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尽
沉尘和月娆在村里的那棵榕树枝上,一坐便是一下午,阳光从他们的头发漫步到他们的脚尖。这样旖旎的阳光已经照耀了他们十几年的时光。
月娆十岁之前是沉尘的邻居,十岁之后月娆和家人搬到村子最东边的那座土房子里。沉尘那时候起每天都会经过村子中央的那棵榕树,走到月娆家里,和她一块上学。村里人都说这两个小孩子儿真是青梅竹马。
江虚每回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都会往地上吐一口愤怒的痰。江虚是水落村的村长,有五个儿子,四个儿子都挺有出息,在城里做事。只有小儿子江淹是个傻儿。江淹平时也并看不出精神哪里不正常,只是偶尔会做出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比如看见谁家屋外挂着女人的内裤,便会偷来然后套在头上,在村里狂奔,惹得村民哈哈大笑。
江淹每回看到月娆的时候,都会流着哈喇子追她,吓得月娆哇哇大哭。沉尘有一回便揍了他。但回到家后,便被父亲江怀揍了,江怀脸色铁青骂道:“你还想不想让家安在水落村?连村长儿子你也敢打?真是不像话……”
一九九o年的时候,沉尘二十岁了,月娆也是出水芙蓉了。那时候他们才明白他们在一起是爱情。他们依旧时常坐在树枝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阳光在他们身上跳跃,当阳光跳进山里的时候,他们便跳下树,回家。
江怀和月娆的父亲江格说,秋天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的婚事给办了吧。
说这话的时候,江淹正头顶着一条不知哪来的脏内裤,从江格的土房子跑过。他听见了江怀和江格的对话,脑子一下清醒过来了。
他跑回家,就朝依然在村长位置上的江虚嚷:“沉尘和月娆要结婚了……”
江虚说:“这关你什么事”?
江淹说:“月娆不能嫁给沉尘,我要娶月娆!”
江虚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你这傻儿,让人家如何嫁给你?”
江淹一听,屁股往地上一坐,大声哭道:“谁……谁说我傻的……”
江虚心疼这个最小的儿子,叹息道:“好吧,你让我想想办法。”
江虚把镇里最有名的算命先生赵瞎子请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又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张票子后,赵瞎子笑嘻嘻地走出了他的家,又走进了江格的土房子。
江格突然看见赵瞎子,吓了一跳,说:“吓死人了,你怎么突然来我家了?”
赵瞎子面色沉重地说:“你更吓死人呢,居然敢做这样的事!”
江格一脸惊诧,问:“我怎么了?”
赵瞎子沉思了一会,手指不停地动着,突然问:“知道我为何突然来你家吗?“
江格笑道:“我哪知道你赵神仙的心思呀?”
赵瞎子严肃道:“刚才,我去南村看我女儿,经过你们水落村,便算出你们村最近会有灾难,我便跟着感觉进了来,现在看来,你们家是这起灾难的源头。”
江格这个在土地里滚了四十几年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听赵瞎子这话,吓得浑身颤抖,忙问:“这怎么可能?会是什么事?”
赵瞎子又装模作样地推算一会,大叹道:“危险呀,十分危险……”
这两个危险把江格吓得脸色越发难看,追问道:“你这人,你他妈到底说出来是什么事呀?”
越瞎子问:“你最近是不是要办什么好事?比如婚嫁之类的?”
“是呀。”
“那就对了。”越瞎子故作深沉道。
“妈的,什么对了?”
越瞎子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道:“要死人呀!”
江格吓得头一晕,差点没坐稳从椅子上滑下来:“死谁?”
赵瞎子用食指点了几点茶水,胡乱在桌子上画了几笔,道:“这样吧,你破财消灾,拿点钱奠神灵,以表诚意,我给你出点子,得心诚才能灵。”
江格一听,头点得跟小鸡吃米似的,从口袋掏出两张十元的
票子,颤抖着双手给赵瞎子,说:“对对对,一切听赵大仙的。”
赵瞎子双手摸了摸票子,皱了皱眉。江格一看,又连忙递上同样的两张。这会赵瞎子这才眉头舒开,慢吞吞地说:“你女儿最近半年都不能嫁,否则,不是夫克妻便是妻克夫,两虎并有一死。除非你另择女婿,方可出嫁,否则,后果很严重!”说完,不等江格接话,便起身走了。边走还边说:“切记,切记!”
