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杰家的境况非常不好。
爷爷,奶奶,姐姐,爸爸,妈妈,小杰,六口人,每月领230元低保费。
小杰爸爸蹬三轮车在卖菜,妈妈在商场门口看自行车。
小杰姐姐十岁,正在上四年级。
小杰爷爷奶奶身体不大好,常生病,家里一年四季都是苦巴巴涩兮兮的中药味。
小杰不同,小杰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八岁的小杰脚上是李宁牌运动鞋,肩上背米老鼠书包,上身穿蓝猫儿童皮衣,裤子不知是什么牌子,说是一百二十块钱一条。至于橡皮、铅笔盒等等,都是大有讲究的。
小杰爸爸每天凌晨五点赶去二中桥蔬菜水果批发市场,开始转,开始问,开始等。眼看着一车又一车一箱又一箱的好菜好水果被人拉走了,自己却无力地转着——得机会,拿得量少了,价格下不来,有时候为三分钱五分钱的,磨几十分钟甚至一个小时。价格低点的,菜蔬又不够鲜亮水活,挑剔的主妇们更不会出好价。
在矛盾与心疼中,一点一点地煎熬着等待机会——或者有大批发户了,看着脸儿熟悉的,软磨硬泡搭个方便,求人家多带两件菜出来成色好,价格公道,运气不好的时候,遇不到这样的好事,就只能在等无望的时候,走到那看了无数次的简易批发棚前,堆了满脸的笑,挤挤挨挨地过去,贪慕地看着那水活鲜亮的菜,再摸了根皱皱巴巴地烟近乎谄媚地凑近老板,老板一双ct的眼,不屑地瞄——要哪件吧?
小杰爸爸在简易批发棚老板摇着头叹息的目光里,蹬了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三轮车,艰难地向上,四中巷市场还远着哩,算起来,大概足有十里吧,一直是缓缓地斜上坡。小杰爸爸弓了红虾样的腰,偷空腾出一只汗津的手,灰腻的袖子匆忙抹一把迷了眼的汗,然后又牢牢地把了三轮车塑料套裂开了的扶手,展直了腿,使劲儿地蹬下去,车子吱呀呀地呻吟——该弄点润滑油了,车轴承太干了,小杰爸爸自言自语地叨念了一句,再一次展直了腿,蹬下去……
终于到了四中巷,路上耽搁的久了,好位置全被占了,人家是不自个蹬车的,三五个搭个伙,雇个三轮蹦蹦车,十来分钟就到了。小杰爸爸叹口气,巴巴地在人家的脸色里挤进好不容易寻觅到的那一点儿空位里,能让他挤进去,是人家看在小杰爸爸老实本分的份上,中午饭时可以给照看菜摊,或者没人买菜的时候,大家三五个凑一块儿打牌,小杰爸爸是个信得过的看摊搭子。
邻摊的一个个吃完炒面烩面手擀面,满足地剔着牙,油亮着嘴回来了,小杰爸爸才有机会摸出手边的塑料袋,里面冷着的三个蒸馍,菜摊上挑一根烂了半截的葱,掐头去尾,就着开始吃——一顿中午饭,三两分钟就解决了。
然后,就是长得没完没了的一天,刮风了,下雨了,冷了,热了,漫漫的一天,就这样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熬过来。中午饭前刚下班的人群,是菜的黄金时段,时间在兴奋与失望的跌宕中滚得很快,一忽儿就不见了。剩下的,天就开始漫无边际的长。
冬天刺骨的寒风,冰天雪地里一趟趟就这样踏过来。
夏天炙酷的炎阳,七月流火里一车车就这样蹬过来。
春季的廖峭,秋季的萧冷,一天天,日子就这样趟过来。
每每晚上回家,就着二十五瓦的灯泡,沾了唾沫,数那厚厚一沓各色的钞票,则是最幸福也是最懊恼的时间——厚厚的一沓,一角的,整理出来,两角的,整理出来,五角的,整理出来,而一元两元的,则算是大笔收入,另外整理出来,至于五元十元的,极少,偶尔有,也是从家里带出去找零的。再全部加起来,一遍地数,数过来数过去——327.9元,减去进菜的成本201.3元,再减去带着去找零的100元,再减去税钱2元,余得这24.6元,再加上剩下的那二手芹菜,五斤萝卜,折3.5元,这28.1元,才是这一整天的所有收入。这28.1元钱里,得抽出7块钱给小杰准备好明天上学的时候装,要不然,唉——一整天的的辛劳奔波的日子在小杰爸爸的叹息声里结束。
