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工
1
人们都说小工老了,说他的老脸沟壑纵横,像久久未得到过雨滋润的黄土地。小工却不以为然,尤其在工头在的时候,呼哧呼哧地地挥动铲子铲灰浆,因为他知道,自己哪天铲得慢了,哪天就得走。
小工以前并不做小工,他是农民,就是土地的样儿。于是,小工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土地,黄黄的,灰褐的,那是太阳眷顾的色彩。你还能发现那片土地是那样的保守,朴素,守旧,木讷,却又那样诚实,那样笨拙。你还能发现那是拒绝改变、习惯于现状、具备承受现实的愚弄的脾性。终于有一天,这土地被改变了,他们背上背包,成群地来到城市里。你能看见他们驻扎在嘈杂的工地、肮脏的市场角落、或者城市的一些还来不及改变的低矮平房里,寻得几个平方或者仅仅就是一张床的作为零时的落脚处,也可以说是他们的家,就这样开始他们新的生活。这当然不能和土地相比,土地是宽广的,随便他们住,可是城市不是土地,也就不属于他们,是别人的领地,他们仅仅是个外来者。他们接受了自己外来者的生分,好比城里人到了他们乡下,他们把他们当外来者看待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当然,城里人是无论怎么也不会到他们乡下去的,所以,他们接受城里人有别于城里人对城里人的眼光,那是一种保持着距离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穿梭于建筑工地,城市小巷,繁忙的市场,像蚂蚁一样忙碌着,争取一份属于自己的收获,那是高出乡下许多同等劳动下的收获。过年或者过节再回家一趟,看看家里的老人,孩子,或者寻找那份家里有而城里那个家没有的感觉。有时候几年也不能回家,原因也不复杂,也许是钱没挣够,或者回家车费太贵,或者害怕回家看见家人后再也不想出来。
小工都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他在工地都呆了一年了。小工说一年是没有变化的,都是在铲灰浆。虽然离城市近了许多,但还是同样需要转一道车才能到达邮政,邮政已经好久没去过了,像很久没去过城市一样。现在的工地对面多了个理发店,那里整天流行歌曲放个不停,劈头盖脸的撞击过来,在这种撞击中,工地每天都沉罄在摇摇欲坠的公路彼岸,以飞速的时光变硬变高。小工说工地是一个不安身的地方,每天除了铲灰浆就干不了别的了,不像在家,割草厌烦了还可以挖地,可以犁田,禾苗插完了可以种红薯。小工说这里的铲子铲不出来红薯,连杂草也找不到一根,找不到粮食,得到的就是一个月的千而八百,用两个指头都能夹起来。这里有时候还会死人。
其实,死人的事都过了一个月了,可是小工就是忘记不掉。那是一个下午,天气有说不出的诡异,在工地的旁边,那个诚里人理发店里,播放着繁忙的快节奏音乐,小工看看太阳,发现它正红着个屁股地对着工地,表情冷漠。小工放下铲子,看看心头究竟有啥让他如此不舒服,找来找去,找到天上,天空里乌云缭绕,正向一个整体团结。小工感到很吃惊,把嘴巴张得很大,一不小心露出苍黄的牙齿背后黑漆漆的喉咙。可是没能等小工叫出来,一个青年就冲脚手架朝地上摔了下来,他沉重的身体在小工眼睛里划过一条线,他挥舞着,张牙舞爪的样子舞很像是在跳舞。青年没能在空中作过多的停留就踏踏实实地跌落到地面上。小工只听到心理发出清脆的碰的一声响,比敲砖头的声音响得多。钢模具被震动得了,传来恐惧的颤栗声,后来,小工对人们说,那是来自于死亡的力量。人们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像被一群被追赶的鸭子,浩浩荡荡的涌来,青年周围立刻附上一层参差不齐的脑袋,这些脑袋像一群慌乱的老鼠发着唧唧喳喳的怪叫。青年反而显得很镇静,并没有对周围的人们的喧闹表示不满,他似乎很舒适地侧身躺平在那堆钢模具上,像个婴儿被母亲的抱回到自己的怀兜里头,显得很宁静安详,让人很不忍去吵醒。只有喉咙里有些急躁,在霍霍地冒着什么。
看着青年的模样,小工心里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悬崖,说不出的东西在不断往悬崖里掉。那道悬崖有延伸到眼前,他知道,谁也没办法通过这道悬崖把青年从现实拉回到过去。这样的想法把小工深深地刺伤了,小工发现自己很难受,赶紧使劲儿吞了两下,似乎想把这难受被淹没在肠子里,并赶紧离开了现场,他害怕,害怕再看一眼,那青年就会变成自己的儿子。
哎!儿子!
