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的丈夫被提升到县文化局当副局长了,她也由乡下搬进县城住了。
张嫂过去见过局长夫人一面,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进城半年后,张嫂学局长夫人的样,到理发店烫了个大波浪。她穿上新买的掺金银丝的羊绒裤褂,在镜子面前左瞅右瞅,心里又乐又烦。乐的是快五十的老婆子又变年轻了。烦的是自己几十年“修理地球”晒黑的脸皮无论如何也变不成局长夫人那样白晰滋润。不过,她也颇为得意了,乡下的老姐妹们有谁比得上她?
换上这身新打扮。她得让局长夫人看看。除了皮肤比不上她的白嫩,别的方面说不定有过之而无不及哩!她用自己的新面貌去拜访了局长家。
在局长家里,她又有了新的发现:局长夫人和丈夫的客人是平起平坐的。她像男人那样大声说话,大声笑,很随便地发表自己的议论。
张嫂忿忿不平:她是夫人,难道我是佣人?以后不管家里来什么人来我也得平起平坐。再也不能躲进小屋里了。
可巧,下午就来客了。
“笃笃!”敲门声。
“张局长在家吗?”
张嫂笑脸把客人让进屋。按以往,她应该退进里屋做针线活,让丈夫陪客人在外屋说话。这次,偏不。
她见丈夫和客人握手,忙挤上去伸出自己的手。她故意不看丈夫惊愕的目光,心想:人家局长夫人就是这样干的,你瞪什么眼儿?
过去家中来客人,她就像在乡下似地煮绿豆汤,放点白糖,客人喝一碗又一碗,大嫂大婶叫得甜。
今儿个不了。虽然正值酷暑,绿豆汤是最好的饮料。不,偏不!张嫂要学局长夫人的样,翘起小拇指,在客人面前沏上香喷喷的热茶水,看着口渴的客人烫得直吹气,她心中好笑:看你还大嫂大婶地叫不?老把俺当乡下娘们儿?你们咋不叫局长夫人大嫂大婶的?左一个“大姐”,右一个“大姐”的,俺男人也是局长,俺还够不上一个“大姐”?
客人是两个年轻人,不住嘴地和张副局长说这说那,看也不看张嫂一眼,她很生气。
丈夫看了张嫂几眼。意思是这儿没你的事儿了,到里屋忙活去吧。
张嫂佯装不知,正襟危坐在他们对面,而且时刻准备寻找机会插上几句。
一开始,他们聊的她能听懂,不过是些家长里短。而到后来,张嫂却不得不时而瞅丈夫,时而瞅客人。什么“黑色油墨”(幽默);什么“姨是牛”(意识流),简直是在说天书。
丈夫和客人还哈哈大笑,张嫂也想随着笑,可是笑不出来。她的脑袋像拨浪鼓似地晃动,稍微慢一点,就会漏掉一句话,她就更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了。
谢天谢地,客人总算告辞了。张嫂如获大赦,长吁一了口气。但立刻想起来,要像局长夫人那样送客人,只让丈夫送到门口,而自己得把这客人送到楼梯口。
丈夫刚要出门送客人就被她推进屋里去了。客人那能让局长送?应该是局长夫人代劳的。
她送客人下了几阶楼梯便站住了。不能再像以往那样把客人送到楼底下了。如今自己也是个局长夫人了,送到楼梯就可以了。
两位客人的身影在楼梯拐弯处消失了。
然而一种本能却使她仄起耳朵。局长夫人说过,做妻子的要留神听群众对自己丈夫的反映。
果然,客人在发议论。声音大小恰好能让张嫂听见:
“都说张副局长的爱人又朴实又可亲。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朴实个球哦?那么大岁数了,花里胡梢的,什么样子!”
“尤其往那儿一坐,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盯得人好不自在!”
“唉!比人家局长夫人可差远了。不是一个档次哦!”
“可他们说她刚从乡下来时可不这个样哦!”
“人变的也太快了些吧?”
“她是不是在模仿人家局长夫人哦?”
“哈哈,那不是成了东施效顰了吗?”
张嫂只觉得脸上一阵阵发烫,心中暗暗叨咕:莫非俺不该学别人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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