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狭小的火车走道,站台上满是陌生的脸。我很恐慌,人群中并没有我所期待的面容出现。也没有高举着牌子的女孩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等我的样子,也许是有的,但不是接我。我迷起眼睛逐个看去,那些名字,完全是陌生的字眼。那时候,我期许着在人群之外可以见到一张曾经熟悉的脸,只是内心深处的想法,那个人是谁,答案是未知。终于明白我如此仓促的来到这里,此刻变成了一次无意义的旅行。我被抛弃了,这是我当时最真实的想法。
我在上海。天,下着雨。很大,足够淋湿我的衣服。在火车上的时候,冷空气开的很足,单薄的身躯拥抱着那个黑色的旅行包,一但拿开,便有一股吣入骨髓的冷。我想像着,到达上海便能够找到熟悉的朋友,然后一起吃饭驱除身上的冷气。或者在睡觉的时候洗一个干净的热水澡,睡一个晚上,第二天便可以很快乐的玩着。
然而现实与想像大相径庭。我出了车站,却只能一个人孤单的走着。
在车站旁边找了公用电话,拨出那个号码的时候心中存着一丝侥幸。我想,她或许就在人群中,只是我没发觉。但是绝望却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个号码,我拨着,但始终不能拨通。
第一次:您拨的电话存款余额不足……
第二次:您拨的电话存款余额不足……
第三次:……
老板坐在柜台里悠闲的磕着瓜子,她警告我说,后面有很多人在等电话用。我说哦,然后放下话筒离开。仍不知道去哪里,或者是能去哪里。十点多,如果在家,我会坐在温暖的小屋里安心上网,或者看一部很劣质的影片。但现在对于我,却只能站在下着雨的街头,驻足观望。许多人,他们打着伞离开。
也许应该最先买把雨伞,我想着。有了伞不会被雨淋湿,也就不会冷。事实想清楚后,一切都变得简单。这样想着,走近旁边的超市。意外的发觉旁边有电话可用。于是再次拿出那个号码。排在一大串数字中的号码,从开始陌生到现在的烂熟于心。即便如此,它不能帮助我摆脱现有的困境。
那样的号码那样的应答,在那样的夜晚,愈发使人伤感。
终于明白,上海并不只为我而存在。在车上,我天真的想着,当我踏到上海土地的第一脚开始,那个地方从此只能为我存在。而那些人,亦只是陪衬。反过来的事实,让我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对于她,还有它,我都只是过客。没有人会去在意自己以外的生活,亦没有人会去踩一只死狗。到此刻,我最多只是比狗高尚但比之不足的人。
人分很多种,我最底下。
做个乞丐吧,我想。至少那样可以向别人求助。
犹豫许久,还是拨通了他的号码。只能找他,否则我无处可去。
电话里传出久违的低沉的男性声音,他说,是谁?
许诺,是我。我在车站,现在找不到地方睡觉。
……
挂上电话,我按照许诺的指示寻找着申串专线的公交车。这次我有了目的,是去很远的川桥路。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在哪,但可以找到车就能去到。朋友,不过是在困难时想起的过往而已。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习惯以自我为中心的活着。如果这次旅行不出意外,我应该不会去找他。
找线,上车。肮脏的公车上挤满了人。我站在车门的旁边,最底的位置,然后告诉售票员,去川桥路。车缓缓开动,售票员从车下的窗口上爬进车厢。然后开始在拥挤的人群中开始剪票。车上现实着即将到站的名字,许多陌生的路段和人不断闪现在眼。
我依旧在车的最底层,不断上车的人亦不断踩到我。蓝色的球鞋上粘满雨水,还有我新的仔裤。许多人望上挤着,我亦必须随着人流走动。不小心踩到一个人的脚,而后,那个人破口大骂。我没有反驳,看向窗玻璃上映出我苍凉的脸色。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男人也可以选择哭的话,是假如,我一定会做。眼角积满委屈的泪水,很努力的忍着。
每到一站,我都会问售票员一个相同的问题,川桥路,还有多远?
