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老板是我娘家的一个邻居，具体的年纪我却也搞不清楚，据我的估算大概六十多岁吧，虽然看上去远远不止这个数。从我记事起，康老板就是现在的这副模样，几十年了没什么多大的变化，当然不是说他保养的好，而是从他壮年起就已经迈入了老年的步伐。

我一直纳闷于善良纯朴的父辈们，何以给他取了这样一个称呼，因从我记事起，康老板一直是一副穷困潦倒光景，且一生命运坎坷。

康老板上面有两个姐姐，他是家中的未一男丁，想是在他父亲在世时家里境况尚可吧，康老板的儿时生活过得还是不会比别人家差的，但自他父亲死后，境况一年不如一年，两个姐姐也在未成年的年纪草草远嫁他乡，至此回娘家的次数也是可以用一只手的指头可以计算出来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康老板一直过的是独居的生活。天天气允许出去打点散工外，晚上回到家除了每天有点劣质的烟酒相伴外，陪他的基本上是家里面那不算太牢固的四面墙了。所幸老天终究没有将他忘记，在康老板三十好几的时候，他终于迎娶了他的瞎眼新娘（瞎眼新娘人其实长的用现在的流行语言可称的上是个倩女，但应了她父母是表亲结的婚，所以她就是近亲结婚后的偶然产物了，因为看不见，除了勉强能应对生活的自我料理且能充当一下传宗接代的工具外，娶了瞎眼新娘，在经济状况上基本是个只能花钱不能赚钱的主了）。瞎眼新娘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头脑异常好使，对金钱的控制欲望甚是强烈，所以康老板辛勤付出换来的可怜的几个小钱都被她牢牢的篡在自己的荷包里。至此我们也就经常会在村里的杂货店里看到康老板拿个空酒瓶子低头哈腰的要求赊点劣质的烟酒并唯唯诺诺的应承着连自己心里也没底的归还日期。也是从那时起，康老板拿酒瓶的手往往粟粟发抖，也不知是一种病体的反映，还是出于对赊账心理的条件反射？

第二年开春，康老板迎来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一个长的挺招人疼爱的女孩，日子且在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下一天天的过去，孩子也一天天的长大，等到孩子六七岁的时候，我们就时常能看到聪明又懂事的女孩已经能够帮着康老板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也时常牵着自己的瞎眼母亲到大队的晒场来和别人聊上几句，小嘴也甜人的很，但凡是人都会送上一个尊敬的称呼过去，所以谁家都会时不时的往她口袋里塞点吃的，她也总是在稍作客套后一路蹦蹦跳跳地回到母亲身边，把吃的分一半放到母亲手里。

可命运总是会在人们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他开一个不小的玩笑。孩死了，当我们在河边看到时已经是一具浑身肿胀皮肤白的可以吓死人的尸体了。按照风俗死在外面的人自然是不可以运回家里去的，于是，几个好心的村民在河边的一块空地上简单的搭了一个凉棚，再搬两条长凳子，上面放一个我们平时用来晒棉花的笾，再把那具躯体往上面一放，身上盖块白布，然后再用几块质地并不是怎么坚硬的木板钉成一个棺材样的盒子，一个简易的灵堂就算显摆了。除了瞎眼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外，当然不会有道士来作法场的。第二天天一亮，就由康老板拉一手推车装着那盒子运到了山上，我们是根本没有胆子跟了去的，据我的想像是找了块地挖一个坑埋了也就算了，怕是连一块木制的墓碑都不会有吧。如果现在让康老板说出把女儿葬在哪个地里了，他一定也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是从那时候，我们发现康老板的手抖的比以前更厉害了。

又是一年的开春，康老板的第二个女儿出生了，但奇怪的是有一只手上居然长了六个手指头。那时我们这群毛孩子也有十来岁光景，可无论如何是断然不敢去抱这个婴儿的，怕一不小心那多出来的手指会长到自己身上来似的，所以康老板的第二个孩子在村民中的待遇是远远不及她的姐姐的了。许是无人搭理的缘故吧，小女孩的性格也异常的怪僻，她会偷偷的跟在我们这群大孩子的后面，距离总是保持在十米之外，然后看着我们玩耍（那时孩子玩的多是那种跳房子、橡皮筋、或是拿了家里淘汰掉的锅碗瓢盆玩过家家、或用水和泥捏一些自以为挺像样的动物模样等）。有一次，上海的四伯父回老家探亲，送我一副羽毛球拍，当然还包括一只羽毛球了，我乐得不行，立马拿了去约了几个伙伴在大队的晒场上玩开了，正当我们玩的不亦乐乎时，康老板的二女儿以老鼠过街之速、迅雷不掩耳之势一把捡过羽毛球，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把羽毛球扔进了旁边的小河，在我们错愕了半分钟的后，当我们试图用最最愤怒的眼神射死她的时候，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自然球我们是万万不敢去捞的，因为她姐姐就是在这里淹死的，她，我们也是万万不敢打的，因为她多出来的一个手指头。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偶尔回娘家看到她时，还是会不由自主的让我想起老鼠来。

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村里出了一个全省知名的大企业家，每年的交税金额总是排在全市的第一列，许是考虑了他为市里争得了不少荣誉吧，市委允许他自已挑一块地皮来建造新厂房，像邓小平南巡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一样，他用手一点，就把我们这个村子给激活了。没过多少时间我们这儿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科技工业园区，村民的收入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康老板的日子自然也不例外，村里为了照顾他让他做了村里的保洁员，每天早上踩一辆垃圾车，将各家各户的垃圾收了去，各户按人头每月交两块钱除外，村里再补贴一部分的费用，虽然康老板还是村里的落后户，但康老板再也不用为无钱支付烟洒钱而不安了。

这次带着女儿回家，偶在超市里碰到正买烟酒的康老板，他一看到我女儿就伸出那只抖的厉害的手想摸一下女儿的脸，可许是女儿害怕的反应提醒了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在稍作停顿后又马上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而后掏出一把揉的皱皱的钞票，硬是要把我购物的钱给付了，我再三推脱不得，也就随他去了。但回到家心里还是不安的，所以赶快拿了些从外地旅行时买来的特产，以答谢他的一片好意。在去他家的半道上，迎面碰到了一对打扮新潮的陌生男女，走近了才发现那女的正是康老板的女儿，许久不见已出落的异常漂亮且多了些许的做作，面对时尚女孩，我自然用了时尚的称谓：“美女，我正要到你家去呢……”，

“别叫我美女，知道美女的意思吗？”

“美女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指你长的漂亮吗？”

“懂不懂呀，美女的意思是美国的妓女·”

“知道英雄救美的意思吗？”

我当然是只好摇摇头，

“英雄救美是英国的狗熊救美国的妓女”说完，康老板女儿一手从我手里拿过特产，一手挽起一旁留着长头发的帅哥扬长而去，留下抱着女儿且又目瞪口呆的我。正当我感叹于时代前进的步伐快速得让我跟不上节拍的时候，康老板女儿远远的抛来一句“你女儿长得真漂亮”。

回到家我才想起，康老板女儿那只从我手里拿过特产的手上已经只剩下五个手指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