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单位位于东海的边缘的小山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经济落后，教育质量跟外面城市、农村都相去甚远。十年前，我和十几位二十多岁的代课转正的教师分配这里任教，说心里话，当时谁的心里都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这份工作来之不易，所以都万般无奈身背行囊、别妻离子、别夫离女来到这里。听从乡教办主任的劝慰，即来之，则安之，就在那个偏僻贫穷的山沟里安了下来。说是安之，其实内心怎能安得下?

进去工作时孩子还只有三岁，把自己牙牙学语的小孩放在家里跟着年迈的婆婆，心里实在有诸多不舍。每一次临走时，鼻子都酸涩得难受，泪在眼里打转。因为交通不便，路途较远，一去就是一星期。每次走出家门就不敢回头，怕一回头会看到孩子留连的眼神，可怜的模样,让我不忍离了她而去。一次偶然回头，却看到半头金黄色的头发从门后露出来，是孩子正躲在门后看着我！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水。一次孩子见我要走，抱着我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你别去，让奶奶去！”一时鼻子酸酸涩涩的，又想哭又想笑。孩子，孩子她多想呆在母亲的身边啊！可是我却做不到。

我牵挂着孩子，孩子也想着我。一次早上刚刚醒来，就听到有老师喊我接电话，我一拿起话筒，就听见女儿伤心的哭泣声，霎时心都揪紧了，她边哭边说：“妈妈，妈妈，妈妈……我梦到你死了……”说完就哇哇地大哭起来。我眼里噙满泪水，忙安慰她说：“妈妈没死，妈妈还活着，妈妈不会离开女儿的，妈妈过一天就回去抱你！”后来她爸爸告诉我，女儿晚上做这个梦后一直哭，哄她睡，她说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妈妈笔直地躺在那里。我无语凝噎，泪顺着脸颊无声地落下……

就这样离夫别女聚聚散散，三年后，我被调到本乡离家稍近的学校去。我心里很感激我的校长，从此，我可以天天回家，天天可以与丈夫女儿呆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了。才过几天，一封封沾满泪水的寄到我手里。

“周老师，听说你调走了，我们都很难过。你回来教我们吧！我们以后都要听你的话，好好地学习，不再让你生气了！”

“周老师，开学的时候我去报名没见到你，问了李老师才知道你调走了，为什么你要走啊？你不要我们啦？我们想你！“

“周老师，我知道你是依依不舍离开我们的，但是我们真的希望你还能回来教我们，老师，你回来好吗？”

“亲爱的周老师，我们都很想您，想起你的微笑。记得以前，每次考试非常紧张时，都会看到您在对我笑，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我们都想你！我们相信你会回来教我们的……”

………………

读罢一封封真挚肯切、近乎哀求的信，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张充满稚气而泪流满面的脸，我哭了。我对丈夫说：“我要回到原来的学校去！我舍不得他们！我放不下他们！”已经六岁的女儿她懂事了，她对我说：“妈妈，你去教他们吧！我跟爸爸生活就是！”丈夫说我疯了，说小孩子无心的，过些日子就会把我忘记了的。我想想丈夫说得似乎也有道理，也许过些日子遇上个好老师，就会真把我给忘了。我给他们逐一回信后，就安心地在新学校工作了。

一次遇到原单位的一位老师，她告诉我，那些学生收到我的回信，哭得一塌糊涂。下课时常常几个同学呆在一起拿着我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后就一齐哭。我又禁不住流泪了，我后悔了，后悔没回到原来的学校教他们去，后悔自己的自私，只顾着自己孩子不顾他们。其实我也是个很重感情很有人情味的老师，三年时间的相处，我对学生怀有深深的感情，不管是漂亮的还是丑陋的，不管是笨拙的还是聪明的，我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孩子，我深深地爱着他们。但我没想到学生对我的感情、对我的依恋也会这么深。后来还陆续收到他们的信，我不再给他们回信了，我得假装无情让他们忘掉我。一而再，再而三，他们不再来信了。我觉得有些失落，又有些欣慰，失落的是觉得他们真的忘记我了，欣慰的是他们终于能接受新老师了，终于能在新老师的教导下安心地学习了。半年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寒假里的一天，电话铃响起，一个熟悉的童音传来：“周老师，你下个学期过来要教我们，您要过来教我们好不好啊？”我一听，心里像打翻转了五味瓶，咸酸苦辣什么味都有。打电话的是一个家住山头家里很穷的女孩。每年的学费都是二十、三十的缴的。每次从她手里拿过学费时，人的心里总不是滋味。我想她今天特地跑到山下，然后找到电话亭给我挂电话还要付话费，那时，别提我心里有多愧疚了。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对不起我的那些学生。我想，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只好用些话安慰她，对她说，无论哪位老师教都一样的，每位老师都是尽责的，只要大家都认真听就行。她高兴地“哦哦哦”答应着，在放下话筒的时候又飞来一句，“老师，你要回来！”我傻了，半晌无语。

新单位虽然离家近些，但中午是不能回去的。孩子七岁上学时，丈夫一直在外做生意。七岁的孩子中午回来只好自己去买饭吃，自己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做作业。有一次下班回来时，厨房里脸盆、浴盆、水桶放得满满的，问孩子，孩子说：“楼上的住户不知哪里漏水了，水从窗户里灌进来，我把这些放起来接水的。”看着孩子小小的个头，那么大的浴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努力把它放到架子上的……

很多时候我会想儿时玩的跷跷板。我这跷跷板一边是事业，一边是家庭；一头是学生，一头是自己孩子，总是一边高一边低，哪头都使我难舍难弃,想两边平衡，似乎也很难做到，做为一个女人，好像更难做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