我不知道那是在哪里,我只知道,在那个地方,许诺会等着我。到时候他会带我去吃饭,然后洗热水澡,聊天,睡觉。站在我旁边的老人告诉我说,川桥,还有很远。那时我在想,如果就此去了,我还能否回头。万一走错。
刚来上海的吧,小伙子。
我说是的。低头,感觉到温暖。毕竟有一个人在在乎我的感受了,虽然她依旧陌生。车牌显示,欢迎乘坐申川专线公交车,我们将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看着,想笑,这就是优质。那些人一定弄反了。三十四度,在车牌的最角上显示着车内温度,还有二十三点的时间表。只有这些,我努力抓紧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字眼。期望自己,心不孤单。
上车,下车的人很多,有人会很疯狂的抢着座位。那个老人,也终于到站。想起小时候,老师总要我们在公交车上为老人让坐,而此刻我却只想对那些人说,请给老人让道。
老人下去以后,我挤到比较高的地方站着。很累,也很饿。我只能在内心中乞求,快点到站。我去吃饭,洗澡,睡觉。
快午夜的时候,售票员提醒我我到了,于是我慌忙下车。只有我一个人,背着我黑色的背包。车停顿几秒,在我脚落地的时候车已开动。而我却傻眼,路标上明显的写着,金桥路三个字。那一刻,我清醒的明白,我走错了。内心自然闪过一丝巨大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一样将我折磨的遍体鳞伤。
金桥站,没有许诺的身影,也不可能有。只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在拉客。我走到他身边,问他,十块钱,去火车站。
他说,你神经病。
我简单的笑着。我说,是的。
雨不知何时停了,但这是个苍凉的地方。很偏僻,程度到我找不到一家可以打电话的地方。金桥路,川桥路。他们是哪?距离多远?这些对我来说,都是迷。还有一样可说,这里连旅店都找不到。
我苍凉的走,不知时间。我一直对时间比较迷茫。并且漠然。经过一条熟悉的路段,石枫路。想起以前的网名,就叫石枫。我很开心,在这里应该会有好运。我安慰着自己。开始单肩背着的包已然换成双肩背着。只是因为累。累的时候可以放弃很多,比如尊严。
路的旁边有很多法国梧桐,笔挺的树干,巴掌样式的叶子。平常,这些可当作初入上海欣赏的景观。但是此时,我却无心。
一个人走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甚至没有一条明确的路。我知道我必须行走,一旦停下来,我一定会害怕。上海的楼很高,我迷失在其中很难找出方向。也或许,我无意中闯到川桥路。那样我就可以让许诺带我去吃饭,喝酒,洗热水澡,然后聊天睡觉。但是许诺在哪?很有哭的感觉,这真是一次沉痛的打击。我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我不想自己的文字意味阴暗,但现实不给我挽回的机会。
凌晨十分,天再次下很大的雨。意味着我必须放弃行走了。随便拦了路边的出租车,告诉司机,带我去最近的网吧。只能如此吧。也是最后最笨的选择。
去网吧的路上,司机问我为何不回家。我说,我离家出走,还不知去哪。仅此而已。每个人都在尝试欺骗与被欺骗,网络是巨大的旋涡,我沉迷了太久,这次,我该清醒了。只有经历过,才会知道网络的可怕。但在此之前,我还一直以为可以在网络里找些真挚的朋友。经过今晚,这样幼稚天真的想法宣布破灭。网络只是虚幻的世界,一旦走入真实,它就变得让你触目惊心。
在网吧里意外的发现电话,投币的那种。跟老板兑换了一些硬币,然后打给许诺。他接到就开始骂我。他说,妈的,你在哪,老子等了你近两个小时。
我很平静的说,没什么,走错路了而已。我今晚待网吧,明天去找你。
你在哪?
金桥路。我模糊的知道。
那就对了,川桥路就在金桥旁边。你过来吧。
走出网吧,心中已没有当时那种低沉的感情。毕竟一切已无意义,即使再找不到许诺,我已可以再回到网吧,上一夜网,天亮回家。
跟许诺已经做很久的朋友,虽然不知道怎么维持下去。在我身边,也只有他可以跟我一起谈文学与人生或者更深的问题。因了此种关系,我们有话可说。
终于找到川桥,路很长。还是找不到许诺。但让我心安的是,这里不比金桥,至少这里有电话给我打。再次打给许诺,我说,我现在在川桥路28号,你来。他说,你别离开,我找不到你可以打这个电话。我说好。
老板是个与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子,在看电视。我用家乡话,但很简单便能使别人听的清楚。因为我的家乡的言语,非常接近普通话。他问我,刚来上海吗?
我说,是的,找不到路了。
他笑,上海就是这样,路标不是很清楚。这边是28号,过了那个茬口就变成58号,所以即使知道也只能知道个大概位置。
我笑着拿出烟,给了他一支。把背包放在他的柜台上,然后抽烟,看电视。
烟将尽时,许诺突兀的声音出现在夜里。他叫,马继锋?他的声音欣喜中带着颤抖和疑问,我飞快的转身回头。许诺说,妈的,你吓死我了。
我笑着不说话,之后跟着许诺离开。这次,我终于不再孤单。
许诺: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来上海。
我:开始我有目的,但下车之后就不知道来这里做什么了。
许诺,你知道的,我不想我们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我们年轻时的梦想,还很遥远。心底这样想着,但始终不敢说出口。我告诉自己很多遍,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许马上,他可以带我去吃饭,喝酒,然后洗温暖的热水澡,之后睡觉聊天。
——上海初行记
06年10月1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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