江格心急如焚,晚上,江格把这事跟老婆苏氏一说,苏氏刚听也吓了一跳,但因为她年轻的时候也跟着一个山西来的算命先生学过算命,也会算一点。她以前就已经无数次地把月娆和沉尘的八字算过,他们俩并不会谁克谁,于是,她又仔细地问了赵瞎子说的每一句话,最后她发现赵瞎子一直都没有说明白为什么是这半年内不能结婚?还有为什么会克妻克夫?这些漏洞都说明赵瞎子是骗人的,是没钱花了来忽悠人的。
江格听后总算轻了一口气,但他内心现在总是有一个结。他对苏氏说:“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这婚事就算了吧?”
苏氏瞪了一眼江格,说:“你这是什么话?月娆和沉尘是多好的一对,就凭赵瞎子那几句胡话就给散了,那多可惜呀,不行不行。”
“可你说要是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江格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江格下田的时候,在路上看见江怀正牵着他那头水牛往山上走。
江格本能的想躲开,但江怀已经看见了他。他便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为了掩饰尴尬,他主动说话:“怎么着,这牛不让沉尘放啦?还劳你亲自放呀?”
江怀笑笑说:“我想让这牛多吃好草,好生下崽子卖个好价钱,这不马上要和月娆结婚了,还不得买些个首饰呀,我可不能让沉尘委屈了你家月娆呀,哈哈。”
江格极不自然地回笑着,肚子里有话想说,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江怀每天都把牛牵到山那头去吃新鲜的草,把牛肚吃提鼓圆鼓圆的才牵回家。这样没过多久,牛就长了不少膘。再有半个月,这头牛就要下崽了。
江南雨水多,有一天江怀上山放牛的时候忘了带雨具,结果傍晚的时候天突然暗下来,接着便下起了大雨,把他给淋透了。结果,第二天发烧了。不得已,江怀只好让沉尘去放牛。他一再叮嘱要小心,别让牛糟蹋了别人的粮食蔬菜。沉尘点头说好,便带上午饭牵牛走了。
他牵着牛翻过一座小山,山后有一片草地,那儿有不少伙伴也在那放牛。沉尘便和伙伴们一边放牛一边玩耍。中午,他拿出饭盒吃饭,因为有一个伙伴带了一瓶白酒,便和大伙分着喝了一些。喝了酒的他,便有点犯困了,不知不觉便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等沉尘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他晃了晃头,抬眼望去,没发现自己的那头牛,大叫不好。他摇醒其他伙伴,问有没有看见他的牛。别人都说没有。沉尘一下便急了,撇下别人,自己找牛去了。他想牛可能见天色欲晚,自己先回家了吧。于是沿路返回。
刚到村口,便听见有人嚷嚷的声音。远处的田野里,他望见父亲江怀手里牵着牛绳子,弓着身子,在一个一个地向别人道歉呢。原来牛把好几家人的稻田给遭殃了。沉尘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有些村民通情达理,自己下田把水稻收拾了,也没再为难江怀,都说孩子贪玩没看管好牛,都正常,谁家没有牛,谁家的牛没有糟蹋过别人家的蔬菜呀。
糟蹋的这些水稻中,就有村长江虚的。可是村长家人那天下午并没有来到田里,这让江怀心里不安。全村人都知道,村长这人不好惹。就说这些年选村长的事吧,其实好多村民私下都说没投他的票,可是不知为什么到最后,愣是他的票数最多,都连任好几届村长了。大家都说他的几个儿子在城里做大事,本事大着呢。全村村民都小心翼翼地跟他相处,生怕哪里得罪了他,那可就麻烦大了。这回,江怀却撞枪口上了。
连接好几天,村长都没来找江怀,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江怀忐忑不安地对沉尘说,以后见着村长可得好好说话。
村长是几天以后的一个中午带着三个刚从城里回来的儿子来到江怀家的。村长双手叉在屁股后面走在最前面,他的三个儿子分别左右跟在他身后,黑老大也就这派头。江怀又是招呼又是献茶。
村长说:“江怀,你说吧,这事怎么办?我家被你家牛糟蹋的水稻可都枯死了。”
江怀忙说:“没有呀,我那天已经把倒下的水稻都给扶起来了呀。”
村长说:“就算扶起来了,现在长势也没有以前好了。”
江怀急着说:“那……那……我赔给你吧!“
村长斜看了一眼江怀说:“赔?怎么赔?”村长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江怀的肩膀说:“不用啦,不用你赔。”
江怀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你说不要赔?”
