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谷水的源头香山紫烟

发表于-2006年10月08日 上午10:05评论-0条

《悲泣石羊河》之四

我关闭了电脑,卫星地图是山川河流的缩影,它能给人一种整体的观念和整体的印象,但不能反应每一条河流的细节与情态。要知道石羊河每条支流的源头又是一种什么现状,还得借助于地理水文资料,借助于测量专家们的数据和自己的直观感受。只有这样,人才不会被那浓缩了的黄色景幻吓倒,从肉眼渺小的视角里,找出井底之蛙样的希望与生机。然后用这希望支撑我们生存下去的信念。

石羊河源头的祁连山,占地一万多平方公里,东西长220公里,南北宽约50公里。它们都是祁连山受喜马拉雅山运动不断褶皱、断裂的结果。那时沿东西向横亘的山体主脊一线,有无数南北方向的斜谷断裂,汪洋之水汹涌而下,寻找出路,又经漫长的冲刷切割,终于形成了现在的八大支流。各支流的源头上,终年积雪,冰斗,冰槽谷,冰碛湖泊,随处可见。这些内陆河流中,毛藏河发源于卡洼掌与麦脐山之间,由尕阳台注入武威,其下游称杂木河;哈溪河发源于尾巴老山,与发源于青公岭北端的峡门河汇合后流入武威;另外,还有发源于青沙鄂博的冰沟河,发源于大雪山响水池的响水河,发源于天池山的土塔河,发源于毛毛山龙沟河和西大滩河,出祁连山后,相继汇合为西大河、东大河、西营河、南营河、杂木河、黄羊河、古浪河、大景河等八大支流,它们自南向北流至民勤县蔡旗堡附近汇合,形成了石羊河。石羊河流过红崖山,如大树分叉样又分为内河和外河两条河流,穿过茫茫瀚海,在民勤盆地形成了两大河流尾闾湖泊(在另篇中介绍)。

祁连山冰雪融水,除形成以上地表径流外,其余部分渗入地下,形成了地下泾流,沿自南向北倾斜的地层缓慢流动,至洪积、冲积平原与细土平原交接地带,从基底岩层中出露成泉,形成泉眼、泉沟和泉水河流。比较有名的泉水河流有古浪河、红水河、白塔河、杨家河、海藏河、南沙河、北沙河与金昌市的四坝河、金川河等。泉水河积水面积14242平方公里,年径流量四亿立方米。但今天,这些泉水河流大都干涸了,再也流不到石羊大河了。只有溢不出地表的地下水,供人打井抽取,过度利用着。 

近看地表,远透地下,石羊河整体的趋势,已经令人生忧,似乎我们已经没了希望。但看每一条支流,又能给人些许的想象和慰藉,给人以喘息赎罪的机会。 

西营河是石羊河的第一大支流。它发源于祁连山北麓的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境内。这里人口稀少,虽然早在两千年前,这里就有人类活动,“盖向为羌胡游牧之地。”但到现在,全肃南也只有四万多人,是中国裕固族最集中的一个地方,相当于其它县区一个乡镇的人口。人少,是西营河水源之幸,碧绿如墨的草原,苍松青翠的森林,大都保持着原始的样子。三年前的五一长假,别人都跟着导游到南方凑热闹去了,我和几个文朋狗友宰了羊,背着锅,拎着酒,牵着被我们乡里人合理合法骗进家门的城里女人,去肃南草原上过了两天野外生活,体验了西营河源头的风景。 

