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

同学们早已聚集在学校前的操场上等着为李老师送行，随身带的是准备送给李老师的一只肥鸡，一篓鸡蛋或几串辣椒。爹妈有言在先，这些礼物虽薄但一定得让老师收下，否则回家挨板子而且不许吃饭。

许多年来，山里的娃儿们就这样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老师。这些老师们满怀憧憬地踩着山路自愿来到这群山环抱的穷山沟任教，但一个个又找了借口匆匆地踩着山路而去。毕竟理想还是拗不过现实的艰苦。

眼看着新来的李老师要回城过年去了，山里淳朴的乡亲并不因为以前那些老师的一去不复返而凉了心，他们依旧用自己的善良和热情去对待李老师，他们真心希望李老师能再回来——“山里的娃儿要念书啊！”

村里的张支书心里有数，山外的信一天一封全经他的手到了李老师那里，信封上有很工整的字，肯定是小伙子写的。所以他总是对人讲：“人家一个大闺女，来了半年也不易啊，总不能让人家把一辈子搭在这山里呀！”

李老师要回家过年了，张书记背着竹篓扛着李老师的行李在一旁闷罐似地抽着烟袋，耳边净是娃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因为李老师贵贱不收大家的东西。

许久，张书记站起身来：“娃们，老师不收你们的东西就甭闹了，给你们老师行个礼，就回吧！”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同学们恭恭敬敬地给李老师鞠了三个躬。李老师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咱们走吧，李老师。”张书记怕再闹下去没个完，便扯了扯李老师的衣襟，“娃儿们，回吧！”

“老师，您回来吗？您——您不会是去给别人作媳妇就不回来了吧？”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

“回来！老师一定回来，老师爱这里的山山水水，更爱你们。老师已经是这大山里的媳妇啦！”李老师激动地说。

同学们不禁欢呼雀跃起来，四周的群山也响起了欢呼“老师会回来的！”“老师会回来的！”

欢呼声渐平息下来的时候，一个男孩忽然走到李老师跟前怯怯地说道：“老师，山里的规矩，媳妇是要背进门的，您是山里的媳妇，那就让我们把您背进教室去吧？”

“狗日的，看我不打死你。”张书记一听暴跳如雷，扬着烟袋便要打过来。

李老师连忙拦住张书记，笑着说：“好哇，那你们就把老师背进教室去吧！”

太阳已经老高了。

张书记站在操场上忍不住老泪纵横，眼前一帮娃们轮流背着老师吃力地向教室走去，一步一步又一步……终于，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那边，张书记抽着烟袋——老都老了，还这么轻易落泪，像个娘们——但泪水继续流着，顺着他苍老的面颊慢慢滑下。

张支书送走了李老师。

那一年山里的娃们不像往年那样熬红了眼等着三十初一的丰盛饭菜。他们要把最好的饭菜留到李老师来的时候一块吃。对于他们，那天才是真正的过年。

转眼已过了正月十五。可是李老师还没有回校。张支书踩着山路到山口等了几天，每次都是天黑的时候才摸回村里。他怕人问，更怕孩子们问：“李老师回来了吗……”他总觉得恁好的闺女不会骗人，何况是那么一帮好娃，何况还把她背过了门……

天又亮了。

张支书又背着竹篓向山口出发了。身后是几个娃儿静静地站着望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

远远的有人唱起了山歌——“俊俏的那个妹子呀！背过了那个门，从此咱俩就是一家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