工地终于安静了下来,凝重的沉默主宰了这个世界。人们都不说话,脑袋像一张破烂的芭蕉叶挂脖子上没精打采地耷拉着也不去理会。工地一头,那个城里人的理发店里,快节奏的音乐还在欢快地跳跃着,就好像哪个性感艳丽的歌星扬着甜蜜的喉咙在人群里扭来扭去。没过多久,来了一辆救护车,下来几个穿白衣服的医生,把青年抬上担架。这时候小工才发现青年的脑袋已经裂开了,流出白花花的脑浆,流进这个秋天下午粉黄色的太阳光中,肮脏地闪烁着,涂了一地,触目惊心。
2
看着混泥土源源不断地从搅拌机里挤出来,又不断被运走。小工在心里计算着,几车了,或者看看太阳,透过深秋里灰蒙蒙的天空看见太阳萎靡不振的样子,算计着是不是又到了中午,到了中午就可以下班了。小工认为只有太阳才能阻止搅拌机的运转。小工咳嗽了几下,虽然习惯了水泥的刺鼻子的呛人味道,还是扔下铲子,看了看口谈里有水泥,朝伙食房去。
伙食房里已经站了不少人。人们洗过手脸,开着玩笑,说话或者沉没,或者用筷子敲敲碗,站在那里等待伙夫打饭,也不排队,就像一群呱呱叫着的鸭子在等待着。伙夫打饭添菜,沉着应付着每一个工人。人们现在表现活泼,不停地说笑,一扫上班的阴霾。很快抡到小工打完饭,离开了伙食房,去工地一头,坐下来开始吃饭。
小工边吃饭,边想儿子,儿子终于是来电话了。却没有好事,是啊,都开学一个月了,还没交学费,能不急吗?一急下来,小工马上没胃口,不想吃饭。钱要啥时候才能得到呢?这老板究竟在干啥呢?都半年了,就是不发工资。这些想法压抑着小工,觉得是该问问老板了,他感到很恼火,感到自己很对不起儿子,没能及时把钱弄过去。小工觉得儿子是最能给自己长脸的,想到儿子,再苦再累也都能能挺过去了,小工以为自己能养这样一个儿子还是很有成就感的,他总是骄傲地设想,要是在家里,有人和他说话就多半是谈论儿子,比如你儿子什么时候放假回来,你儿子又得奖学金拉!你儿子怎么还不给你找个媳妇儿呢?你儿子……!儿子不是经常打电话,到经常写信,比如不久前就来了一封信,厚厚的,小工拿在手里就能感受到那份厚实。还以为儿子那儿出了什么事,等拆开信,才看见信里有一张照片,照片上儿子变了些,长白净了,不像在土地里爬的那个儿子,斯斯文文的,旁边还站了一个姑娘。比儿子稍稍矮一些。儿子没怎么说话,只说爹,我还没交学费呢!学校又在吹了。
小工吃完饭,赶紧洗碗,他现在找不到老板,就去找工头。工头正也在吃饭,他还是开口就问,工头,到底要啥时候才能发工资,工头在使劲爵嚼着,嚼了半天,显然没把小工的话嚼烂。小工明白了这一点,就继续说,再没钱我儿子就不能注册,工头望着小工,过了半天终于吞下饭菜,空出舌头和嘴巴,慢条斯理地说我给你向老板讲嘛,你不用着急。他会给你想办法的。小工还站在那儿,望着工头的嘴巴,他发现工头会把那话连同饭菜一同从嘴巴里吞进去在从后边拉出来——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工头说,我一定给你传话,你相信好了。小工并没走开,说你保证吗?工头显然不敢保证说,你就去休息吧!我一定给你向老板讲。
小工回到工棚,还在想儿子的事。想了半天,除了想办法向老板要钱以外就再找不到其他的明堂了。人也给想累了。就干脆想家。一想家,小工觉得还是在家里好,在家里现在是在干什么呢?一定是在犁田。在这段时间里的老家小工是习惯于犁田的,想起犁田小工就有很多说不出来的兴奋。这时候他是地道的农民。拉着牛扛着犁头走在朦胧的深秋早晨里,很容易就将犁头插进泥巴,再把缆绳挂在牛的肩膀上,脚踩在柔弱的稀泥巴里,还带有些夏日太阳留下的余热,不紧不慢地走在南方的水田里,牛走得慢了也不用去打,就这样很快到了中午,中午的太阳热了很多,雾也跟着散开了,也许还有习习秋风。在这个大环境中,小工在他身后一片犁过的水田面前即使再加上牛和犁头都表现得过于渺小。到是小工背后的图画很有审美价值,一团团泥饼好似条条肥美的鲤鱼躺在飘渺的秋天水田里。有这样的回忆当然会阻止小工对工地的生活产生好感,老是让他忘记自己目前在铲灰浆。工头说,刘大爷,快点,接不上了。小工只好停下他的乡思。
