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跟朋友一起去长安公园赏菊,若不是在赏菊的过程中看到了那些可爱的小菊花,我恐怕都已想不起故乡田垄上的那些野菊花，它们是这个季节萧条之后的最后一抹灿烂，它们是我童年里的一种色彩，暖暖的，让记忆的眼睛都睁不开，只嗅到那一种味道。

野菊的味道沾在我们的小手上，我的小伙伴们，把黄色的菊花相互插在另外一个的头上，然后，装作新娘子在田野里快乐的奔跑，尽管，那些落叶都大片大片落去，我们却只体会到角落里的这一抹暖。三个小妮子中，有我，有艳，有阿俊，艳瘦，腿细的象火柴棍，所以常被大家称为干棒子式的身材，我是个小胖子，不用大家给我取外号，很小的时候，我就会对着看我的人憨笑道：我是小猪（我的本意是我是属小猪的），阿俊是最美丽的，象极了青青河边草里的石榴，她的长长的辫子在身前身后甩动着，头上的野菊在风里不住的颤抖，我跟艳在一旁笑弯了腰，“新娘子，别把头上的花弄掉了！”她一边跑，一边抚一片头发上的花，那一刻成为我们永远的记忆，致使后来阿俊离开人世，那个情景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过了那个在田野里四处奔跑的年龄，许多时候，我们都开始在大人面前沉静，我们依然会去菊花盛开的田垄边，拿着几本书，要么一起学习，要么讲心事，总是阿俊讲，我和艳在旁边聆听，那时候，我就想，上天是公平的，漂亮女孩的心理真是滋生麻烦的圣地，那天，她讲到那个男孩，他送给他珠子项链，他帮她收拾散在地上的书，我们认为那是不好的，这一天，艳把野菊花插在阿俊头上的时候，她的脸红了，粉色的红，与那些鲜亮的金黄相映，那时候我们就想，如果有相机该多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阿俊的日记本里多了那一片黄色的野菊，来到同一个地方，我们静静的看着那些花，不再采摘，有一阵村里的人们忽然兴起喝菊花茶，他们将野菊采回家，然后再经过简单的加工处理，那朵原来生机盎然的金黄就开始漂浮在杯子里，或者碗里，离开了根，依然是让人惊艳的美丽。我们沉默了，仿佛那是自己的一种罪过。

阿俊最终还是将那朵野菊遗弃了，她把它丢在风里，野菊在空中回荡了两圈便无力的落在地上，阿俊的心仿佛也跌落在地上，摔碎了，她哭着，原因不可名状，我们只是看着，然后就跟着哭，哭泣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阿俊哭，她哭了，一定是不高兴，她不高兴，我们能高兴吗？阿俊看着我们的样子，禁不住笑了，她摸摸我们的头，然后说，傻妮子·第一次，我们想起来，阿俊原来是长我们两岁的。

那一年，我为了到异地求学，离开了故乡，阳历九月的天气，还没有明显的秋天的痕迹，我们三个重新坐到很多次诉说心事的地方，艳说，她也想走，但是哥哥要上大学了，家里再没有钱供她上学了，阿俊低着头，那年，她已经十八了，父母为她订了门亲事……，我们沉默着，不知道怎样相互安慰，先前以为大家会抱在一起哭的，但是大家只是看着一旁的野菊，它也沉默着，没有一朵花开放。

到了异地，被一种新奇的气息感染着，我开始变得更加活跃，跟新的朋友们一起谈天说地，也谈及故乡，谈到菊花下的三个妮子，艳，阿俊和我·一个月后，我收到一封信，没有署名，厚厚的，等我拆开拿出来之后，才发现都是一朵朵干了的野菊，野菊下边有一张纸，写出几行字，艳也订婚了，阿俊去了市里，她在饭店里当服务员，这菊花是在家乡的山上采的，她们说“见花如见人，”我高兴得流下了泪，眼睛仿佛真的看到了她们……

半年后，放假回家，艳在家，给未婚夫锈鞋垫，阿俊去了饭店，去她家的时候，她的未婚夫正给她们家收拾院子，高高的个子，长了一脸的疙瘩，笑起来，张圆了嘴，漏出整个牙床。

一年后，放假回家，艳去别的地方当了小学代教，阿俊还是不在，她的未婚夫坐在她家的大门外，神情是呆滞的,他说,阿俊不要他了,找了个城里人·不等我们回应,他的眼圈就红了,从怀里拿出一张阿俊新近的照片给我们看,阿俊不一样了,那一头长发,变成齐耳的短发,脸上浓妆淡抹,穿着超短裙,我差点认不出她,她真的变了,少了当初的清纯,多了一份媚俗。

那次离家的时候，恰巧阿俊回来，相对是沉默的，多少的话无从说起。临走的时候，阿俊给了我两百块钱,说是让我上学用。

返校的途中，铁轨两旁的秋色渐渐远去，又有新的萧条的色彩映入眼帘，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一丛丛的野菊花，金黄色的，开放在家乡的田垄上，田垄边几个小妮子，她们觉得以后的日子隔得再远，心都是相连的，我在想，我们的友谊会成为永远吗？我听见自己重重的叹了口气，一种不祥的预感藏在我心头。

又过了半年，我又一次回到故土，在寒冻的冰封里，远远就看见阿俊家门口贴着白色的对联，这是快过年的时候·按老家的习俗，只有在去年死了人的人家，才在过年的时候贴白色的对联，我心里在想，难道是她奶奶吗，她身体一向不好。

这次，艳正好在家，她拿着家里的零物来找我，说那都是给我留的，我们都一起想起了阿俊，只不过，我是喜悦的神情询问，而她是用眼泪来回答我，我疑惑，满心的疑惑。

后来我终于知道，阿俊没了，就在我见她那次之后，她的前未婚夫，威胁她回到他的身边，她不同意，并说了几句刺激那个人的话，然后，那男孩一失手，将她掐死了，这样的情形于我来说，就象一场梦，妈在一边证实她说的都是真的。

心里是酸楚的，无尽的疼痛，忽然想起，若干年前，我做过这样一个梦，我梦见阿俊从床上摔下来，摔死了，在寻个梦里，我不住的哭泣，就连说起这事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可是现在,阿俊现在真的死了，我的眼泪，它们竟然不光顾我灰暗的心情。

我不想去阿俊的坟，因为实在不愿意相信，她竟然过早的埋藏在泥土里。

我们想去看看阿俊的母亲，她的脸上写着难以言尽的悲伤，眼角都是苍老，看到我们，她说，阿俊比你们还大几岁呢？我感受到阿俊家的屋子里流动的全是悲伤，让我们无法呼吸。

我们无处可去，不觉中，竟然走到当年的菊花下，这里的菊花还在，虽然已经干枯了，少了原有的鲜亮，却还是开放时的姿态，想说点什么，但是喉咙硬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艳扑在我怀里，放声的抽泣，我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一片片菊花在风里不住的摇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