村长笑里藏刀道:“当然不用你赔了!”
江怀心里不安道:“那你想怎么样?”
村长的大儿子这时在旁边插嘴道:“是谁糟蹋了水稻,就由谁来负责。”
江怀回头望着村长大儿子说:“你们要沉尘负责不成?”
村长二儿子嘻嘻笑道:“不是你儿子,是你家那只牛,是它糟蹋了我家水稻。”
“牛?可它是畜牲呀?”
村长三儿子说:“我们可不管什么这个,谁让它糟蹋了我家水稻,就由它负责。”
江怀慌乱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村长笑咧咧道:“把你家牛带回家关起来!”
“这哪行?牛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而且就要生崽了,哪能让你们带走?”
村长笑呵呵慢腾腾道:“不带走也行,只要你赔我五千块,那就算了。”
“五千?你这不是宰人吗?那么点水稻哪值五千块?”
“当然不值,所以我要把你家牛带走,关几天再还你。”
“你要关他几天?”
村长眯着眼睛说:“那就要看我的心情了。”
江怀气愤道:“你这不是欺人太甚吗?”
村长哈哈大笑,走出门去。他的大儿子走到牛棚,打开门把牛牵出来。江怀上去拉住牛绳子,被村长的另外两个儿子给拉住了。江怀气得大叫,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自己的牛牵走。邻居们看到,都围过来,却没有一个敢吭声,更别说上前制止了。江怀老婆远远便望见家里发生了事,跑回来看见村长牵自己家的牛往外走,冲上前拉自己牛绳,却被村长大儿子的脚踹了一下,摔倒在地上。江怀老婆气得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便大声哭起来。
那时候沉尘正和月娆坐在榕树枝上望着通往村外的那条小道谈论着自己的未来呢。树下突然有一个小男孩朝沉尘喊道:“沉尘哥,你家不好啦,你快回去!”
沉尘一听,连忙从树枝上滑下来,又扶月娆下来,往家里直奔。回到家看到倒在地上的母亲和在一旁满脸愤怒却充满着无奈的父亲。邻居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后,沉尘气得从地上操起一根木棍,就朝村长家飞奔。
这时江怀突然大喝一声:“沉尘,你给我站住!”
沉尘最终在那个白天没去村长家,满腔的愤怒和耻辱把他的脸憋得通红。
那头牛在村长家呆了九天,在这九天里,沉尘五个晚上偷偷跑到村长家,爬上他屋后的一棵树上,往他们家屋顶扔石头,闹得村长家鸡飞狗叫的。
第二天,村长把牛牵了回来。江怀看着被牵回来的牛,问:“牛生的小崽呢?”
村长脸色平静道:“死了。”
“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刚生下来就死了,然后我们就把它吃了。”
“你……”江怀气得七窍生烟,“是你们杀死的吧?”
“是又怎么样?就算是你们赔我的水稻钱,这事以后就算了,两不相欠。”
沉尘在屋里听到,气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指着村长鼻子大骂:“两不相欠?告诉你江虚,你要不把小牛崽还我家,我不会让你家有好日子过!”
村长笑呵呵道:“年青人,火气不要太大。”
一连几天,沉尘去找月娆,她的父亲江格都说月娆不在家,问月娆去哪了,他也不说。而且这几天月娆也没去找沉尘。这让沉尘很是困惑。
村长在派了赵瞎子去江格家瞎说一通后,又让大儿子去了一趟江格家。
江格有一个儿子自从跟村长大儿子去了城里后,每个月便按时寄回五百块钱,这让江格夫妻两的日子也过得宽裕多了。村长大儿子走进江格的屋里便说:“这个月开始,我可以让你儿子在城里每月给你们寄回一千块钱。”
江格一听,眼睛便眯成一条线了,连忙恭维着村长的这位大公子。
大公子突然把话逢一转,道:“但是我不希望我的朋友和我的敌人结成亲家,敌人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敌人,我是不会帮敌人每月都坐享其成一千块的,你明白吗?”
