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安徽宣城,于是,人们习惯叫我为宣纸。在文人墨客的眼里,我只不过是一张普通的纸罢了,但是在我的心里,我知道,我与其它宣纸是不同的。即便我们都有着同样苍白的脸,同样大小的身型。我想,我的不同,只有那些了解我的人才会明白。
站在我旁边的熟宣,生性傲慢,不易渗透,然而却常被别人用来书写或画画。或许那就是属于她特有的气质,一种让人们欲罢不能的气质。人们总会在她的身上仔细的描绘出,一幅又一幅美妙的图画,那艳丽的色彩,工整的画迹让我好生羡慕。曾见过,有人在她雪白的身上画了那样富有层次感,色彩鲜明的工笔牡丹,那样的美是夺目而让人难忘的。我想,我前生应该是水做的,否则,不会一遇水便深陷到不能自拔,一倾而泄。因为我古怪的性格,所以只有极少数的人用我做过画。即便做了画,效果也不尽如人意。我知道,我的脾气不太让人好把握,但是,我始终相信,会有那么一个懂我的人,在我苍白的生命里,为我画上最炫丽的图画,我一直相信着。
生活,总不至于如此空洞而了无意义,总会有那么一些事,那么一些人,来将普通的日子丰盛。当然,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现在想来,或许,那是命中的惊鸿一瞥,或许,也是命中难逃的一劫。
那天,只是一个普通的午后,阳光透过透明的玻璃窗,静静的洒在我的身上。我习惯在不太强烈的阳光下,努力的畅想。即便,想的只是一些空洞而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的事情,可是,那样的温度,那样的气氛会蒸发我体内,所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寂寞。突然,我被人拿起,当我随着飘浮的空气落到书桌上时,那优美的弧度,仿佛是等待千年的期望。我满心欢喜,因为我不再是被人遗忘在角落里,那张孤独得可耻的宣纸。然而,我却又突然担心起来,不知道,那在我身上执笔的人,是否真的能了解我,是否能真的画出他,或者是我所期待的图画。
他轻轻将我平平整整的放在书桌上。我转过头,看见他在砚台上细细的磨着墨。在他不断晃动的手下,墨一点一点化开,开始变浓变黑。看到这样的浓墨,我全身上下不由的紧张起来,也许是太久没有感受到墨的气味,也许,是太害怕那样的浓烈,不了解我的人不会知道,那样的浓墨在我的身上,只会是一片没有任何生气的颜色,只有懂得如何运用墨和笔的人,才能画出美丽的画。
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我只是一张宣纸而已,我不是那个执笔的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只能被动接受。然而,执笔的人,却让我看到了某些闪动跳跃的希望。他用毛笔轻轻的沾了墨,然后在清水中,轻轻的点了一下,水,迅速的吸附在了毛笔上,而那一盆清水中,出现一个浅黑色的墨圈,逐而渐渐荡漾开来。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动容。他的手法,他的神情,都让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开始有些喜欢上这个还未动笔的人。我对他有信心,因为,在那一刻我终于知道,他应该是那个我等待千年,懂我的人,虽然,我并不太确定,但是,我愿意相信。
他没有让我失望,他的笔技很娴熟,而笔工也非常了得,在极短的时间里,迅速的在我身上开始画起画来。那画在我身上的浓墨和淡墨,层次分明,立体感极强。但是,最让我难忘的,便是枝头上那惊鸿一点。在浓墨与淡墨之间,那一点艳丽的红,仿佛生命中那一个漫长的等待,在我无尽的渴望里,给了我无拘无束的释放。我突然有些想哭的情绪,那并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空了千年,却被填满的欣慰。
当我还沉浸在一片自我的喜悦里的时候,突然,他用沾满了水的毛笔,在我写满丰盛的身上,奋力的乱涂乱画。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到了,我无法理解他的突然转变。我抬起头看到了他的脸,一双深邃的眼睛载满了忧郁,一滴含在眼角的泪隐隐欲滴。我一直在意执笔人的手法以及画技,可是我却忘了,执笔人的心情,才是一幅画完美的所在。我觉得很悲伤,一是我不能理解,该如何面对一张纸和一个人的爱情,即便我告诉别人,也不会有人能懂,可是,爱,就是爱了,无关其它。二是,我心疼那幅在我身上残缺了,不再能完美的画。看着那一滴滴沾带着墨迹的水,轻轻的流过我的静脉,那随及而来的悲伤,漫过全身,无力抵抗。在他最后气极败坏的神情里,我被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我的生命,我的梦想,我的渴望,以及我的爱情,也被揉成一团,失去了一切意义。
我一直在等待,一直在期望。等待一个懂我的人,期望一份能让我快乐的爱情,然而,是爱了,却比没有爱更痛。因为至此之后,我失去了一切再爱的能力,我将消失于这个世界。我悲伤的抬起眼睛,最后绝望的看了一眼,那个我曾经爱过的人。我知道,他是懂我的,可是,他却不知道保护我。其实,这比懂我,更加残忍,更加令人悲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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