老板说工头今天乍样·,工头才知道老板终于来了。说还可以,没什么事,老板就说,那就好!工头说,老板,刘老头问你啥时候发工资,他儿子还没报名注册呢。老板搜便西装口袋,没能翻出刘老头的工资,抽出一根烟,在嘴巴面前晃了晃,递给工头。又抽出一支,自己叼在嘴巴里点燃·。工头发现不是钱而是烟,就往嘴巴里送·似乎终于分清楚了烟和钱的不同点·说给他带点钱来,老板!老板没有吸收所有的烟子的能力,就把烟吐些出来,说,我回去给他想办法,叫他放心,这老头!
钱是第二天下午带来的。昨天晚上小工差不多一夜没未眠,整个晚上都在想儿子学费的事。小工觉得,儿子的学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下去了。作为老子这是自己的责任,但是又想不到要任何才能拿到钱。犯法的事又不能去干,老板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发工资,都半年了,老板从来不说工资的事。风一样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仅仅留个工头在这里做挡箭牌,想问都找不到机会。最近干脆玩失踪,很久不来工地。
小工躺在床上像被干煎的鱼,翻来覆去感到很难过。工棚里的工人们都睡熟了,打酣,喘粗气。夜已经很深了。小工觉得明天要去直接找老板,产生这个想法依然无法让自己入睡,找老板的结果是不能预料的,这个谁都明白。小工实在很困了,只好点是一支烟提提神,看见烟在工棚里一闪一闪的红光,才知道,原来夜真的很黑,整个工棚只能看见烟头周围通红一团,其余的部分就像泼上了墨水。小工在黑夜里想着明天,明天却好像在和他开玩笑,小工就这样在一个深秋的夜里,睁着眼睛望着浑厚的夜干耗着。
3
天亮了以后小工没有去上班,工头在开工后发现的。去工棚找小工,看见小工很执着地站在工棚门口,犹如种下的一颗苗,西北风没能吹动他。工头说刘老汉上班了,工头的话不如冬风坚强,当然没能吹动他。工头意识到这一点。走过来说刘老汉上班了。小工这才转过身来。工头立刻发现一张缺少睡眠的脸上红肿着两只眼睛,好比两只黑漆漆的炮口瞄准了自己。工头马上意识到,小工已经老了,布满皱纹的老脸像一张河流山脉脉络清晰的地图。秋风吹拂过这张地图,带动额头上的头发,像一面军旗那样飘扬着。那是战斗的口号,工头一面准备着逃避,又听到小工沉重的声音似乎炮弹一样发过来。工头到底啥时候发工资。工头明白自己被击中了,望着小工有些内疚。他感觉到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是个失败者,说我昨天已经给老板讲过了。老板表示要给你想办法,你就放心,老板答应了就会做的。工头只觉得是在宽慰自己,却明显起了效果。小工取消了那随时等待发射的炮弹。哎!小工垂下那颗枯萎的脑袋。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工头感觉心头好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给锤了一下,感觉到很难堪。工头说我再给他打电话,你就安心上班吧刘老汉。小工看了看工头,从工头身边过去了,带动些微微的秋风。工头意识到那微弱的秋风显得那样泛力而苍老!
