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酒在手里,抖。散乱地发遮了眼,电脑屏乱哄哄地,一窝丝似的,抽不了丝剥不了茧,总之乱,乱,乱头绪!
飞儿八岁了,八年的路,一起走来,走得甚是欢心畅意的。这一点,他在肚子里发芽的时候,我就知道。隔着腹,我的手落在哪儿,他的小脚丫就跟在哪里,一丁点儿也不含糊。所以,这些年,他的来,我是不怎么样在意的,很自然的事,他一天天长高,也是不怎么样在意地,种了西瓜子下去,就不可能长成豆子,也是很自然的事。
于是,飞儿就在我的漫不经心里,与我一样,漫不经心地长着,从两个巴掌那么大点儿,长到现在齐我肩膀,精气神儿足透了的一个帅小伙了。
可是,今天,这一切我视作为理所当然的东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雨漫溢了整个秋,放学的路湿淋淋的,大人小孩个个都霉乎乎的样子,用飞儿的话:要不就是秋寒太湿脑子受潮了,要不就是雨太大脑子进水了。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呱着就到了家门口。
芙蓉站在雨里,跟孩子说话,很严肃的样子。芙蓉家的孩子七岁,男孩儿,一直很温顺的样子。在我家也是常来的,是飞儿的好朋友好兄弟。总之,绝对的温顺,说话细声细气的,出出进进出很有礼貌。可是,此刻——
他扔了伞,转身,扑向主街道!
“憷黢——”我刚刚来得及扑过去把他捞住,一辆载重车尖锐地嘶鸣着从身边擦过。
“我不活了!你放开我,放开!”他哭叫着撕我的手,我吓坏了,死命地抓着,把他拖回人行道,惦量着他被芙蓉抓牢了,才敢回头去捡我的伞,对了,还有我的飞儿,哦,远远地跟同学边走边玩儿呢。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却还悬着没落实,我从来没遇着过这种事,我真的是吓坏了,腿直发软,人也虚飘飘地。
“回来——”芙蓉惨厉的嘶喊。
扑出去,捞到了一角袖,一把揪揽到怀里,两辆即将交会的车在雨里惨烈地哆嗦,胳膊撕裂样的疼,他裹在我的怀中,我们一起重重地摔倒在路中间。
芙蓉扑向他,哭喊着“不活就不活了,都别活了——”我惊悸间抬头,正扑过来的芙蓉,脸是扭曲的,疯狂的,绝望的,死灰的。那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复杂的一张母亲的脸!她跪了下来,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车水马龙的机动车道中间。她跪下来是想拖了他一起扑向车流,绝望,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词能够注解芙蓉的表情。我能够想像得到的,就是这两个字——绝望!
一路紧搂了他,放在怀里再也没敢松手,直到把他送进他家的单元门,听到锁碰上的声音,才略略回过神。
回头找的我的飞儿!
你在哪里?飞儿——
雨下着,我湿淋淋地站在雨里,飞儿——飞儿——从来没有哪一刻,我是如此惊惧,惊惧着飞儿在我身边一直都会在的这种自然而然天经地义的事情,会有不确定!
“飞儿——飞儿——”,我疯狂地喊!
一双濡湿地小手,从背后揽了我的腰,摸索着牵了我湿搭搭地的手,飞儿!我的飞儿!
蹲了身,蹲在我的湿淋淋地飞儿面前,头抵了他的胸,泪如雨下——我的飞儿,你在这里,你在这里,真好!飞儿,我的飞儿,妈妈是不会做母亲的呀,我对你太过严厉了,我对你不够好,真的是不够好!
切切地牵了他的手,回家。
一个人关了房门,抚抚还在狂跳的心脏,按压了惊悸,只想在这里,切切地垦求: 飞儿,教教我,怎么样做你的妈妈!
所有的职业,都需拿了资质证书才证明合格了,才证明有从业资格了!
可是,做爸呢?做妈呢?做爸做妈是最难的,却没有哪个机构哪个人教男人女人需拿了资质证书才可以做父亲才可以做母亲!!孩子,你是妈妈穷尽一生的产品,不能成废品,不能够有瘕疵后再回炉!做了妈的我该怎么办?我的孩子,妈妈该把你教育成什么样子?
小小的你,不论在做什么,看精彩的动画玩赏心的游戏,总之,只要我叫一声,都会乖乖地跑过来:“妈妈,什么事?”总以为,妈妈说过的,你都应该记住,所以绝不给你说第三遍,总以为,你会按着我的理想长大,可是,飞儿,这一刻,妈妈真的不知道,妈妈应该把你教育成什么样子?这一刻,妈妈只要你,能够平安,平安地长大就好!
2006年10月3日午夜于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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