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渐紧。北雁南飞。落叶飘飘。

蝶儿疲倦地提着旅行包，从火车上下来，满脸萧瑟，一身落寞。

老家的炊烟从那片丛林深处袅袅升起，在寂静中传来老黄狗汪汪的叫声，踩着那一层层黄叶铺成的小径，犹如踏上了温暖的地毯，蝶儿似乎觉得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在一点点的远离、消散，隐约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希望和梦幻。

家门前的那棵黄桷树，蝶儿记得那年春天她离开的时候，嫩绿的叶子在枝头一片片无尽绽放，而今，那落木萧萧，像极了倦飞的蝴蝶，困乏慵怠，而又不知所往。然后，缓缓坠落，像个恋家的孩子。

“蝶……儿！……是你呀？！真的……是……你呀？……回来啦！……”阿根抬头一眼看见碟儿，又惊又喜，竟然有些语塞。

“啊？……是你！”蝶儿也无法无法相信，那个在5年前神秘失踪，众口一辞已经死掉的的男人，居然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不会是梦吧？蝶儿摔了一下头，定了定眼睛，是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依旧憨憨乎乎，只是5年的时间，岁月在他的脸上写下了成熟和稳重。万千感慨，百般滋味，顿时涌上心头，划为了两池清泪。蝶儿忍着泪水，不让它滑落。

“我帮你提吧！”阿根接过行李，走在前头，蝶儿没有做声，只是这样跟在他的后面。万千感慨、百般滋味在心头默默滋长，久久激荡。

这一切好像回到了当初蝶儿送阿根离开村庄去外地收款的那一幕。只是晨昏错落。只是方向相反。人生有时很戏剧，某些相似的情节会在不同时间，相同的地方回放，但时过境迁，却无法找回曾经的那份心情和美丽了，比如爱。但有了这样的景象，很多往事会在那一瞬间点燃。眼前这个老实憨厚的阿根在蝶儿重复了千遍万遍的往事里慢慢走来。

蝶儿和阿根是一个村子里的好朋友。他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块长大。记得大概6、7岁的时候，几个孩子做游戏，蝶儿扮妈妈，两个男孩为争着当爸爸，居然打了起来。阿根没打赢，很失望，还大哭了一场。蝶儿对阿根说，别哭，长大了你做真的爸爸，我当真的妈妈。好吗？

14岁那年，蝶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美丽姑娘了。班上有个男生给蝶儿递纸条，约她出去玩。蝶儿没答应。下午放学时，那个男生拦住她，手里拿着刀，把她逼到墙角强迫她答应，蝶儿吓得哇哇大哭。就在这个时候，阿根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冒出来，冲上去和那个男生打了起来。在扭打中，阿根的手臂被刀划破，鲜红的血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滴在地上，像一朵朵春天盛开的玫瑰。

阿根抱着不知所措的蝶儿，反过来安慰她：“不要怕，我不会死的！我还没有看到你穿上漂亮的新娘装呢！你没受伤，我就开心了。”

蝶儿笑了，阿根也笑了。蝶儿搀扶着阿根，去了医疗店。

高中毕业后，阿根留在村里，在父母的资助下开了一家皮鞋厂。一个霜寒露重的清晨，冰冷的风吹送着离别的情绪，树上的黄叶从枝头纷纷坠落。就在这个村口，蝶儿提着阿根的行李，走在前头，阿根默默地跟在后面，心中虽有无限眷恋，却找不到叮嘱的话语，阿根答应蝶儿一定快去快回。没想到，从那天起，阿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阿根再也没有回来。阿根家人曾到处找寻，也贴过寻人启事，村子里说法很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大家都说他死于外乡。蝶儿在等待中绝望，冬天离去，春天又来，蝶儿带着伤心和无奈外到广东打工去了。

黄昏，天色阴暗，冷风阵阵。刚出厂门不远，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一个急刹车，一辆白色的宝马“倏”地停在了她的身边。她吃了一惊。清亮如水的眸子里全是疑惑和不安！

车窗打开。

“小姐，上车吧！老板送你一程。”史老板的司机探出头来，对蝶儿微微一笑。

蝶儿很感激，但浑身湿透的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车门开了，她只好坐上了车。也许人生的很多变化和无常无法解释，只好归结为宿命。这次老板的善心却成为了蝶儿不幸的起点。