下午,谁也不知道老板终于又来了工地,但工头除外。小工铲混泥土累了,也想休息,领不到工钱让他很疲劳,干活总提不上劲儿。工头走过来,小工正要提起铲子开铲,工头却叫住了他,说有事要找他。
来到工棚,老板已经在那里坐着,小工没料到老板真的这么快就来了。走进工棚,说老板来了啊!算是打个招呼。老板表示很高兴,连忙说啊!还掏出烟,递给小工和工头。他又拔出打火机给他们点燃,工棚里马上一片忽明忽暗。老板很快说话了,老刘,我来是为了你的工资的事,很慎重地望着小工。小工还是感到了突然,脸上挂不住,或晴或暗比天气预报还要明显。小工很紧张的样子让老板很得意,把语调调得更慢说老刘,你的工资我无法发清,最近手头紧,你是知道的。这句话加剧了小工的紧张,身体马上像刚加满煤炭的炉子,热起来了,直听外边好像在打雷,小工知道秋天是不响雷的,就朝肚子看去,发现雷声来自肚子里。后来小工才意识到这是作为老板的习惯用语,好比电影的开头的序幕,就加强了注意力,知道正式的内容还在后头,于是,小工没说话,平静许多,向老板望过来。老板说,工地上最近资金紧缺,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工发现上当了,老板的话还没能进入正题,就朝床铺里靠了靠,想坐稳当点,证明自己时间有的是。老板没意识到这点,,还在发表他的演讲,上个月发生事故,赔了好几万·,工头,特别要注意安全,老板突然把脸转向工头。小工还在继续等待着·老板说上个工地也还有差不多三层的承包费没得到。所以,老刘,望你能理解。小工知道这下应该进入主题了吧!赶紧说,老板,我当然相信你,知道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少我们这点工钱的。老板的笑容犹如闪电般在脸上停顿了,稍许又马上同样鲜艳地在脸上盛开,说老刘,冲你这句话,没钱我也给你借过来。为了表示誓言的坚定,老板说,说实在的,老刘,这次我只能给你五千。都是我找人借的,所以,你不能对别人说你领到工资了,算帮我!
