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哥说了,遇见坏人要逃,逃得越快越好。可小梅姐姐说是不能逃,要有正义感,要抓坏人,见了坏人就逃肯定是孬种。
黑子哥说小孩子家家的连自个都保护不了,还抓坏人?能逃得了就是本事。
小梅姐姐说胆小鬼缩头龟见了坏人才逃跑。
他们俩争到最后打起来了,我们几个小的围着他们急得直转圈儿,就是不知道该帮谁,不知道说得对谁说得错。
飞儿猛按门铃,在单元门外面直嚷嚷,惊天动地,“妈妈,妈妈,快下来,快救命啊?”
我趿了拖鞋就冲下去。
“妈妈,妈妈,他们还在打呢,小梅姐姐把黑子哥哥手弄破了。”飞儿心急慌忙地扯了我的手,直往前窜。
赶到竹韵山的水池边,不知谁家大人已经把两个孩子都弄走了。飞儿兀自愤愤——老师、爸爸妈妈一直教我们要做勇敢的孩子,看见了坏人肯定要像董存瑞一样冲上去,枉我们几个还老崇拜着黑子哥哥呢,早知道他是个胆小鬼我干嘛要崇拜他呀?
“小孩儿是要先学会保护自己吧?”我探究地问了一句。
飞儿撇撇嘴,小脸微微扬起,庄重地,带着困惑,研判着我的神情——切,保护自己保护自己,从小就只学着要怎么样保护自己,都成习惯了,长大了,看见坏人还不逃得更快?到那时候,怕还得傻里吧叽的小孩儿保护懂事的大人呢。知不知道真正的男子汉是怎么样来的?那是炼出来的,可不是长大了才能炼出来的,是从小就炼出来的,从小小的时候,老想着自己是男子汉,遇着事了不怕,敢往上冲,三冲四冲地,冲成了习惯,长大了就是男子汉了,就是坏人见了得赶紧撒腿逃跑的男子汉。要是老想着保护自己,一见坏人,腿都软了,满脑子都想着咋逃跑,结果坏人才威风了呢。
或许是楼梯有些陡吧?心扑腾着像要挤出来似的,我咽了口唾沫,嘴里苦苦地干涩,头也重,无法挺得直。本来是思忖着想要接句什么来着的。比如告诉飞儿,遇到坏人的时候应该怎么样巧妙的保护自己。能举出的例子很多——有一个小孩好聪明的,有一天他一个人在街上走,发现有一个大高个儿老跟着自己,他害怕了,万一是人贩子可怎么办?妈妈老说人贩子可多了,叫他千万注意。他想着马上要拐弯了,拐弯就到家了,可是家里也没人,他见马路对过有一个阿姨和一个叔叔正站在那里说话,他老远地跑过去,边跑边喊“姑姑”,他跑到那对陌生的男女身边,回头发现那个跟踪着他的人很快一闪就不见了,那陌生女人疑惑地望向他,他礼貌地说了声“对不起,认错人了”,然后溜溜达达回了家。
见我沉默,飞儿有些急了,妈妈我在跟你说话呢。
本来只有13阶的楼梯,此刻似乎长得没有尽头。我蹲下身,蹲在窄窄的楼道,捧了飞儿的脸,一字一句地开口——妈妈好感动,妈妈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在爸爸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会保护自己,让自己平平安安的。妈妈的想法没有错。可是,飞儿,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你说的是正确的。但妈妈不同意,妈妈是妈妈,所以妈妈只是希望,在你没有能力抓坏人的时候,先好好地保护自己。即使抓坏人,也得用脑子用智慧去抓,而不是逞勇斗狠。
语无伦次地,我不知道想要说明白什么。许是我的沉痛与郑重其事吓着了飞儿。他趔趄着超前一栽,搂了我的脸在小小的胸膛——妈妈妈妈,我看童话故事上说的,我喜欢像童话故事里的刚刚他们一样跟坏人斗法,我喜欢警察叔叔把他们一个个儿都给逮住。妈妈你生气啦?
“没有,妈妈没生气,妈妈是高兴,我家飞儿长大了呢,会动脑子问题了。”我敛了没来由地伤感与胸闷,荡了笑,点飞儿的鼻尖,他一闪,绕开,用嘴叼了我的手指砸巴砸巴地吮,我笑疯了抽手,他机灵地一蹦一蹦上了楼梯——嘻嘻,这鸡爪爪,味道好极了。
我笑眯眯地瞅了,不动,立在原地,戏谑着等。
咦,妈妈,开门呀?飞儿立在门口,无可奈何地看着面无表情的防盗门,讶异着发现进不了门原来是妈妈故意。回过神来,娇笑着窜下楼梯,装了一幅可怜虫巴巴的样儿——妈妈我背你上楼吧?
贴在飞儿身后叉腿跨步,走得好吃力。可却不舍得不去感受小小人儿拼了劲在背妈妈的感觉。
站在门口了,我手指上挑了钥匙转啊转,就是不开门,飞儿蹦着想够却够不着,垂头丧气地蔫了,刚想逗他一下然后开门,却不料他眼珠一转,阻止了我——妈妈,我出个问题你回答,要是答错了,在门外面站两分钟,要是答对了,我在外面站两分钟,可好?
