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烟漫草的年头
我若生在古代,一定是体态丰盈、含笑盈盈、红袖善舞、于弦上走动一生的女子。因此,每每听中国的古典乐器扬起的声音,便会激动不已。仿佛穿过汉代的风,掠过秦时的月,与宋词失之交臂,又与唐诗隔世相望,激动一会,便会跌入深深的遗憾。
我是那么一个容易落泪的女子。应该是二十多年前,国产的动画片《西游记》之《蟠桃盛会》,身材窈窕的七仙女飘动丝带,裙襟飘飘,翩翩起舞,自在娱乐……画面里流动的就是古典乐器筝弹奏的曲子。记得当时年纪小,我却为动画片里的音乐背景落了泪。并不是伤心落泪,好似也不是喜悦。当时说不清楚是一种什么情绪,亦或是激动,亦或是向往。总之,那音乐在我的年少的心灵深处留下了人间定有仙景存在的信念。
我是随着音乐随仙女飞上云宵的,遗憾的是,当时没有人告诉我那音乐背景的具体来由,若是问起,怕是有人笑我痴笑我傻了。于是,在年少的心理,搁浅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若是能生在古代多好,说不定真能遇见神仙姐姐,说不定我也能在音乐中翩翩起舞。
后来大了些,才知道那动画片里的背景音乐是有名的古筝曲《春江花月夜》。读书时偶读过张虚若《春江花月夜》的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才逐渐明白古代时候的词牌与现代的音乐曲目差不多。古时候吟诗做诗是用来歌唱的,有了词牌才填词,可以在琴上抚动,边吟边弹。
成人后依然喜欢看老式的动画片《西游记》,是因为能让我回到年少时的记忆。虽然那首《春江花月夜》在成年的岁月听过多次,但我仍然最能记得少年时候的心情。那么抒情的一支筝曲,宛如一幅山水画卷,把春天静谧的夜晚、月亮在东山升起、小舟在江面荡漾、花影在西岸轻轻得摇曳的大自然迷人景色,一幕幕地展现在眼前。现在想来,老式的动画片配上那音乐背景依然是最适合最完美不过的了。想那天庭四季如春,远离尘世,仙山隔云海,仙女织彩霞,多和谐静溢的画卷,怎叫我如何不留恋?
读书时候学过古诗《琵琶行》,那时候才知道琵琶是古典的乐器之一,常与古筝合奏曲目。那首《春江花月夜》也就是后来的《夕阳箫鼓》就是筝与琵琶合奏的。还好,筝与琵琶都是弦上之物。只过是筝是二十一弦,而琵琶是几弦,我就记不得了。因那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诗词,我便有些厌了琵琶。再有,《西游记》里的琵琶精反弹琵琶着实让我憎恨了一阵子。
其实,我知道是因爱生恨,现在好象有歌也是那样唱的“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而如今琴声幽幽我的等候你没听过……”我早已过了追星的年龄,但因那首《东风破》我与儿子同时喜欢上了周杰伦。
那歌的配乐里并没有琵琶,只要那音乐响在我耳边,就让我回到古代,我仿佛就是那怀抱琵琶的女子,孤单伫立在窗口,面对离别忧愁我轻拢慢捻琴弦,虽没有诗词里奏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却也抚得泪水涟涟。弦断,我就在帘内,帘外花落,即便旧地如重游,月虽圆,但人更寂寞。
又是秋。风走落,花瓣成泥,我的思念消瘦,我的琴弦风生水起。花就只开那么一次,我是该诅咒那东风,还是该企求东风的怜悯?如今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早已看透,篱笆外的古道在梦里你牵着我走过,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苏轼曾经写过琵琶。却不不说琵琶的音色,其实单是形态就很美。玲珑的曲线,起伏的弧度,优雅的,却又不象贵族的优雅那般刻板,它是在优雅里透出一股俏皮来,让人想到琵琶女的朱颜。
喜欢诗词与音乐好象是与生俱来的事情。然,对于古典诗词,虽然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赋”之说。如今步入中年,依然尚未入门。不是我没有那方面的天赋,也不是没有那方面的勤奋,而是我怕自己一旦陷入,便不能自拔。因为,现实不可能让我回到古代。于是,我在有现代的语言改写古典诗歌。抚琴弄笛也应该是我能擅长的事情。可偏偏我只做了门外的痴人。我是怕啊,自己一旦涉及其中,不能成器,对音乐的神圣该是何等的玷污。
