城管的私人腰包。我很阿q的面对不幸。
不练摊了,不练了!孩子已经大学毕业,生活还算能混下去。不必练摊了。找批发商去退货,然后把借贷的电话卡本钱还给朋友就可以重操旧业,骗稿费,混日子了。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上说,老百姓对地摊商品还是很欢迎的,比如:当年大排档摊主热油泼黑猫的案件审理,成了现实中的黑色幽默。因为老百姓对台商“大永和”2元钱一根的油条深恶痛绝,大排档5角一根的油条深入人心。所以群众作证时都说,黑猫冲摊时是伤者自己弄翻了油锅。城管败诉了。5角钱的油条左右了一场黑猫和老鼠的官司。
老百姓嘛,吃饭才是硬道理。其实,城管心里也明白,很多摆地摊的都是下岗女工。大家对下岗女工也心怀同情;正如新民谣所唱:
下岗女工别落泪
挺起胸膛露脐背
半老徐娘遭下岗
只要给钱就能睡
笑贫慕娼谁之罪
偶幸洋人赚外汇
谁说妇女没地位
那是万恶旧社会
对下岗女工来说,摆地摊毕竟是自食其力,为什么不给她们一条正当的劳动出呢?难道必须牺牲一代妇女为改革献身么?万没想到电话卡行情骤然突变,我的本钱只能换回来三万多。我不甘心,当时没退货。
当断不断害死人啊,仅仅拖了两个多月,十几万的电话卡只退回来一万多。这还是批发商朋友照顾我,按规矩是不退货的。回家约老朋友算总帐,还欠人家六万多。城管正规军的确不同凡响,大街上乱设摊的情形基本根绝。成千上万的老鼠各奔东西。只剩下五六个钉子摊照摆不误,两元钱一袋的苞米花变成了四元一袋。显然是街面干净没有竞争所致。连依然敢卖电话卡的暴利又恢复了。我很困惑,他们为什么不怕黑猫?后来,好心的朋友告诉我,那几个人的根基太深,比黑猫他爹还有面子。超级老鼠,是黑猫的保护对象。哦,我明白了,消灭多数老鼠,少数人才会致富啊。原来,两极分化就这么简单。
五年多的街痞生涯结束了。回想起来感触颇多,印象中各种各样的黑猫挥之不去。城管啊城管,想说爱你还真不容易。
本文已被编辑[chen红叶]于2006-10-14 16:22:1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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