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记得，在南方边陲，我参军服役的营区旁的村屯路口，有一棵红豆树，高数丈，粗干斜枝，绿叶如云。

早年间，整天忙于劳作的壮乡村民很少去注意这株红豆。只有在骄阳如火、燥热难耐的暑天里，劳作归来的疲惫村民经过此处，偶尔会贪享树底下那一片荫凉。倒是一些孩子，常三五成群光顾红豆树，采摘那一粒粒红豆籽，嵌压在亲手捏做的泥人的面部，装饰成眼睛状，然后一个个拍着小巴掌叫：“像眼睛，像像像！”

也许是能吟诵王维的《相思》诗的人渐渐多起来的缘故吧，后来红豆树下渐渐热闹起来，树底下成了更多的人特别是一些青年人常去的地方。

夏季月夜，常有一对对红男绿女留连于红豆树下，或嬉闹于土堆、石板上，或沉醉于迷离树影中，但更多的是倚树而站，窃窃私语，借树传情。

红豆树春末开出白黄色的细花，夏天结果后，那荚果一串串挂于枝头上。秋天，满树红豆荚干裂开来，绽放出里面的扁圆籽籽，一粒粒是那般鲜红锃亮，像珠子，更像颗颗红玛瑙。抬头上望，红绿相映竞相媲美；低头下看，豆籽下落红珠遍地。晚霞西挂时，男女青年徜徉于树下，拣拾那一粒粒红珠，互相馈赠，以表情思。

冬天，虽然北风肆虐，红豆树却少掉叶子，树上照样苍翠欲滴。当年结出的荚果没有掉净，树上依然有稀稀落落的鲜红点点，点缀着那一树绿。此时那遍地红亮或因拣拾或因脚踏雨冲，已难寻觅。午暖时往往有成对的男女来到树底下，除了少数人有幸能采撷到低处枝杈上的或许是一两颗或许是三五颗红豆外，大多数男女只能痒痒地贪看着树顶上偶存的红点。看他们的出神样子，似乎是想请红豆做个见证：他们将心心相印，海枯石烂不变心！

早春，草生嫩芽，树吐新绿，然而，早春也是村中一些青年男女暂时分开的日子。回机关单位上班的、上大学的、做生意的、打工的……这时都将出门离村了。出门的人，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是少夫少妻或在村中选好对象的人，一方出门，另一方大多相送至村口红豆树下。头上红豆树吐出几许新叶，底下的情侣就有几多心里话。他们的句句叮嘱，万语千言，往往化做红豆——相送的人从怀中掏出准备多日的两颗或一串红豆，让对方带在身上，让他们带去相思，永不相忘。也许是红豆的作用吧，外出的人不管身在何处，他们往往不忘村庄，不忘村中的那个伊人。

后来有一年，村里要拓宽道路，有人提议砍掉那棵红豆树。村中一群年青人手扣着手，围住红豆树，不让砍伐。村干部上前做思想工作，年青人中有人起头念起了《相思》诗，多人立刻附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于是那棵红豆树保留了下来，路拓宽后，红豆树正好立于岔路中心，村里人用砖石砌起一个圆圈，抹上水泥，添上土，把树围圈起来，岔道从两旁擦圈而过。至今，那棵红豆树枝叶更加繁茂葱绿了。和风过处，青枝摇曳，翠叶沙沙作响，好像在说：“相思，相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