其实,要想成就某一件事情,不存在任何借口。我终究是与诗词与古典的乐器无缘,虽然,将终身沉淀其中,走在路上。
★★弦断有谁听?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那是岳飞的《小重山》里的半阙词,我自小喜欢。
人需要知音,需要人被人理解和肯定。诗词也一样。常读得好的文字,便熟记于心,碰上有爱不释手的,也会凤凰合鸣,配上几行。常想,那些文字背后人的真相是怎样的呢?是男还是女呢?后来笑自己的幼稚“管他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只要喜欢,便‘捻’了去,至于被骂做‘窃’,那是人家的事情。”
有人开我是“大众情人”,因我“情诗”写得多。其实,我只不过是与他们的诗歌谈了一场文字恋爱。但绝对不是文字游戏,我读诗歌、写诗歌的时候一定投入了我十分的情绪。若写出来的诗歌打动人,便是成功的了。一首诗歌可以100个人说不好,但只要有一人懂得我写的是什么,是不是纯质意义上的“爱情”就够了。我会与他握手,把他当做是我的知音。
也有被人欣赏的时候。那种开心与金钱无关。人生在世,得两三知己,足亦。他们读得不仅仅是文字,还有文字后面那颗多情敏感的心。而我们只是读,隔屏相望,或者相识一笑,一个眼神,足以领会万倾碧波。
然,这世间,知音少,纵然琴被抚断,又有谁来听?
《红楼梦》里黛玉是少抚琴的,也只有在宝玉偶尔独自去了潇湘馆之后才会扬起手指。每每看《红楼梦》看到黛玉人去时我会落泪不止,便打住,脑海里依然记得黛玉说与宝玉的话:
“前日身上略觉舒服,在大书架上翻书,看有一套琴谱,甚有雅趣……真是古人静心养性的工夫。……书上说的师旷鼓琴能来风雷龙凤,孔圣人尚学琴于师襄,一操便知其为文王,高山流水,得遇知音……”黛玉说到那里眼皮儿微微一动,慢慢的低下头去。
黛玉那低眉的动作,最怜人心动,宝玉轻握了她手:“好妹妹,你就为我弹上一曲吧。”黛玉本来就瘦弱经风,走起路上莲步轻移,未成曲调低眉扬波里就先有了情。
黛玉弹到泪雨涟涟处,殊不知那琴弦断了,林妹妹的眼泪又生出了许多,倒是那傻宝二爷,梦游似地离开了潇湘馆,嘴上喃喃自语“林妹妹呵,林妹妹……”林妹妹天生多愁善感,又寄人篱下,那琴常时间都是寂寞的,寂寞地配着林姑娘,也只有与宝玉四目交会之后,那琴音才能在风里走动。然,宝玉他叫着的,又何止是骨子里的情爱?
黛玉可谓琴棋书画无不皆通,惟有琴抚得最少。难怪黛玉对宝玉道:“琴者,禁也。古人制下,原以治身,涵养性情,抑其淫荡,去其奢侈。若要抚琴,必择静室高斋,或在层楼的上头,在林石的里面,或是山巅上,或是水涯上,再遇着那天地清和的时候,风清月朗,焚香静坐……”
可并不是林妹妹懒惰,也不是她琴弹得不好,而是弹琴的机会太多,能懂她琴音的人更少。宝玉不懂琴音,却真真在《红楼梦》里爱了回林妹妹。所以,黛玉的琴只为宝玉而弹。
所以古人说知音难遇。若无知音,宁可独对着那清风明月,苍松怪石,野猿老鹤抚弄一番,以寄兴趣。
这里说到知音难遇,不由得说起《高山流水》觅知音的琴曲。词是那样唱的:“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云依依,一声声如泣如诉,如悲啼。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唱的是那伯牙与子期,他们因琴成为知音,然知音却先死去。相信很多人都知道“伯牙摔琴”的故事,“若无知音赏,归卧故山秋。”随着伯牙摔断了瑶琴,《高山流水》也伴着子期的长逝,成为了千古绝唱。
伯牙兴许是累了,钟子期依旧睡着。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永远也不会体会得到故人逝去、知音难觅的心情。而经历过的人偏又永远都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高山流水》的琴音从古流到今,而琴外的知音呢?他(她)是不是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和风鸣瑟,按箫应琴呢?我们今生可能无法再有俞伯牙与钟子期的千古绝唱,唯有真诚期望能聆听《高山流水》的余音守望一生。