江格听明白了话外音,露出为难的神色。大公子又再加一把火道:“你想想,如果你把女儿嫁过去,不但可能被克死,就连你那每月的一千块,都要泡汤了,你自己掂量掂量哪个合适。”
江格本来就是个贪财鬼,以前一直想巴结村长,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回自动送上门来的好事,当然不能放过了,最后他点头同意了。
村长最后又请了媒婆带上两万块钱再次出现在江格家,说村长家的小儿子看上月娆了。
江格老婆苏氏一听是村长的那个傻儿子,死活不答应。但江格受不了那两万块钱的诱惑,居然说好,并答应中秋节那天就过门,免得夜长梦多。
江格是在村长大儿子到他家后的第二天开始不让月娆见沉尘的,在媒婆到他家后,他便不让月娆出门了,说是要关到出嫁那天。
月娆得知父亲要把她嫁给那个傻子后,便哭得死去活来。苏氏怎么劝也没用。
月娆说:“妈,你别劝我了,要劝就劝爸吧。要我嫁给傻子,我死也不从,我这辈子只会嫁给沉尘哥!”
苏氏哭着说:“我也不想让你嫁给傻子,可你爸太固执了。”
月娆说:“爸那不是固执,简直就是凶残,比动物都凶残,动物都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他呢,为了那一点钱,硬是把自己生的孩子往虎口送!”
苏氏沉重地叹了口气。
月娆说:“妈,你帮我看着爸,让我出去见沉尘哥吧?”
苏氏摇摇头说:“没用的,咱们家门口有村长的两个儿子把守着呢,他们俩一个白天一个晚上,24小时看着。”
月娆急道:“那怎么办?我死也不嫁给傻子。”
苏氏伤心得眼泪直流。月娆也是成天以泪洗面。
沉尘是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苏氏偷偷告诉他月娆的事的。他一听,便扔下锄头,往村长家跑去。在半路上,他看见傻子江淹正在路边头上顶着不知哪捡来的一块破布手舞足蹈,嘴里不断喊着:“我有老婆了我有老婆了!”
沉尘一把捉住他的衣颔,喝声问:“谁是你老婆?”
傻子看见是沉尘,吓得浑身颤抖,说:“是……月娆,她是我老婆不……不是你老婆。”
沉尘一听便来气,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傻子便倒在地上,他又上前给他一脚,傻子疼得哇哇直叫。然后他愤愤地回家了。
沉尘回到家,伤心痛苦无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看着中秋马上到了,沉尘越来越像疯狂的狮子。沉尘母亲怕他做出什么事来,成天提心吊胆的,每过一阵子就要朝房间里望望。
沉尘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难过得直骂自己没用,动不动就用双拳捶自己的脑袋。
八月十三日夜晚,月亮已经有八分圆了,挂在树枝上,左右晃动。沉尘躺在床上,望着窗外苍白的天空,心如死灰。他曾问过月娆的母亲月娆想怎么样,她是不是愿望嫁给傻子。月娆母亲说怎么可能,她说只想嫁给你。
第二天,沉尘经过村长家,已强烈地感受到了那种喜事的气氛了。今天晚上村长家人会去把月娆接过门,明天就大办喜宴了。他的心像被刀划过一样的痛。
月娆的眼泪流干了,已经快一个月没有看到沉尘了,她把心中强大的痛苦都转成了对沉尘的强烈思念。今天晚上十二点,村长家里就会来人把她接过去,她突然感到她对命运的无奈。在这样的时候,他的父亲江格亲自把守着门,生怕女儿跑了,担心到手的钱又要飞了。他一再警告苏氏别制止他,否则就要她离婚。苏氏毫无办法,只能流着眼泪等着女儿嫁给傻子。
就在月娆几乎绝望的时候,她看见了自己只有六岁的弟弟可以自由出入自己的房间,脑子闪了一下。
她把弟弟叫到面前,问他:“好弟弟,你是喜欢沉尘哥还是喜欢村里的那个傻子?”
弟弟睁着大眼睛,说:“我讨厌那个傻子,他老是吓我,吓得我直哭。我喜欢沉尘哥,他经常给我摘野果子吃。”
月娆高兴道:“那好,你希望姐姐嫁给傻子还是嫁给沉尘哥?”
弟弟挠着头问:“姐姐,什么是嫁呀?”
月娆急道:“唉呀,就是你是要姐姐天天和傻子在一起还是天天和沉尘哥在一起?”
弟弟笑着说:“当然天天和沉尘哥在一起了,你天天和傻子在一起你会害怕的。”
月娆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给弟弟,说:“好弟弟,你帮姐姐一个忙,姐姐就给你这颗水糖好吗?”