碧草如茵的草原上,紫色的马莲花儿就象裕固族姑娘绽开了紫色的笑脸。小溪里流水潺潺,蝶舞鸟鸣。远处,皑皑雪山如云似雾,如羊群般洁白。一个裕固族男子骑着马儿,从我们身边驰过,去远处收拢他的羊群。一个裕固族姑娘蹲在清澈见底的溪边,一张美丽的脸,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在水面上晃动起来。我们从小河里抱来三块石头支了锅,从森林里拾来松枝、干柴,架了火煮肉,与青山猜拳,与白云喝酒,渴了喝雪水。晚上,月光如水样撒在草原上,天幕深蓝得如一只碗,盖住了草原,大地宁静如水。这夜,整个草原成了我们的大炕,蓝天是被子,星星是灯火,嫩绿的青草是炕。我们成了草原上几个思维单纯的过客,被自然陶醉而后融化。

第二天,那个裕固族男子赶着羊群又来了,身后多了一只牧羊狗。裕固族是个热爱草原,热爱雪山,有莺一样清脆歌喉的民族。在他们的眼里,山是神山,水是神水,容不得亵渎。连他们的羊,睡的是绿地毯,盖的是满天星,吃的是青草料,喝的是矿泉水,挤的是太太口服液,屙的是六味地黄丸。草原上的苍蝇,也是干净无污染的。也许,正因了这个原因,西营河的唯一水源,那块海拔4200米以上的27平方公里的一块冰川才得以呵护,海拔3500米以下到2600米地带的森林灌丛草原带,阴坡青海云杉林才得以郁郁葱葱,世代不衰;西营河的年径流量才始终保持在2·8亿到4·9亿立方米之间。这些水分别来自各高山峡谷间水管河、宁昌河、骆驼河、龙谭河、响水河及土塔河等支流,跌跌撞撞,弯弯曲曲,流经80多公里后,汇合出山,流域面积1455平方公里,灌溉面积38·46万亩。在历史上,这块冲积细土平原“川地肥美如髓”。 1970年在上游四咀沟峡谷修建了库容2350万立方的西营水库,库水沿旧河道向东北下流十公里后,进入人工分水渠首。千古荒原旱坡滩从此浇上了祁连山的雪水。

杂木河是石羊河的第二大支流。发源于祁连山北麓冷龙岭一带。杂木河名,来自藏语“杂尔木”,意为石崖流出的水。所以这里的山势比西营河的源头,更险峻,更伟岸,这里雪山皑皑,绿草茵茵,流水潺潺,牛羊遍野。有三千多藏民生活在这里,十几年前,他们还象原始部落那样,过着游牧生活。乡上干部骑上马子去一户远处的牧民家,来回得一个星期,遇上大雪封山,十天半月出不来。这些年在政府的帮助下,牧民们才定居下来。毛藏河边建有毛藏寺,是牧民们朝拜的地方。由毛藏往西南进入,是一块3·74平方公里的冰川,它是杂木河的唯一水源,春夏冰雪消融,潺潺而下,经毛藏寺以上的大牛头沟、小牛头沟、车龙沟、半羊沟、大响水河,小毛藏河等支流;毛藏寺以下的神树沟、岔儿沟、大藏民沟、小藏民沟,黑沟、毛大坂沟、塔儿沟等支流,汇于杂木河出山。干流长60公里,流域面积851平方公里。我常常惊叹大自然的神奇,那么一小块冰川,融化了千万年,怎么就化不完呢?眼睛朝蓝天上一望,答案就藏一朵朵白云中。 

杂木河似乎是一条通人性的河。民国十八年(1927年),武威遭受赤地千里的大旱,而杂木河却河水大涨,冲垮渠坝田园,夺走了数万人畜的生命。这不是杂木河的本意,它是想用竟可能多一些的冰川雪水浇灌良田,帮穷民度过灾荒的。却不知民国十六年武威大地震,杂木河出水山口堵塞,造成天然的库坝,地方官昏庸无道,无力疏通,一下冲垮堵坝,三年积水瞬间倾泻出,好心酿成了大难。那是人祸,不是天灾。1958年全民炼钢时,大地再次赤地千里,旱灾连连,杂木河再发慈悲,济世救人,发了有世以来最大的一次河水,流量达到4·948亿立方米,比平常年份多出二亿多立方米,解了流域的燃眉之旱。其实,自然界的一切,不论植物还是生灵,只有人与它为善,它就与人为善,相处久了,便会产生血浓于水的感情。

