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的伤感》之四——
无言的结局
高高的照面山,复盖着翠绿的森林,这里有鸟语,有花香,有清清的泉水,有弯弯的林间小道。从山脚到山腰,梯田层层,瓦舍错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有山民居住在这里,种田、栽树、开荒,生生息息,一代又一代。
我去过这里几次,村民的房屋都是木结构,经不起风吹雨打。修修补补,勉强能遮风挡雨。大多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不下了,屋里还在下。生活条件这么差,可村民们还是不想把家搬出去。也许是这里的鸟语、花香使他们留恋,也许是这里的泉水淘冶了他们憨厚的性格。他们的双腿巳经习惯了那弯弯曲曲的山路,始终迈不出远行的步伐。“生死离不开包衣(即胎盘)地”的观念就像山头上的那棵古树,己经把根深深地扎了下去。外面的世界在他们心中似乎激不起波澜,平静就是他们的一切。
一次意外,打破了他们的平静。
那是1987年夏季,一场暴雨引发山洪,几间房屋被冲跨,一位老人在山洪中丧生。这一事件使他们感觉到了生存的危机。民政部门给了他们救济,乡、村干部也建议他们另选宅基地建房。他们的心开始动了,可想来想去总也没离开祖辈开创的这块“根据地”,陈旧的思想观念,贫困的经济状况促使他把宅基地的选择盯在自己的责任田上,因为在这里批地比起去小镇上买地价格要便宜得多,好几户村民便向乡政府请求批地建房。过了不久,乡政府收取了批地建房的各种费用,村民也就放心大胆地建起房子来,谁也没有来规划,谁也没有来过问。从山下望去,东一座西一幢,很零乱地立在那片梯田上。
这一景象被县里面的国土部门发现了,认为这是违章建筑,又没有经过县国土部门的批准,必须拆除。1988年5月的一天,我接到通知,去拍摄违章建筑并作现场报导,地点就是上面提到的这个小山村。这是县国土部门组织的,还请了十几位民工,拿着木杠、镐头等拆卸工具。
一到现场,我看到那些房子都只修了一个框架,人还没有搬进去。被请来拆房子的人也不找房子的主人就动手拆房。这时,一群村民急冲冲赶来,边走边喊:“我们的房子是乡政府批准了的,你们去找他们。”可是谁会听他们的呢?!无可奈何,房子被推倒了,可怜的村民唯有在房子前哭天叫地的权力。
我叫来两位村民,问他们办理建房手续的情况,他们有的拿出乡政府的批示,有的拿出交建房费的发票。这时候我的感觉是:村民们没有错。他们建房是乡一级人民政府批准的,政府说了的话不能作数,问题在哪里?我找国土部门的同志了解情况,他们的回答是:乡政府无权批土地。对这种越权的行为造成的后果该由谁来负责?对此还蒙在鼓里的村民错在哪里?我愕然,我哑然。我们的政府官员啊,居住在山里的村民能知道这么多政策吗?乡政府,在村民眼里,就是官府,就是官员,就是有权的人,怎么有权的人说的话也不能作数呢!
拆房的现场拍摄下来了,我与村民们的谈话也拍摄下来了。我们坐着车回到县城。可是这报导如何写却让我犯难。
报导没有播出,国土部门来电话了,我对此阐述了自己的观点。电话中的一场舌战,结果是谁都没有把对方说服。完了,x局长竞然说出“你们新闻部门就是为政府服务的,应该替政府说话”的话,我说:“我要的是社会的信任。”
放下话筒,我静静地坐在电话机旁,心里面有说不出的滋味。新闻,在一些官僚们的眼中就是他们的工具,他们不仅有对新闻的使用权,而且有指挥权。可我只知道,新闻是党的喉舌,是站在党的原则立场上讲话的,不是为权力服务,而是为公理服务。新闻的透明度很高,每天都展现在老百姓面前,公不公平,他们心中有一杆秤,我们不能不对新闻的形象(包括自己的形象)负责。
难呀,处在夹缝中的新闻!
我们的这次争论虽然不了了之,但放下话筒后的思考我至今未忘。这,也算是无言的结局吧!
-全文完-
▷ 进入云中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