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十五年前的那柱香迷了今夜的眼祁云

发表于-2006年10月12日 上午11:52评论-1条

千年前遗落的激情系列之九

大凡乍乍唬唬一下子提及十多年,无非是影视剧中对男女主人公平俗日子的省略与瞧不起,能够耀武扬威地赚取眼泪,赚取惊世骇俗的悲叹,赚取无巧不成书的悬念的,绝不是这些一天天朝九晚五柴米油盐琐碎的日子,这些日子重复着单调,无趣极了,没人会感兴趣,但偏偏男男女女们,却都一天天在这种日子里滚。影视的跌跌撞撞与荡气回肠,在工蚁的日子里种了波澜壮阔的渴望。

如秦可卿,在《红楼梦》里静悄悄地洇过,走马读过的人是没什么心思分给她的,大家伙儿的眼,是粘在宝哥哥林妹妹那里的,至于什么秦可卿,无非一个养生堂里的弃婴,无非一个失势小官宦的养女,无非一个不守规则让人云里雾里的孙媳妇,却偏偏莫名其妙的被安插成警幻仙子的妹妹,终了,却原来是寄生的皇室公主,连如此一个小小角色都跌宕悬浮——静云感慨万端,从书上游移了眼,书便被金粉闪烁的彩笔分离成两断,一端是心已经走过的故事,一端是眼睛还未能得逞的故事。 

静云掬了杯在手,温热热的白开水清亮亮地引诱,坦坦爽爽地入口。

静云向来是个平俗的人。生自平俗,从平俗起,平俗着平淡,从没有半点儿渴念想耕种什么热闹,想营销什么繁华,想折腾什么故事。

静云空切切地坐,时空悄悄地掩过来,把豪不设防的静云填进孙悟空的月光宝盒一样的隧道里。氤氲的水雾妖曳着开成那支十五年前山尖尖的香,稀里糊涂就迷了静云的眼。

翠的山,如弦里的绿韵。

黄的花,是盛开在盘中的珍馐,是漫山欲来的泰国黄,是悄悄儿藏了心事的日记。

千延,还有静云,就站在山尖尖那座挺拔的小庙前。

满眼泼辣辣全是金星一样炯炯的黄花菜,秀雅地沉默,揣了明晨怒放枝头的梦,可着劲长。

静云听着黄花菜疯长的声音。

千延望着石鼎炉冷寂的香灰。

是一块儿长大的呢。从来,步调上是没什么分歧的。

今天,略有些不同,静云将向西,奔着草原。千延要向北,漂洋过海。

一直是在一起的,从来不觉得是相聚。

向西的,火车票在略略发白的牛仔裤兜里,染了牛仔晕晕淡淡的蓝。是昨天到手的票,算起来也就十多个小时,可票的面相,很有些断点续传的意思,却偏生是困渴的久了,无法续也无法再传了似的。染了蓝的票在静云口袋里沉默,静云也沉默,脉脉地听黄花菜疯长的声音——在黄花菜里生,在黄花菜里长,以前偏生就是没听见过,真是怪了!静云贪婪地把这声音往心尖尖种。

向东的,录取通知书在贴胸的衬衣口袋的白纸包里热腾腾地跳。是上个月由专递送来的,很郑重其事,像递交国书。这山之庙,从来就一直在的,熟悉的让千延甚至想不起来居然还有这山还有这庙。千延凝神着香炉,眼睛里长出一支冉冉地香,飘带似的香热腾腾地祈祷远渡重洋的收割。从来都冷笑着看跪香的人们的千延,挚挚然落跪在草编的破旧的蒲团上,合什!真是怪了,怎么样从来就没发现原来燃香的手可以种植如此的踏实?千延贪婪地让海外路上的踏实在山尖尖的山神庙里疯长。

粗糙的二郎君膝前粗糙的鼎炉里粗糙的香在飘渺着粗糙的烟,黄花菜敛了长势,静云有些讶,小心翼翼地移立在千延的身后。千延如鼎炉下的旧木桌一样跪得稳健踏实,千延的面身闹哄哄的香在燃,穿刺山神庙的空寂拨乱二郎神的孤单,千延的背后,静云悄无声息地站成夜静更深的黄花菜。

两个人是一起来的,走了好长好长的山路,也不知道这里有个山,有座庙。只是脚在移动,农村的天很干净,云也爽朗得稀奇古怪成一丝丝一缕缕。山里的路是用来走的,不容闲闲地逛荡,静云和千延漫漫地说着话,紧巴巴地步子在山路上赶。其实是没有目的,只是要走了,走前,又刚巧遇在一起,于是,踩了雨后轻薄的泥泞,从一直在那里的山路上走过,一步步,匆匆忙忙地把熟悉延在身后,把陌生根植在眼前。