小工拿到钱后,他觉得一刻也不能停着,迫不及待就要去邮局。一上车就觉得很拥挤,也很吵闹。小工很想坐下一班,可是又怕邮局下班关门。没办法,只好用手护住钱,可是公交车总是在颠簸,到站刹车与启动发车很让人恼火。人们在讲着说着,不仅带来了老人小孩,也把业务家务吃的穿的汗水香水瞌睡都一快儿带来,这严重压缩了有限的空间,就更拥挤了。小工只好用一只手拉住扶手,另一只手护紧身上的钱,使得他自己像一只秋千一样晃动着。连车票也没能没拿住,被晃悠悠的落进人群,掉进在人们的脚尖或者脚背的什么地方去了。售票员也不管,转身去收别人的车费。过了两个站,小工觉得实在是受罪,用能活动的手扶紧了放钱的部位,这样安全了不少。小工认为自己很聪明,把钱放到了贴身的里层,贴着肉,随时都能检查到钱的存在。又过两个站,脚已经麻木了,手开始疼痛了,好不容易换个站姿,才舒服了一些。终于到转车的地方了。小工摸摸那部位,钱还在,放心不少,转身去坐另一班车。
小工好不容易到了邮政,填好汇款单,发现那个重要部位的衣服被划破了。小工怎么找也没能找到钱,人们都说他遇见小偷了。这是一个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呆呆地立着,看起来他的确遭受了沉重的打击。面对这灾难性的打击,漫漫地,他枯瘦的眼睛里挤出了两行浑浊的眼泪。也不知道过了好久,小工终于离开了邮局,来到茫茫的大街上,跨过马路,去了街道另一边,找了个台阶坐下。望着一辆辆他刚才坐过的工交车,想找出自己坐过的那一辆,想看看是不是把钱留在了车上。他记得那辆车后面左边掉了一快漆。
在那天下午,很多人都看见一个乡下人在追逐一辆公交车,人们都很容易得出那是个外地民工,他的样子一点也不好看,更带了点黑色幽默,他跑步的动作畸形,而步子也很夸张。公交车在他前面快快慢慢,他与公交车的距离也就远远近近地循环着。他的行为引来很多人的驻足,人们吃惊地看着他同样吃惊的行为。终于,公交车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块块慢慢之后,更快地远去了。望着远去的公交车,小工很沮丧,不过他很快停止了沮丧,公交车总会到始发站。
下午并不漫长,天很快黑了,小工在车站找了八便并没有找到自己坐过的那辆背后掉了块漆的车。小工认为自己可能从来就没有在身上带过钱,只是进了趟城市。小工站起身,想回工地,就去等车,等了很久,才知道公交车已经收队了。小工感到肚子很饿,又没有吃饭的意思。只好一个人在城市里晃悠,看见城市里朦胧的灯火,小工产生了流浪或者干脆死掉的想法。小工知道死其实很简单,只要看见跑得快的车来了就撞过去就可以了,但小工也知道这只能是一相情愿的想法,好比混泥土没铲完就不能扔掉铲子一样。既然不能流浪也不能死,就只能赶回工地,现在没车坐,就只能走路了,小工觉得走路很妙。
小工回到工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推开门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太饿了,疲敝不堪的小工马上来了睡意。脱掉鞋就很快躺下,不多久,迷迷糊糊的进入了睡梦。
4
小工回来后的第二天就感到了身体不适,不过他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偶感风寒,或者是追公交车时打湿了衣服又撞上了季节更换就感冒了。晚上就烧了热水使劲儿地冲了一下。可是明天起来却并没有好。身体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儿,加上丢钱,儿子还没注册这些事实的骚扰,他身心疲敝倍受摧残。但他并没有停止铲灰浆,也没有去看医生。他不想少收入那一天几十块的工资,更不愿意付出几十块的医药费。小感小冒没什么大不了的,忍一下耐一下总会过去。
事实符合所有人的愿望一看就知道会出事。的确是这样的,小工的病让他很顺利耐掉了第二天,第三天他终于决定休息一下,这样他迎来了第四天起不了床。他是该去医院看看了。老板知道了这个事实并给了他钱。小工带上老板给的钱,随便找了间街边的医院就钻进去,医生在那个中午看见小工走了近来。很认真地给他把脉,看舌头搬眼皮看眼睛。一翻忙碌之后问他你得了什么病。小工给他说是感冒。又问他想吃什么药,小工摊开手掌摊出老板给的钱说我想吃感冒药,医生皱皱眉就从几个瓶子里掏出药要他吞下又给他打了一针。小工拿着剩下的药回了工地包着脑袋混着衣服钻进被子卷里睡了半天,睡得他口头鼻子来汗。医生的药很见效果,小工明天爬起来继续铲灰浆。