一旦走进史老板的视野，她的勤劳、淳朴、单纯和善良，很快引起了史老板的重视，没多久，从车间进了办公室。史老板也经常吩咐蝶儿去家里陪陪自己的独身女洋洋。

洋洋有个男朋友，是道上混的，人挺帅，但就是游手好闲，还吃点白粉儿。不知道洋洋怎么如此痴迷于那个男孩，给他钱用不说，一旦隐儿犯了，对洋洋拳打脚踢，洋洋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洋洋就是离不开他。在照顾洋洋的过程中，两个女孩很快就成为好朋友。从小失去母爱的洋洋，总是把自己的烦恼向蝶儿一一倾诉。每当这个时候，蝶儿总是静静地听着，为她感叹，替她分忧。她的手指总在有益无意间会摩挲着那块佩带在胸前的玉，那是高中毕业的那年春节，阿根从元宵灯会上买来送给碟儿的。阿根当时说，戴上它，一生平安。在为洋洋痛苦感叹的愁绪里，蝶儿总是夹杂着自己的伤感和无奈。

有一天，云飞的隐儿又犯了，对着洋洋有哭又闹，又乞又讨。到后来，实在没发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就对洋洋大发雷霆，然后抓着洋洋的头往墙上撞。失去理智的云飞眼睛血红，突然看见茶几上有一把雪亮的水果刀，抓起刀子就往洋洋刺过来，蝶儿慌了，在云飞身后一把抱住他，但云飞像疯了一样，他挣扎着，抗拒着，不顾一切猛扑过去，洋洋好不容易夺过刀子，惊慌失措中把刀子使劲一扔，就在这一瞬间，云飞挣脱了蝶儿，正好冲上来，刀子不偏不倚，正好刺中了云飞的胸口，顿时，血流如注……两个女孩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呆了，脸色苍白，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云飞慢慢倒在血泊里，血很快打湿了云飞的衣服……

过了好一会，洋洋在手忙脚乱中突然想到给她爸爸打电话，大约20分钟后，史老板回到了家中。这个时候，云飞的身体已慢慢凉了。

史老板简单处理完现场之后，把蝶儿很快关进了一间房子，告诉她，这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

然后，老板派人来对蝶儿说，你别无选择，只有代替洋洋去自首，当然你还可以得到10万元补偿；否则的话，你会永远消失……

蝶儿无法相信，对自己一向不错的老板关键时刻会这样利用自己，她也无法相信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走进了一个看似美丽实则恐怖的深渊，愤怒，恐慌，孤独，悲哀，不知所措……蝶儿在心里绝望地想，难道这个社会钱真的能左右一个人的自由甚至生命吗？面对这样严酷的事实，除了听从老板的安排，她，一个孤苦无依背井离乡柔弱无助的外地女孩，还能做什么呢？纵然自己有千张嘴，她也无法喊冤……

5年之后，蝶儿终于走出了女子监狱。那儿埋葬了她最美好的花样年华，埋葬了她青春的激情和梦想。当然也埋葬了她的爱情。

蝶儿呼吸着冷冷的空气，抬起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风一阵阵刮过来，卷着枯黄的落叶，落叶在地上打着旋，满无目的地飘飞，是那样的徘徊无助。她觉得自己也如同那风中的落叶，不知将到哪里去。

低着头，茫然不知所往的蝶儿站在街口，再次偶遇了那个帮过她的李律师。

“出来了？你要去哪里？回家吗？”李律师关心地问道。

“我没有想好。”蝶儿涩涩地说着。眼光中没有期待。

家？蝶儿一下想起了自己的家，家中的母亲，还有那片树林。还有爱在树林里大声唱歌的阿根。泪水又一次倾泻下来。

“我……暂时还不想回家。”

“要不，暂时住到我家，然后，我想办法给你找个工作。”蝶儿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那宽大的床，温暖的被窝，柔和的灯光，淡淡的香味，似乎抚慰了蝶儿所受的冤屈和伤痛。她感受到片刻的温馨和美好。

“蝶儿，早餐在桌上，我上班去了，在家等我。”