相熟的人,相熟的天,相熟的路。竟然,走出一片陌生的风景,这山,这路,这庙,这艳艳地媚眼缤纷的紫苜蓿,竟然是这样的美丽——农村长大的孩子,是没有发现山美路美苜蓿美的心怀的,满心里是切切地渴望,渴望山那边的世界渴望山那边的路渴望山那边温棚里忘了四季的花。 

一直,是在渴望里长大。

千延七岁,静云八岁,两个人,一路苦苦地做学生。小小的心里,是热腾腾地燃烧着渴望的。

十一年,在山里平寂地长。

不经意间,黄花菜艳艳地开了十一年,勤快的嫂子大娘们给黄花菜们也换过五六茬根了。

五年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千延十八岁,静云十九岁。

静云迷上了草原,在哪里骑了马驰骋,在哪里背了包上学。

千延选择了繁华的都市,在名牌的大学里,做了优秀的学生。

是没有分离的感觉的。

分离的伤是心智成熟了才有的感觉。静云的孩子气与年龄一点儿也不成正比,静云没觉得分离,就像这山,无论多久,无论什么时候,静云只要回来,它总是在这里的。

分离的愁是心思复杂了才有的体微。千延的书生气与黄花菜紫苜蓿的柔婉是毫不相甘的。千延没有觉得分离,就像这山,无论人在哪里,海外出罢,草原也罢,总是在心里踏踏实实地伫着。

听黄花菜疯长的时候,静云二十一岁。

忐忑不安地燃香手合在胸前的时候,千延二十岁。

一支香静静地燃在开满紫苜蓿的山尖尖的二郎神眼前。

从此离散。

或许也没有分离的清愁,甚至于没有思念?静云不知道!

十五年,静云游迤在草原与戈壁间。

十五年间,静云手里只有一封遍体鳞伤的信。信到静云手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贴着美国邮票的地方,已经殘缺了,据说是得到了哪位集邮爱好者的青睐,信就变了模样。信被装在透明的封袋里,盖了国家安全检查的章,当然,只所以有透明的封袋,是因为信本身已经被车裂肢解了,四块儿苟且延喘,被勉勉强强地粘贴在一起。

那一年,静云在无数次镜中花水中月的相逢里笑迷了日子。

就着地址,静云学会了发国际邮件。

信里有问候,没完没了的问候。一个月一封。

静云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在追索什么,静云只是认认真真地写信,认认真真地抄写,一遍不满意,再写,再改,再抄。

其实静云但凡写东西向来是一次成文,鲜打草稿的,包括毕业论文。 

只是,静云没想到,涵敛得工工整整的信,会在第二个月,甚至于第三个月原模原样的给退回来。照例,退回来的信是盖了检查印章的。穿了多年的军装,累赘成一封一封被检查再被退件的信,积成厚厚的一摞。 在十五年的离散里,“军人”这一身份是个不容置疑的污点——换了平常的人,平常的问候即使趟了万水千山总也能够到的。可是,偏偏,就被军装给杀了!因为是现役军人,那敛在薄薄的信封里的贯通千年的问候,就被断开了,就被撕裂了。

有思念吗?有怀恋吗?静云不知道。

常常,一天天平俗的日子里,几根儿漂在汤里平平常常的黄花菜总会漂出粗糙的山神庙里粗糙的燃香味。

如此刻,一个毫不相干的秦可卿,竟勾出长串长串大段大段的念想。

千延呢?不知道是否还肯记得那黄花菜样怒放过了的容颜? 

每每,闻着穿透时空的那粗糙的山神庙里粗糙的燃香味,静云总掬了清亮亮地水,细细地漂净了手,让一炉沉香绵绵地开,飘带样的雾常常会腾成散淡的云,一丝丝,一缕缕,稀奇古怪地幻。

千延呢?不知道有耶稣的陪伴是否还肯记得那支静静燃在山尖尖燃在二郎神眼前的糙香?

静云不知道。

千延明年三月要回来,静云却是知道的。

明年三月,整整十五年零七个月,整整五千六百八十五天。

五千六百八十五天后,千延要回来了呢。

抽了书里的粉彩笔吧,干嘛要生生地把一本儿书分成两截历史呢?静云安心地眯了眼,听阳台上像黄花菜一样美丽的泰国黄清脆地唱。

2006年10月11日午夜于竹韵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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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天下的风声点评:

缘起缘灭,在光阴里沉浮飘摇。谁也说不清今夜或明天将归何处,但心里的美丽渴望却在无声演绎着生命。

文章评论共[1]个
祁云-评论

好一个缘起缘灭,我是能够认识到的!但,却屡屡无法做得到!谢君指点!at:2006年10月12日 下午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