杂木河流域就是武威原始先民最早生活过的地方。至今,在校尉山中,还有原始先民遗留的石斧。汉唐时,它又是丝稠之路的要塞,驻兵屯垦,至今有“上古城,下古城,中间夹着校尉营”之说。那时,农耕文明刚刚从中原传入,人对生态的破坏还是极其有限的,人与自然基本和谐相处,自然便给了人一切。杂木河左岸上,就是全国著名的磨咀子汉墓群。那里出土有仪礼汉简、织锦针盒、丝麻织品等无数汉代文物,特别是仪礼汉简,是研究中国汉代文明的珍品和国宝。但鸟为食亡,人为利来,历史总是在血与泪的循环中上演。为了利,原始先民的后人,又成了掠夺祖先宝物的盗墓者,破坏生态的掘墓人。再加历代战乱频仍,水利失修,到明清时,这里的生态彻底恶化了。杂木河灌区早已被雪水冲涮成了三个卵石裸露的干河滩,宽达数百米,土地支离破碎,田园荒芜,民生凋敝。明巡按史甄敬《过大河驿》时,看到此景,赋诗悲叹:“黄沙漠漠望中迷,黯淡阴云高得低。古戊春深凄碧草,孤城亭午叫寒鸡。”

金塔河则如黄河一样,是石羊河八大支流上水土流失最严重的一条河流。金塔因出山口有明建金塔寺而得名,旧有七级塔,已毁。昔人曾留《金塔晴霞》诗曰:“金光照耀矗扶登,七级千灵万缕腾。碎宝造成晴晃日,四龙呵护迥超乘。”它的源头,除有冰川8·47平方公里外,尚有冰积湖泊,最大的柴尔龙海蓄水量430万立方米。金塔河下分左右两条干流,左有大水河,细水河,白水河;右有南岔河,冰沟河。两大干流长约45公里,最大流量3亿立方米,目前已下降到8500万立方米。于南营水库上游一公里处汇合,流域面积845平方公里。如今,只有冰沟河一带,草原青青,流水清清,盛夏来临,满山坡的马莲花一开,就成了一片紫色的花的海洋,被开发成了武威人休闲避暑的森林公园。其它支流上,植被极为稀疏,水土流失严重,年输沙量47万立方米以上。 

金塔河也是一条被人弄得最为支离破碎的河流。汉武帝设武威郡之时,先民们就开垦了这块地方。后经历代更迭,年久失修,简陋不堪,无防渗防冲设施,整个灌区二百多米宽的老河坝节节引水,河道弯曲,纵横交错,如一节节狗们啃剩的腿骨,斜三横四,扔在田舍之上,把耕地弄得支离破碎,13万多亩的土地被分割成了14·83万块,平均每块仅0·93亩。河流无声,只有悲泣;后世百姓苦于浇水难,曾唱道:“闸子(出水口)里头冲倒牛,五坝头畦一犁沟。”能冲倒牛的头坝水到了五坝就成一犁沟了。可见它的分支之多,毛渠之密。1969年政府在金塔河出山口修建了库容达1383万立方米的南营水库,整修了渠道,那13万亩碎田才得以浇灌。 

今天,这条流沙淌土的河流,却因几个女人而变得生动了起来。那是1980年7月,这潺潺流水不经意间,汹涌了一回,激荡了一回,澎湃了一回,就冲刷出一个新的惊喜,新的奇迹,新的故事。随着南营青嘴喇嘛湾唐代弘化公主墓、武氏夫人墓等唐代墓的挖掘,长安皇室家族中公主女儿们的故事渐渐浮出水面。唐朝弘化公主与吐谷浑王室墓,也安葬在这里,原唐代神鸟县阳晕谷之西原。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金塔河岸上,还长眠着唐朝女人们的故事。在这之后,面对历史的休闲话题中就多了一种阴柔之气。游客们进入武威文庙,首先听到的就是有关女人们的故事,其次,才是那块石碑。导游小姐以唐朝女人们的故事开头讲解武威的历史,也成了姐儿们的一种自豪。 

