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目光呆滞的老头瘫痪在轮椅上，他消瘦的脸突显了面庞的轮廓，鼓突的颧骨，深深陷入眼眶的双眼，他更像是一个幽灵。他吃力的抬着头，蠕动着嘴，吞咽着他的老伴用小勺子舀进他嘴里的鸡汤。咽了几小口以后，老伴发现从他嘴角泼掉的汤粘满他的嘴，她站起身用手巾将他的嘴轻轻地擦拭干净。

这是一个破败的小院，只有老两口，他们结婚四十多年了，但连一个孩子也没有，这是他们一生中唯一的遗憾。小院有三间砖木小平房，平房前是一块很小的天井，四周是低矮的青砖墙，爬满了翠绿的青苔，显得有些古朴。天井里种着一棵金桂，一走进院子就可以闻到花香，天井四周整齐地摆放着海棠、春兰等各种花草，老两口一大部分的生活乐趣就在翻弄这些花草上。

“老头子，我们到街上走走吧？”妇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老伴，轻轻地说。依然垂着头的老头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很勉强地点了点头，她的老伴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回答，轻轻点头或摇头。妇人从里屋拿来一块灰色的小毯子盖在老头的下身上，推着轮椅出了家门，从屋檐到大门只有五六米的距离，他们却用了三四分钟，幸运的是他的老伴在老头瘫痪以后就请木匠把家里所有的门槛锯了，不然他们在穿过大门的时候还必须请人帮忙抬轮椅。

出了大门，老两口消失在小城里，被曲折破败的小巷，嘈杂拥挤的街道，被五颜六色的人群轻易地吞没了。

在经过街道的时候，妇人并没有去注视街道上鳞次比节的店铺，店铺门口铺天盖地的广告。她已经习惯默默地穿过大街，她已经习惯默默地度过自己剩下的有限日子。

穿过了繁华的大街，她像往常一样，将自己的老伴推到小城唯一的露天公园看看。公园里那些健康地老头、老太太跟着音乐打跳，一个个幸福而快乐，他们也只有在同龄人的活动中才能找到真正的快乐。老妇人将轮椅停在了离人群不远的地方，坐在自己老头旁边的石凳上。

“老头子，你还记得以前我们每天下午来这活动吗？我们总是在六点过五分来到这，然后到六点四十回家看电视……”她旁边的老头没有说话，他已经三年没能说出一句话语，哪怕是吐出一个简单的词语。他已经习惯了无声的度过自己生病的日子，他已经习惯了听她说话，听她讲以前的事，习惯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的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

她不停的说着从前，老头的嘴角不停地抽搐着，似乎要说话，却吐不出一个清晰的词语，最后只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呜声。泪水湿了他苍老的眼角。

“老头子，你怎么哭了？”

“老头子，我们走吧，天快黑了……”

她推着他离开了……

当他们回到安静的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把他推回了屋子，一直推到床边上。她铺好床后又走到他的轮椅前，伸出手，吃力地将他搬到床上。她每次完成这个动作都需要几分钟的时间，这一次显得特别的沉重，她吃力地弯着身子，用双手费力地搀起他，脚底一滑，摔倒在地上。轮椅上的老头全身抽搐着，他似乎想站起来，去扶起自己的老伴，但他瘫痪的下半身拒绝了他的努力，他含着眼泪看着地上的老伴。

许久妇人翻过身，坐在地上。

“老头子，我也老了，搬不动你了。”她说得很简单，没有任何忧伤。她再一次托起他，成功地将他搬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她关了灯，自己躺到了他的旁边。

阳光还不曾照进窗户，透进老两口的小屋，她已经醒来，她同往常一样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自己的老头。

“老头子，天要亮了！”她喊了几声，老头子没有一点动静，她用手拉了拉他的被子，也没有动静。当她侧着身子看他的时候，他闭着双眼，一脸的慈祥，她用手摸了摸他的脸，像冰一样冷了，他走了，永远地走了。

她没有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不时还微微的笑着，也许是回忆起曾经的快乐了。

-全文完-