弟弟拍着手高兴说:“好呀好呀。”
月娆忙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草草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好,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把里面的糖拿出来,塞在弟弟的嘴里,再把折好的纸条用糖果纸包好,然后对弟弟说:“弟弟,你把这个给你沉尘哥,不许被别人看到,要是看到了你就说给沉尘哥一颗糖,好不好?回来后姐姐再给你两颗糖。”
弟弟点点头。月娆把包好的纸条放在弟弟的口袋里,又用手按了按,然后让他出去。正要出去的时候,江格从外面走进来,绷着脸问:“和小孩子说什么呢?”
月娆正要说话,弟弟先说了:“姐姐给我糖吃,可好吃了。”
江格望了一眼月娆,厉声道:“你可别给我耍花样。”
月娆望都不望江格一眼,她为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感到耻辱。
沉尘看到纸条后,兴奋得抱起弟弟猛亲,亲得弟弟满脸都是口水。弟弟问:“沉尘哥,姐姐给你什么了,你那么高兴?”
沉尘从篮子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桔子,给弟弟道:“来,你呀,就吃桔子好了。”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月娆没有别人想象中那样大吵大闹,而是很平静地拜了堂,然后在夜里和傻子进了洞房。
在洞房里,月娆从床底拿出一瓶酒,要傻子和她再喝酒。傻子在那个时候突然变得清醒了,警惕道:“你是不是想把我灌醉,然后逃跑呀?”
月娆一惊,又面带笑容道:“哪里会呀,你现在都是我老公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我就跟定你了。”说完还在傻子脸上亲了一下。傻子听后,又被月娆这么一亲,心里美得又傻了。傻子站起来要抱月娆,月娆连忙推开说:“今天晚上是多么难得,而且今生只有一次,所以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来,再喝!”傻子呵呵笑道:“对,你是我老婆了,你是我老婆了。”
这些话都被正躲在村长屋后那棵树上的沉尘听得一清二楚,气得咬牙切齿,虽然他知道这都是月娆在做戏。村长屋后的这棵树太大了,有好多树枝正伸向洞房的窗外,沉尘经过侦察,最后决定先用绳子把月娆吊上树来,再滑下树去,就到了村长屋外了,这样两人便可以溜之大吉。这也得益于他前些日子老爬上树砸村长屋顶,他在收到月娆的纸条后,上面写着要他想办法在洞房之夜救她出去,两个人远走他乡,他便偷偷观察了村长家的四周地形,最后发现了这棵树。
十五的月亮很圆很亮,亮得人脸上也发光。月娆把傻子灌得满面红光的时候,傻子终于倒在了床上,呼呼睡去了。她正愁沉尘怎么还没来的时候,突然看见窗外有一根绳子在月光下左右晃动,先是吓了一跳,以为有贼呢,但随后她便听见了有小声喊她的声音。于是她赶紧跑过去,拉了拉绳子,又沿着绳子往上一看,便看到了在月光下熟悉的脸,兴奋得差点喊出来。沉尘连忙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别出声。
月娆连忙把新娘装脱下来,换过一套比较紧身的衣服,这样爬起树来不会拖拖拉拉。沉尘示意她把绳子绑在自己身上,然后把她拉上来。月娆便小心翼翼地把绳子绑住了腰,然后爬上窗,等着沉尘往上拉。她担心地问:“沉尘哥,你能拉上去吗?”
沉尘说:“拉不上来也要拉,放心吧,我不会记你摔下去的,你别乱动就成。”
沉尘开始拉了,他憋着一股劲,一点一点地往上拉。月娆的腰被勒得紧紧的,脸都发青了,在苍白的月光下发出可怕的色彩。
那根树枝离窗口有两米,但减去月娆的身高,绳子只要往上拉一米左右,月绕的手便可够着树枝了。手碰着树枝的月娆便可以说没有危险了,她三下两下便爬了上来,终于和沉尘面对面了,激动得大颗大颗的眼泪掉在月光里。
沉尘忙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咱们离开这个村子吧,去城里谋生。”
月娆坚定地点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村长的大儿子出来小便,突然看见屋后的树上有两个人影,以为是小偷,连忙大叫,把村长的家人全都吓醒了,哗的一下全部冲出了房间。
沉尘心里大叫不好,连忙带着月娆滑下树,飞快地朝村外那条小道跑。村长和他的三个儿子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本来沉尘以为他们把自己当小偷追一会也就罢了,谁知不知哪个家伙拿手电照了他们的背影,认出是沉尘和月娆,大喊道:“沉尘带着月娆逃啦……”这下,村长和三个儿子更是穷追不舍了,他们手里都握着一根扁担,怒火冲天的样子。村庄的电灯霎时亮了一大片,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等大伙都明白过来后,苏氏在屋里放声大哭:“我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呀,要这么折磨我月娆。”
江怀也拿了手电冲了出去,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他老婆在他背后痛苦地喊道:“千万别让他们伤害了孩子呀!”
