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它能做到的无非是站稳脚跟,撑起一片绿荫,守好一片泥土,开些花,飘些香,挡住一阵风,或者等壮大时,会有一只鸟飞来,看上它的浓密的枝杈,在上面筑起一个鸟巢。然后这里成了鸟语花香的世界,有了游人的留恋的脚步。
如此看来,这棵树也算功德圆满了。如果树树如此,那么在这些树下一定能听到许多笑声。但事实上是否每棵树都可以有此造化和功德呢?
我的老家院子里载了一棵杏树。小杏树初栽到我家时,只有不到一米高,但开花结果是它的天性吧,头一年它就结了果。母亲喜不自胜,说这棵小枣树一定长一棵大树,到时候家里人会有许多自家的枣可吃。果然,小枣树一年比一年结的枣子多。过了几年,我从亲戚家要来一只狗,因为院子较小,母亲把狗栓在了枣树的旁边。母亲说,这下枣树有肥料了,因为狗经常在枣树下撒尿拉屎。第二年枣树开了花,却结了没有几个枣子;再过一年枣树竟然连花都没有开;到了今年,枣树上的叶子稀少枯黄,枣树几乎濒临死亡。母亲说,这是因为狗尿的多,把树给烧死了。
看来这棵树不算幸运,不幸运的原因是因为肥料太多了,超过了枣树本身的消化能力。肥料太多使它丧失了脚下了一片土。
五月份我曾写过一片文章《草色上帘拢》。是因为我误把一株草当剑兰买了来,尽管精心培育,结果草就是草,自然没有开出我想要的花。但这个春天它却给了我每日渴盼开花的希冀,装点了我的窗口。因此我依旧把它养在我的阳台上,每日还是给它一瓢水,希望让它绿着活着。但不巧的是有几日我不在家,回来发现它干枯消瘦,叶片凋零。尽管我赶紧浇水,最后它仍然还是香消玉殒了。我有些伤感,在我眼里,花草本没有尊卑贵贱之分,它们都是自然的赐予。但因为少了几日水的滋润,尽管我没有歧视它,它还是离去了。这株草没有守好脚下的一盆土,但这能怪它吗?如果每日有一瓢水的话,也许它会绿到秋天的。
我看过刘亮程写的一篇散文《对一朵花微笑》。一滩荒芜多年的野草地,因为农人浇田时不小心把水漏了进去,结果一段时间后,荒芜的野草地泛出了让人欢喜的绿,开出了令人怜爱的花。面对一坡开花的草,花笑人也笑。而没有水的荒坡,依旧一片荒芜。草是一样的草,地是一样的地。有的开出了令人兴奋的花,有的却还是萧瑟风里,丑陋低俗无人驻足。是这些草不愿守脚下的一片泥土吗?显然不是。它们没有选择脚下泥土的权利,但它们没有漏进来的一股水流,于是只能呆呆看着别的草绿花开,黯然伤神。
我很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过一个真实的故事,说有一个农民,参军后接受了教育,写出了许多优美浪漫的诗。后来他退伍了,重新回家侍弄田地。田地是不需要文绉绉的诗文的,而且在村里他也必须随大流,再加上繁重的劳动,他后来不再有精力和兴趣写诗。过了许多年,有人发现了他的诗的价值,决定请他出山。几经周折在一个偏僻的深山沟的小村找到他时,只见他穿着破旧不堪漏着棉絮的大棉袄,胡子拉茬,眼睛里早没有了诗人的一点灵性。拿出当年他写的诗,他竟然都不知道这些诗诗是自己写的。更让人失望的是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了。诗不能当饭吃,当衣穿,谁还写那东西。为了一衣一食,他不得不放弃诗文,毕竟衣食是他生命延续的根本。来人失望而归。
我一直记得这个故事,为这个本来可以闪烁光彩的诗人感慨遗憾悲哀。中国文坛少了一位诗人,但也不缺少任何一位诗人。是的,地球离了谁也要转。正是因为地球在转,所以对一些本来可以发掘的东西人们才会忽视甚至挤兑,让他失去他本来可以滋生的土壤。没有了赖以生存的土壤,要求他守好一方土岂不是天方夜谈。高玉宝这个人我们都不陌生吧,我很小时候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是一个文盲,后来因为有了一瓢可以让他生长的水,他成了一位知名作家。但如果不给他这瓢水呢?
远在唐代的大文学家韩愈著过一篇《马说》,“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不能通其意”。套犁驮物对鞭泣下,不是千里马之过,那是谁的过错呢?
做一棵树也罢,做一朵花也罢,能否守住脚下一片土,能否开花出叶,有时并不是由花作主由树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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