事情的发展远不只这么简单。丢钱,没钱,儿子的种种事情并没有从小工的身体里像汗水一样冒出来蒸发掉。医生的药也并不见得很起效果,在小工断药两天后,他又躺下了,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好过。这次的情况好像比前几天严重多了,这件事情惊动了老板,老板就又从不知道的什么角落里钻出来了,他询问小工的病,又给他钱叫他去看病。小工说我走不得了,老板叫两个人架着他坐车去了真正的医院。
老板说这次花掉了小工还没得到的工资两千多。而小工坚决不住院,只好把药连同小工一起拿回去,中药就在工地上煎,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西药小工也得一同按时吃下去。老板宣布完相关事项就又消失掉了。这次生病让小工充分体会到了吃药的痛苦,在刚开始的时候,他没感觉到吃药的难处,就很守纪律地按时吃药,不分中西,来了就吃,当然也没上班。慢慢地,小工觉得西药不好吃了,那玩艺儿吃着没味道,吞进喉咙胃里马上来酸,一直酸进喉咙,连着药一起吐出来,好在没吃饭,地上吐得并不脏。但吐过了还没完,饭呀菜的就吃不下去了,只好又花钱去买水果。后来他水果也不吃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花钱,因为老板给他买来的水果他同样吃下去连着西药吐出来。
小工一天比一天瘦了。老板在他生病期间来过三次,他一再强调要人们多关心小工,他说老刘老了点,身体是差了些,兄弟伙就帮帮忙,在休息的时候给他倒杯水。而他在私底下和工头商量着这个不是个办法,老这样病下去壮年人都遭受不住更何况他一个遭老头子。叫工头服侍他好点。后来他听到小工呕吐的事实后又迫不及待的来了,看清楚了情况,也不知道咋办,还是工头的想法好些,他叫老板给点钱再次送刘老头进医院。老板说他的工资不多了,像他的身体一样受不起折腾。老板在想不到办法的时候又走了。后来小工吃不下去水果的时候他又被工头的手机叫来了,他们看了半天也不怎么惊慌,老板说这老头到底还老了点,要是年轻人就没事了。老板还叫工头要服侍好点,千万千万别出什么事,他自己都怕了。工头说人老了危险,还是叫他走了吧!老板说这到是真的,等他好了就给他把账给接了。
很难想象小工的病情很快就转好了,生病多天的他微弱了许多。再次恢复健康的小工感慨万千,最让他体会致深的是他的确老了,像冬天黄昏里的太阳一样失掉了生命力。他不能容忍自己这副德行又在这个残酷的事实面前不得不低头。而让他放心不下的儿子的学费依然没法解决,有限的工钱又被花费了不少。
工头叫恢复的小工歇着,他说说什么也得休息休息在说。于是,小工明天没有上班,工头也没去叫他,一直到早饭过后老板来的时候才去工棚找他。可是,当老板拿着账单来到工棚的时候,小工依然没有醒来,工头去叫他,才发现小工早没呼吸,冰冷了·人们再次涌向死者,猜测着是昨天夜里死的,或者是今天早晨死的。工地又停止了运转。人们显得轻松了好多,只有老板很不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在人们议论的时候,工头的电话响了,打破了这个局面。人们都在听工头的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喂,我找刘……,我是他儿子!
工头一下子失去了应付局面的能力,冷汗从额头上流出来。电话那头看见没回应继续在喊喂···喂···喂···
工头下意识地对着电话说恩,有什么事你说嘛!
你给我老爹说我学费已经解决了,我带到助学款了,叫他再别担心!电话那头说。
工头说你怎么不早说呢………
二00四年十一月初稿
二00五年五月该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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