那煎蛋和小笼包子在桌上是那么的诱人。看着纸条，蝶儿却吃不下。她突然想到，曾经很多次，自己没有吃早餐就去上课，阿根总是给她买来小笼包子带进教室。阿根，如果你还活着，就好了……

想到阿根，蝶儿的心蹙然紧缩，无数次，她想到自己所受的冤屈，真想一死了之。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阿根没死，一定还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于是，蝶儿留下了一张纸条，离开了李律师家。

李律师：

感谢你的真诚帮助，蝶儿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给你添麻烦了，我走了，你的大恩大德蝶儿来生变牛变马定来相报。

蝶儿

火车站。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目标明确地奔忙着，蝶儿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没有买回家的火车票。她游荡在熙来攘去的人群中，给好朋友霞打了个电话。

找到霞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窗外没有月光，夜风夹着寒意吹进了窗内，灯红酒绿裹藏着暧昧和虚情，摇曳着浮华和迷离。

“蝶儿，我们是好姐妹，我肯定要帮你的，你留在这儿吧。这儿找钱很容易，只要陪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哄他们开心，逗他们乐，钱就来了……”

那夜，蝶儿和霞挤在那张小床上，蝶儿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霞发出的轻微的鼾声，像一股凄冷的风吹进她的心野，她的整个心灵都弥漫着这种伤感和刺痛。

第二天，蝶儿不顾霞的真心挽留，还是决定回家。

“蝶儿！……”阿根深情地唤了一声。

“什么？”蝶儿像从梦中醒来，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阿根，不错，是他！是真实的，鲜活的，自己日思夜想的阿根！是这么多年来在梦中呼唤了千遍万遍的阿根！此刻就在眼前，蝶儿有一种想冲上去抱住他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啦！

“阿根！回来啦！”一个身段婀娜、面容姣好的美丽女子热切地奔上来，把阿根的手紧紧拉住。

蝶儿的血在那一瞬间一下凝固了，她脑子一片空白。几秒钟后，她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只是不明白，这人世间为什么那么多的磨难和差错？不明白命运对自己的捉弄和戏谑？不明白上帝会让他们在这样近的距离交错？不明白蝴蝶翩跹最终还是虚化为了一个无法美丽的梦？不明白……

“蝶儿，你回去吧！我该天来找你！”阿根的眼光很凄迷，刚才相遇的喜悦在瞬间化为了无奈、痛苦、挣扎、苦闷……

母亲知道女儿的遭遇后，母女俩抱头痛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哭过之后，蝶儿从母亲的口中知道了阿根的情况。那年，阿根外出收款，在回家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伙抢钱的歹徒，阿根头部受伤，昏迷不醒，被车上一个好心的姑娘所救。因为失忆，姑娘只好把他带回了自己的家安罗疗伤。在姑娘一家的精心照顾下，阿根终于痊愈。但时间一晃就是5年啊。后来他和姑娘结了婚，然后带着她一起回到了老家。

5年的时光，在人生百年中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一个每天在地狱里饱受煎熬的人来说，是何其漫长！5年，足以让一切改变。在这交错的梦魇一般的时光里，他们已伤痕累累。阴差阳错中，一切都无法重来。

过了几天，阿根也知道了蝶儿的遭遇。那份愤怒无法言表。阿根告诉蝶儿，抢他钱的那伙坏人已绳之以法。他鼓励蝶儿，一定要回到她打工的城市找到李律师，说出事情的真相，法律会还她一个清白，给她一份正义。

蝴蝶恋花美，花却随春去春回。……人情似流水，流到我心却是泪。爱一回，痛一回，离别能教肠寸结。蝴蝶为花醉，花却随风魂散飞。……蝶儿蝶儿满天飞，oh，花儿不谢，情不会飘雪。……

电视里，《蝶儿蝶儿满天飞》让蝶儿的心碎成了一片片，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片一直在风中飞舞的落叶，一只枯黄而倦飞的蝴蝶……情没了，恨满怀。羽翼化为灰，随风魂散飞。

窗外，秋风更劲，秋意更浓，落叶翩跹。那群疲惫的黄蝴蝶随风飘荡。幸运的是，大树的根，紧紧捧着叶子，虽然叶子注定无法找到和跟的爱情，但叶子在根的怀抱里感受了一丝温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