就这位弘化公主,成就了唐朝的一段历史。贞观14年,作为大唐的第一位“援藏”女干部,和平使者,弘化公主年仅十八岁,就远离开长安,走出了重楼叠阁,离开了富饶家乡,离开了父母亲人,来到了辽阔无垠的高原草地,人烟稀少的荒山秃岭,西嫁给了青海国王勤豆可汗慕容诺曷钵为妻。过起了“有城郭而不居,随逐水草庐帐为室,以肉酪为粮”的游牧生活。弘化公主才貌双全,丽质美艳,墓志中称她“诞灵帝女,秀奇质于莲波;诧体王姬,湛清仪于桂魄;公宫禀训,沐胎教之宸猷;姒幄承规,挺□闱之睿敏。”七年后,也就是弘化公主25岁时,她与诺曷钵生下了第一个长子慕容忠。她在吐谷浑生活了58年,为祖国统一、民族团结贡献了毕生心血。于公无698年五月三日病逝,享年76岁,次年三月十八日安葬于今武威南营青嘴湾。公主墓志铭还曰:“南雪山分百鸟城,邦嫒殂分此瘗灵;塞草初凋兮哀挽声,幽泉已闷几时明?”在记述公主的功德时,也把金塔河两岸塞草凋零的荒凉景色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石羊河的支流,不论那一条的源头,都有绵长沧桑的历史,说不尽的故事。黄羊河上,天梯遥对雪山,水边的佛陀手指麦脐山,河流中至今响彻着开凿了中国第一石窟的斧音;古浪河畔,杨家女将西征的故事仍在传唱,西路红军的悲声已在黄土中生根发芽,长出了坚忍不拔的青松;大靖河畔,香林寺的香火依然如故,每到四月八,周边景泰、内蒙、青海、武威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们,边峰拥而上,点一柱高香,心中的阴郁和疑团,便似轻烟缭绕进了郁郁葱葱的森林。只要石羊河的水源不涸,森林常绿,这香火就会常燃不断。面对祁连古雪,石羊河源头,我想起了清张王召美的一首诗:

神龙西跃驾层峦,万古云霄玉臂寒。

北海当年毡共啖,南窗此日练同看。

经营不让乾坤老,霜鬓徒惊岁月残。

未便屯膏空积素,融流分润六渠宽。

诗人还有一首描写石羊河源头,名《天梯山》的诗亦说,“玉塞万年凭作障,泉源六出各成溪。振衣千仞曾寻梦,一览晴川绿树低”。但诗人是清武威人,那时他不知道古浪境内的大靖河、古浪河也属石羊河的支流,故只知“六渠”、“六出”,而不知“八渠”。但诗人有一个字用得独具匠心、独出己见、独树一帜,那就是一个“渠”字。从谷水之水,到河流之河,再到分润之渠,石羊河啊,你弱小成什么样子了呢?我不忍再细说其它的支流了。事实上,八大支流中,除了西营河,其它支流的水早已流不到干流了。看着水源渐断、日趋苍老的河流和它的历史,心竟有点茫然。抚摸河流的疮疤和舔舐现实的伤口,对人类来说无疑是件痛苦的事。它会使一些悲观失望者,心如死灰;也会使一些替子孙行道者,坐卧不安。面对石羊河危机,武威人已经行动了起来,戮力同心,共挽人的生存于艰厄。不然,作为母亲河,它轻轻的一声叹息,就会引发武威二百万人永远的恐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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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芙蓉晶点评:

娓娓道来的这片神奇的地方,让我们留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