“中——”我拖长了腔调,好笑地望着他特意叮咛,“别用太小儿科的问题考紫玉同志。”
嘻嘻,紫玉同志请听题。飞儿斜斜地切了王小丫的手势——有一天,学校还没有放学,冬冬的教室门口来了一个人,说他是冬冬爸爸的同事,冬冬爸爸出了车祸,特意托他来接冬冬快去医院。请回答,冬冬去还是不去?
“哈——居然拿这种问题来考我?”很是不以为然,口气间难免有轻视的痕迹。
“请回答!”飞儿赌气,小脸紧绷绷地催促。
“前面刚刚在说小孩子遇着坏人怎么办的问题,小家伙肯定是设了一个坏人的局,等着我钻呢。”我思忖着。然后脱口而出,“当然不去!”
“门外面站着吧!”飞儿冷了脸,潇潇洒洒地从我手里勾走了钥匙,进去了,头也没回一下下。
“喂,喂——那正确的答案是什么?”我不甘心地隔了门叫。
“那么大声干嘛?别让人听见还以为我虐待你呢”——门缝儿挤出一个嘻皮笑脸的孩儿面,“这不正准备告诉你正确答案嘛,冬冬当然是要去的。他爸爸都躺在医院里了,做儿子的咋能不去?”飞儿理直气壮地回答。
“可是,那要是坏人咋办?”我不服气地问。
“哪来那么多坏人?哪个坏人会费那么大劲去骗一个小孩儿?”飞儿不屑地斜睨着我,大有透了门缝把我瞧扁的意思。
“那,万一是有坏人打听清楚了,冬冬家有钱要绑架啦,跟冬冬爸爸有仇要报复啦什么的。”我挣扎着不甘心,尽管心底里也是认同飞儿的观点的。
“哎,笨啊,我说过冬冬没见过那人了吗?那是冬冬爸爸的同事也是冬冬爸爸的好朋友,凭什么冬冬就不去?”飞儿煽了煽眼睛,盯着我笑得意味深长。
我傻眼了,张了嘴巴,傻子一样定在门外。
“进来吧,看在紫玉同志表现还不错的份上,减半,站一分钟得了。”飞儿得意洋洋地拉了门,摆了迎宾的架势。
我灰头土脸地进门,兀自不服气,“那假如冬冬没见过那个人呢?”
“没见过?没见过也要去,爸爸出了事,咋能老想着是坏人而不理不睬?”飞儿很不以为然地反诘。
“如果是陌生人,冬冬难道不知道问问他,爸爸叫什么名儿?妈妈叫什么名?难道不知道请老师陪他去?谁是坏人脸上写字了吗?难道凭着想像觉得是个坏人,就自个逃得远远地,不去管爸爸的死活?靠了想像别人是坏人就连自个爸爸的死活也不理不睬的娃娃,长大还能有啥出息?”飞儿吐吐舌头,溜到他房间,抱了小小的储蓄罐出来,稀里哗啦倒了出来,埋头在那里数钱。
陷在飞儿的话里,我愣怔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干嘛?”看他刚刚还傲然一哲学家,这会儿又像个贪婪的小财迷,我像被扔到了时空邃道里,纯粹找不着北了。
“看够不够买沙袋!”飞儿摇头晃脑地傻乐着,猛不丁丢了一句。
“买沙袋干什么?”跟飞儿在一起,很多时候,我大脑不是缺氧就是断档,总之就是小脚女人撵兔子——越撵越撵不上趟。
“练跑步呀?!”飞儿奇怪地望着我,好像我不是妈妈是从北极刚刚摇摇摆摆晃过来的一只呆企鹅。
“练跑步干什么?”我厚了脸皮,装傻继续问。
“你不是天天说坏人多吗?”飞儿得意且满意地搂了罐子,仿佛那罐子比亲妈还亲似的,“呀,差不多了呢。”
“坏人多跟练跑步有什么关系?”我更是一头雾水,满脸尴尬地虚心求教——“呀,是为了保护自己跑得更快?好,老妈支持,沙袋什么时候买?报帐!”我得意地笑,豪气的打了响指。
“是,是为了跑得更快,呀,老妈变聪明了啊?”飞儿抬头,笑得古里古怪。
我疑惑地探寻,好像是没说错?可这话里好像揶揄的味儿大于表扬的味儿呢?
“追,是为了追坏人时跑得更快!”飞儿稚嫩嫩的声线里全是骄傲。
“追?追坏人?”我傻眼了,喃喃重复了一遍,惶惶着不知该如何应对。“不,不能追!”下意识地一声断喝,我惊奇着这嘶哑的声音好像不是自己的,我惭愧地垂了头,认了这的确是自己的声音!
“不追?为什么?妈妈,那你告诉我,遇着坏人我是该逃还是该追?”
软绵绵地一双小小手,柔柔切切一声问询,我的世界被搅得翻天覆地——遇着坏人我是该逃还是该追?
2006年10月8日凌晨于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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