小杰妈妈在商场门口看自行车,两角钱,可以寄存一整天,只要人家不来推画,就得一直守着。
小杰妈妈37岁,事实上,大凡见到她的人,没人认为她37。有素养的三十来岁的城里少妇停自行车时会有礼貌地叫她一声“阿姨”——任谁看来,她都已过了50岁,或许奔60了呢。
小杰妈妈的日子是在不停地织毛衣中渡过的,看着自行车,手里闲着,就托了人,看谁家需要量手工织毛衣,小杰妈妈练了一手绝活,毛衣织得真是好,四根竹的扦子,绕啊绕的,美丽的花纹与图案便开在暖暖密密的毛衣上。一件女工毛衣加紧了织,大概得五天,男式毛衣得七天,女式的一件可以挣25块钱,男式的可以挣30块钱。这是一大笔收入呢,是家里的应急备用金。所以,几年下来,小杰妈妈的手指便不怎么平整了,厚厚的肉茧亮得晃眼。
冬天刺骨的寒风,冰天雪地里就这样守过来织过来。
夏天炙酷的炎阳,七月流火里就这样守过来织过来。
春季的廖峭,秋季的萧冷,一天天,日子就这样守过来织过来。
每天晚上,回家,一角角的毛票平平整整的从衣袋里掏出来——8.2元,这是比较好的收入了呢,天气不好的时候,停三五个自行车也是常事。今天天气好,运气好,竟然总共停了2辆摩托车,收入1块钱,36辆自行车,收入7.2元,真是不错。小杰妈妈惊喜地从里面抽出来新暂暂的3元钱,与小杰爸爸准备的那7块钱一起,认认真真地放在小杰的枕头边,如果明天早晨起来看不到这10块钱,唉——一整天辛苦守望竹扦飞忙的日子在小杰妈妈的叹息声里结束。
小杰姐姐,从被窝里偷偷地望着。泪悄悄地湿了枕头——十岁的小女孩儿,灺有心事了呢,弟弟的每天10块钱,爸爸妈妈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要不然,小杰见车往车轮子底下钻,见菜刀抓起来就往自个的身上砍,至于她,连一毛也不可能有,能不拖欠学校的书本费学费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呢。幸好,现在不用交学费了,要不然,这学还不知能不能上得成?
病弱的奶奶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上一滩滩水的印痕,下雨的时候,房子渗水,也不知几时才能够修巴好,免得看见下雨就心惊肉跳的。奶奶躺不住了,艰难地翻身——硬硬的木板床上,棉絮太少太薄,咯得身上生疼。儿子媳妇的辛苦看在眼里,老身子却不争气,帮不了什么。小杰,小杰这孩子,每天得有10块钱才愿意上学呢,不过,只要娃学习好,就这一个孙子,辛苦就辛苦吧,谁不为自个儿女辛苦?
中风偏瘫的爷爷迷糊了眼,悄无声息地躺着,跟死了似的。心里,却热锅炉似的翻腾——老了,不中用了,给儿子没创上啥好条件,活得这苦!想死的心是有,却偏偏被老伴看得紧紧的,没得机会。小杰,这兔崽子,把他娘老子折腾得真够呛,唉,孙子,想起这两个字,爷爷没有知觉的半个身子似乎都热腾腾的了,每天10块钱,和我这几代单传的命根子孙子相比,也算不了什么。先就这样吧,娃慢慢大些,总会懂事的。
“呀,又出新的啦!”惊天动地的,气派的小杰晃着一盘“奥特曼”光碟,拎一瓶“尖叫”撞了进来,一家人呼啦啦围了过去——这个夜,幸福才刚刚开始呢。
2006年10月13日夜于榕居
本文已被编辑[雨辉]于2006-10-14 0:13:3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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