看过小说《天下第一琴》,古筝、樵夫、荒寺、禅师,说的是一个古人学艺的故事。老套的故事揭示了艺无止境,艺当谦虚。琴可以弹到最高超,但难以弹到最高境界。林北斋到头还是领悟到了“琴中之韵,琴外之道”的禅语。最后,他心中突然产生了欲罢不能的冲动,他一边手抚琴弦,一边漫想起以前父母双亡、拜师学艺、得高人指点,遇禅师开化……他终于明白了“用心”去弹琴的道理。琴可以炼到炉火纯青,但只有用自己的心,也就是“灵魂”去弹琴,才能将自己的思想感情,生命体验,融合其中。
不知在我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抚琴弄风的那一刻,知己是有的,只是甚少。
★★★月下生风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重读张若虚的诗,犹如一幅亮丽的画面在流动,圆而亮的月,绿如蓝的春江水,灿烂若锦的花,由天地分而始,明月穿越时空,为黑夜增添无限光华和浪漫。古人总爱将人生的无奈与希望、思念等等一齐付与那轮明月,让月亮充满了人情。诗词赋予月,琴曲赋予月,《平湖秋月》、《汉宫秋月》、《春江花月夜》、《西江月》……古代的文人,借诗言情,借月抚琴,借琴抒情,古典的气息在月下生风,在风里流淌。
听筝,不宜在喧嚣嘈杂的市井,灯红酒绿的楼堂。它只适于在幽静的月下独自享受。沏一壶香茗,焚一炷香。
古往今来,美好的月色恰如催*愫,而月下抚琴又怜几多情愫。多少的山盟海誓都在拜托月亮来印证,托琴瑟来鸣合。不论是花香幽幽的春天,还是清风鸣蝉的夏日,不论是红叶烂漫的秋季,还是银装素裹的冬时,都别有一番情致。
月与琴,在我的臆想里,旧时月色安好,那筝呢?应该是女子抚的吧。
花好,月圆。西窗,一张古色的琴。檀香。
想自己就是那古典的女子,长发松绾,眉峰微颦。然,我学不来古典女子眼底眉间笼着淡淡的轻愁,抚琴的女子必然是美丽而高贵,高贵而迷离的,如一支盛开于十丈红尘之外的百合。
曾见得音乐电视的女子,素衣装扮,手指纤长白皙,抬手,一触琴弦,《春江花月夜》的曲子,仿佛心上长了弦,她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撩拨,每拨一下余韵都荡在心里。美好的音质便若高山流水倾泻而出,急时如百鸟齐鸣,缓时如夜莺独歌;婉转如彩蝶绕树,起伏如浪涛拍案;高亢如轻啸越云,柔美如情人私语。弦上的手指灵活多变,拨、挑、抹、……如果单看这手指,像是一株染了仙气的兰花在乐曲下翩翩起舞。一曲终了,四周静谧无声,唯有余音绕梁不止。
依然是月色尚好,“花间一壶酒,对影成三人”,有月,有花,有酒,怎可无人抚琴?亦或酒醉心迷,抚了琴,却不知弹给谁听。
雨应邀而来,就在隔水相看时风温柔唤出她的名字,她的蔓舞如花。而谁的一生只弹一段透明的琴音?
“抚琴听雨,煮酒横笛”也许只有在寂寞,在秋风秋雨秋煞人之时,那袭青衣的男子方才纵情。
而我情愿他弹那曲《阳关三叠》。遥远的月空,就让清越、苍凉的古曲,娓娓述说一个动人的故事和游子的思乡之情。
其实不用听古人弹奏,cd里的《阳关三叠》就足以让我落泪。我被曲中离情别绪深深打动,更为“西出阳关无故人”“天下谁人不识君”大胆与豪迈所敬佩。琴声塞满了屋子,月关铺满屋子。
推窗,秋夜的寒气洒进如水的月光,原来已近中秋,也难怪夜那么清凉。只是古典里的渭城的,还有那个早晨,被雨水冲刷一新的街上,也是这么清凉可人的感觉吗?
朱自清说过:“在苍茫的月光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竞可以做个自由的人……”遥想旧时月色,几声琴韵鸣思乡。今啜茗灯前,几许闲话念情长。原来,月色在琴弦上走动,那些熟读的诗词熟悉的琴曲也一直潜藏在夜静月明之时,许多暗藏在笔端的情绪,也如波涛汹涌,如月色倾城,在寂静的夜晚肆意泛滥,走动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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