沉尘拉着月娆的手跑了五六百米,累得呼吸都困难了。月娆更是摔倒了好几次。后面的人越来越多,喊着别跑别跑。十几把手电发出来的光穿透了黑夜,像十几把刀穿过沉尘和月娆的心。眼看着后面的人越来越近,沉尘想再这样跑下去一定会被追到的,不能再跑小道了,于是脚步一拐,朝山上跑去。
月娆问怎么了?
沉尘说在道上跑太暴露了,山上树多可以躲起来,等有机会再跑出去。沉尘和月娆又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把后面的人甩掉,他们反而越跑越近了,手电发出来的光已经可以把他们前面的路给照亮了。
月娆又摔了一跤,倒在地上哭着说:“我……我们别跑了吧。”
沉尘坚定不移地说:“不行,要是被他们抓住了,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后面的人只离沉尘二十几米远了,前面的山路被手电光照的非常的亮了。沉尘急中生智,在一个拐弯处,手电光照不到的时候,沉尘连忙把月娆推到一棵树后面,说:“你躲在这儿,我自己一人把他们引开,然后我再来找你。”
月娆哭着说:“不能,我不要离开你!”
沉尘急道:“我不会离开你,只是暂时离开,咱们要是一起跑,一定会被捉住的。”
不等月娆说话,沉尘已听到近在身旁的呼喊声了,他挣脱了月娆的手,继续往前跑去。
没跑多远,他便来到了附近有名的一线沟。所谓一线沟,就是上山的路是沿着山壁而上的,而且这条路只有不足半米宽,下面就是万丈深渊,一般人没有急事是不会走这条路上山的,这条路每年都会要附近村子里的几条人命,故又名夺命沟。沉尘只是耳闻过,却没有真正走过这条路,如今,他是被逼上梁山了。眼看着后面的人就要跑近了,他一咬牙,上路了。
一开始,这路还比较好走,但越走就越来越窄越来越多乱石了。沉尘越走越心惊胆战,但当他想到月娆时,又硬着头皮往前跑。
后面村长在骂道:“沉尘,你再往前跑,就摔死你。”
村长的几个儿子也大叫:“摔死你!”
“你死定了。”
“摔死你这个混蛋,敢夺人家的媳妇。”
这时江怀朝天大叫:“沉尘,你回来吧,不要再跑啦,没人敢欺负你,谁敢欺负你我杀了他!”
沉尘听着父亲的喊声,流了满脸的泪水。泪水和汗水把他的头发打湿了,把他的双手双脚都打湿了。他脚下在那个时候突然一滑,掉进了深渊里……
躲在树后的月娆听到“啊”的一声后,脑子“嗡”的一声,便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后,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了,看见了母亲看见了父亲。她挣扎着问母亲:“沉……尘呢……沉尘呢?”
苏氏低下头,不断地抹着眼泪。
月娆歇斯底里地大叫:“沉尘怎么了沉尘怎么了?”
江格叹一口气说:“掉下山崖了,再没找着,八成是死了!”
月娆“哇”的一声嚎哭起来,指着江格大叫:“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你……”
月娆从那时候起,眼睛像失去光亮一样暗淡,成天胡言乱语。她疯了。
月娆的哥哥从城里回来,听了妹妹的事后,把江格骂得狗血喷头。当村长的大公子那个把他带去城里的家伙再次来到他家说“这下好了,我弟弟是傻子,你妹妹也成疯子了,正是天生一对”的时候,他猛地操起一根扁担,朝大公子的头就是狠狠的一棍,打得大公子头破血流。他对哇哇大叫的大公子冷冷说道:“对禽兽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
村长在几个月后被县里来的一辆警车带走,从此再没有回来。
秋尽,冬已至。可是在沉尘和月娆身上,却是秋未尽,冬已至。
冬去春来,时光依旧,当来年水稻再次收割的时候,村民发现村里出现一个神秘人物在夜里把疯子月娆带走了。在他们远去的路上,村民们捡到了月娆那充满幸福的笑容碎片,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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